“陛下,孟然理解您的难处,但百姓不会理解,
朝堂诸公皆明白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同妖族的战争,所以他们皆闭口不言,
但这并不意味着您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只是没有人敢怵您的眉头罢了,
神州大地之上灾劫不断,暴雪不止,天下苍生皆在生死的边缘苦苦挣扎,
万千百姓流离失所,冻死街头,
有阖家老幼在那新春佳节紧紧相依,只能靠彼此取暖,却最终冻死家中,
更有那卖炭的老翁竟被活活冻死,
更有百姓主动选择进入深山面对豺狼虎豹,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避开这愈演愈烈的压迫,
苛捐杂税,已压得天下万民喘不过气来,
这般事态绝不可再继续下去,否则等待陛下您的只会是越来越多的叛乱,
届时,万事休矣。
是以,孟然希望陛下收回成命,
无论朝廷再怎么艰难,继续加税都不是可取的策略……”
“不理解?朕要他们理解有何用?
难不成等妖族的大军踏破绝境长城,将这些现在喊着不理解的人开膛剖腹,吞入腹中,
等妖族的士兵饱饮帝国万民的血肉之时,朕再去问他们理不理解?
是啊,让他们看着自己的家人一个又一个活活被那些妖族吞噬,
届时他们就明白了,到底他们先前的所作所为有多么愚蠢!
但是,这样还有什么意义?
孟然,你告诉朕,等人都死完了,再去理解还有何用?
朕可以一人背负所有的罪孽,忍受这数不尽的骂名,但防线不能破,战争不能输,
这是事关整个种族生死存亡的战争,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哪怕打到只剩最后一个人,
都绝无主动放弃的可能!”
“想来陛下自己心里也清楚,
陛下以武力恒压天下,凡有不服者皆以强权镇压,
如此这般,固然可以暂时控制住局势,
但哪怕是在朝堂之上,亦是暗流涌动,怨声载道。
天下的道理,无非在于大义,您占据了大义,是以裹挟着朝堂诸公一起朝着前方不断前进。
但何为大义?被人理解的才是大义。
朝堂诸公可以理解您的大义,天下有志之士也可以理解您的大义,
您身边的所有人都可以将您吹捧为拯救天下苍生的不世君王,
他们蒙上自己的眼睛,装作看不见世间的一切,跟在您身后,或是忠诚,或是卑劣,或是阳奉阴违……
但无论如何,在您的威压下,这些人都给自己带上了面具,说着您最想听的话,汇报着您最想要的结果,
无他,因为您只想听这些,
您自己想想,那些敢于为天下万民发声的人,您对他们都是怎样的一种态度?
孟然不是想说陛下是暴君,毋庸置疑,您是一位明君,
不然如孟然这般的人早已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但孟然和这些被您斥责的大臣可以接受这一切,
那些处于生死边缘的百姓不行。
他们没有足够的认知,也不曾接受过对应的教育,
他们的世界很简单,也很单纯,
谁给他们饭吃,谁能让他们活下去,他们就跟谁混。
而现在,您在做的事情就是让他们去死,主动的去死,自己交出自己活下去的希望,这般残忍的行为,
让这些连字都不认识的百姓又如何去理解这天下大义?
您又凭什么觉得他们能够理解这世间的道理?
他们只会遵循求生的本能,去偷,去抢,去用自己的方式,让自己,让家人活下去。
对于这样的人,难道陛下您要全部杀光吗?
杀光了这些人,就真的能起到您想要的作用吗?
只要还有人活不下去,叛乱就永远不会终止,
天灾人祸,苛捐杂税,只会让叛乱越来越多,
连内部都无法安定,陛下您又拿什么去同妖族对抗,前线的士兵又如何放心?
还是说陛下您觉得,您镇压的那些叛乱之中,就没有哪些是那些奋战在最前线的将士们的亲人?
让这些为帝国牺牲的将士们变得一无所有,您觉得合适吗?
知道亲人死在自己人手中的将士们又如何继续为陛下您效忠?
守在冰天雪地之中,日复一日的同妖族厮杀,最终传给他们的消息却是,他们的家人死在了叛乱之中,死在了您的命令之下,
陛下,您敢说战争的最前线真的没有发生叛乱吗?
还是说,您蒙上了自己的双眼,装作看不见一切,装作这帝国还能继续维持下去?
孟然今日来此,不是为这朝堂诸公发声,
孟然只想为天下百姓发声,还请陛下为天下百姓留条生路,也为帝国留条生路。
现在这般,不等妖族攻破长城,我们自己就能将自己毁灭……”
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慷慨陈词的少年,东方明月的脑中浮现出了前些日子在青州的街头看见的场景,
想起了她和君临重逢前的那个夜晚看到的一切,
久别的重逢给她带来了无尽的喜悦,让她本能的将这些烦心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但当一切再次被提起时,难以形容的烦躁再次充斥了她的内心。
习惯性的东方明月就想怒骂对面的少年,拿出自己皇帝的威严,用权势逼迫对方退让,但想起对话开始之前,洛蝶那小心的劝说,她还是尽可能的压下了自己心中的怒火。
她知道,对面的少年也只是想为天下万民求条生路,只是言辞过于激烈了些。但争是必须争得,作为女帝岂有退让的道理?
“五成的税,很过分吗?
整个种族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机,仅仅只是五成的税,拿出一半的东西,这不应该吗?
是,天下百姓不易,这不假,
但前线的将士们就容易了,冰天雪地的长城上,若是朕连最基本的物资都没法提供给他们,他们又凭什么继续守护后方的一切?
暴雪不止,冻死了无数百姓,
是,他们是很惨,但这一切难道还要怪朕吗?
哪哪都收不上来赋税,哪哪都需要赈灾,
你告诉朕,朕该顾哪一边?
只是五成的税他们都不愿意承担,那前线那些拿命去拼杀的将士们又算什么?
难道这场战争就不是他们的战争吗?
至于他们理解不了大义,他们不认识字,他们什么都不懂,这与朕何干?
只要他们还是人这个种族,还活在这片大地上,还享受着朕对他们的保护,
他们就必须为这场战争做出贡献!
五成的税,这是底线,倘若连这都不愿付出,只想着自己那点小利,要他们还有何用!”
一旁的书架旁,君临静静的听着两人的争吵,眉宇之间带着几分思索。
心中已经有了些许想法,但君临并未出言打断两人的交谈,仍在继续倾听。
“五成?这话陛下说出来自己信吗?
陛下当是明智之人,难道会不知晓这民间实况?
朝廷要五成,分散到各级,层层剥削,您觉得最后留给百姓的还会有多少?
今日你拿一笔,明日我拿一笔,后日他拿一笔,
朝堂诸公,地方州府,各级官僚,乃至大家门阀,层层剥削,
甚至连街头的混混都要捞上一笔,
还请陛下告诉孟然,您觉得,这天下百姓自己到底能拿到多少自己努力的成果?
是两成还是一成,又或者连半成都没有?
是了,您不在意。
您当然不在意,毕竟冲在最前线,同妖族抗争的从来都不是这些被欺压的普通人,
骨瘦如柴的他们有什么用,去了前线也只能送死,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他们所能做的事有且只有一件,辛劳一年,再将自己所有的劳动成果乖乖奉上,供给各方势力,
您在乎的只有那些能够同妖族战斗的势力,
朝堂诸公,各路诸侯,世家门阀,乃至武林各派,道佛二门,
所有的势力都在从百姓身上捞取财富,这一切,您真的不知道吗?
还是说,您在装作不知道?
因为他们捞取的财富大多也用在了武装自己,用在了同妖族的战争之中,
所以您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因为您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您心里的天平早已倾斜,
对于您而言,这些势力远比那些无用的百姓更加重要,不是吗?
又或者说,您在以这样的方式自己欺骗自己,
您告诉自己,您的决策没有错,错的是下面这些执行的人,以此来逃避现实,
但您真的敢说,这一切不是您默认的吗?
这些所谓的贪官污吏,不是您用来做那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的手段吗?”
“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