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杨宸在杨智身后或许只能以为是兄弟情深才担得起太子殿下在城门之处接其入城,殊不知太子殿下到了此处,禁军羽林卫也好,锦衣卫也罢,又或是东宫的侍卫,七七八八已经将这芳林门明里暗里围了水泄不通。
杨智知道这是非常时节,刚刚遇刺不过几日,宇文雪都能猜出的那几分诡异,杨智也能猜出,那真正想要加害杨宸的人,就在兄弟二人走进的长安城里。
只有这普天之下最大的城池,才装得下有些人的野心,只有这只言片语就能让天下一振的天子脚下,才有人有那份心思胆魄去对大宁就藩不久,根基不稳的楚王出手。
“殿下,臣弟惶恐”
杨宸被杨智拉到了那太子殿下的车辇前,瞧着这雕龙的鎏金宝盖马车,心里是一阵惴惴不安。和杨智是兄弟,一同长大不假,可太子是君,自己是臣,尊卑有别是刻在了骨子里的记忆。
在定南卫里人人可唤他千岁,人人要叩首问安,可到了长安城,比杨宸更为尊荣之人,一双手都数不尽。
“你啊,这么带兵打了几仗把脑子打坏了?你我兄弟,孤要你上车同行,有何惶恐?”
“尊卑...”杨宸还未说完,就被杨智把话给接了过去。
“此刻不论尊卑,孤找你说些心里话”
杨智的言语之中尽是宠溺,在那仆人跪地让杨智上了车架之后,杨智有一把手把杨宸拉上了车。入马车之前,杨宸望了望身后的月依等人,示意跟上,才掀帘而入。
一入马车,杨宸端坐主位,杨宸坐于一侧,将长雷剑给放到了一旁。
“殿下,三位哥哥都入京几日了?”如今车内只有兄弟二人,自然比在外面众目睽睽之下要自然许多。
“都有些日子了,一前一后不过一日之差,就剩你走在最后”杨智将那马车里新鲜的果子随手就扔给杨宸。
“臣弟不是还要巡边么?就耽搁了几天,父皇要臣弟夕夜之前入京,也算没误了大日子”在杨智这里,杨宸才能褪去那些平日里故作镇定,强逞威仪的伪装,做回了一个受着太子殿下宠溺的七皇子殿下。
“你还好意思说,巡边就巡边,你带兵出拉雅山的事,藏司星夜兼程就送到了朝廷,言官们就等着你来呢”
杨智说着,掀开车帘望了望外面的月依,又扭头进来瞧着杨宸,就像是寻常百姓家里长兄望着不成器的弟弟那般。
杨宸此时正用着早已经垂涎欲滴的瓜果,尽是嚷着:“没事,我又不用上朝,旦日的大朝会上只是见使臣,宣旨,言官们再是群情激奋,我也听不见”
“你先给我说说,外面的女子,是何人?”
杨智的神情有些严肃了,今日宇文松也在,这完颜巫率羽林卫来此也是宇文杰的提醒,宇文府众目睽睽,和宇文雪有婚约的杨宸却随身带了一个女子,还不是朝廷的女官。
“南诏的月依,她父亲就是一统了南诏的月凉,本来是随着她叔父一同从水路入京朝觐,可购粮在定南卫误了日子,我就一并带来了”
说者是不以为意,听者却是上了心思:“你啊,平日里做事谨慎,怎么如今?唉,也罢”
杨智随即唤了马车之外随行的贴身宦官高立:“高立!”
“奴婢在”隔着帘子,高立回道。
“去把鸿胪寺卿给孤找来,再去探探,楚王殿下亲随护卫的南诏使团到了何地?”
“是,殿下”
等到高立跑开做事,杨智便指了指杨宸:“净给孤添乱,你瞧瞧就藩半年,给孤惹了多少事”
杨宸随即放下瓜果,故作正色:“那还不是有殿下在京里照拂着臣弟”
杨智也故作要打:“别以为孤不知道你那份心思,只是如今,父皇要举兵北伐,你在南边,还是安分些”
杨智所言的心思,自然是杨宸该做之事尽做:安抚受灾百姓,整顿定南军务,平定楚王乱党,不该做之事也一并做来闲的自己这楚王是半个英雄也是半个草包。
否则像辽王杨复远那般让人挑不出错来,才会真的让人去盯着辽藩,把里里外外查个清清楚楚,否则也不会有锦衣卫发觉了辽藩私通外敌,养寇自重的事。
“臣弟谨遵殿下教诲,只是月依同臣弟共经了一番生死,有些情谊所在,一个人在长安也怪可怜的,还请殿下吩咐鸿胪寺不要太为难她”
杨宸所言又被杨智给呛了回去:“朝廷北伐,自然要他们南诏安分些,这些事孤还要你来提醒?你还是这几日挑个日子去镇国公府拜访一下舅父,从你就藩,宇文府没少给你楚藩出力”
杨宸也懂杨智之意,去看镇国公为其一,去瞧瞧未来的王妃瞧着是顺便之举,却是要务,否则不会说宇文府出力不少,而是直接说宇文杰才朝中给他挡下了些明枪暗箭。
净梵山的大火,再出拉雅山与藏司不战而战了一场,放到辽藩身上指不定被在庙堂里给说成了何样。或是“无能”,或是“不识大体”
兄弟二人皆懂对方之意,所以不需多言,点到即止。或是怕杨宸在定南卫待了半年,不知京城里变故,杨智便趁机提醒起来:
“首辅要新政北上各道,少不得要去动那几家勋贵的恩田,勋贵给朝廷一分情面,自留其三,七成田土朝廷出银子给赎买,再借贷各半与百姓,林林总总要江南道两年税银千万两去填在北地,如今两边暗都在试探提高要价,你可别在朝上胡言,徒惹不快”
“臣弟明白,只是臣弟何时需要上朝议事了?”
“刚刚都把孤气晕了头,竟然忘了说与你,父皇今日朝上下诏,明日议事,你们都要上朝议事”
杨智脸上露的那分微笑,自然也是在为杨宸明日去朝上面对言官们神情激奋,唾沫横飞的前景而“隐忧”。
“北伐、新政、漕运,哪一件放到皇祖父一朝都是让朝廷百官过不起年的事,父皇心思你我皆为人臣,不可揣摩,可为父皇分忧,便是理所当然,如今之前,孤不管你是何所求,都切勿再提,李德裕这户部尚书是皇祖父口中的头铁之人,多要一两银子,便如割他肉一般,别去招惹此人”
杨智今日所言,四个要上朝的藩王只同杨宸一人说过,秦王受宠,不必多言,吴王的平海卫本就是膏腴之地也不必多言,而辽王杨复远,杨智也不愿多讲。独说与杨宸,那为人兄长便为其所虑的念头不言自明。
“谢殿下提点,臣弟记住了”
杨宸起身,在杨智的马车之内弓着身子给杨智好好的行了一个礼,虽只大了两三岁,可自从杨智正位东宫,为杨宸所做之事,皆有保全之意。今日到芳林门接杨宸,自然会被朝臣百姓揣摩出相比其余三王“厚此薄彼”的意味。
可杨智不在乎,杨智眼里的杨宸,总是那个不受父皇所喜,却倔强到骨子里的弟弟,望着杨宸随着年纪渐长,在宫里愈发谨言慎行,他也是心疼却无奈。
可如今既然这东宫之位无可撼动,皇帝亲近,群臣敬畏,那杨宸“回家”之后,他护着便是。
言官眼力再差,今日知道了太子出迎楚王,也不敢太放肆,刺客眼力再差,想着入了长安城还行不轨之事,那便来一个捉一个,直到查清幕后真凶,灭他个九族。
太子殿下明面的温文敦厚,是给天下臣民看的,骨子里那份太祖皇帝留下狠辣果决的血脉从不曾少过。
“七弟”杨智在杨宸行礼之后,将他拉到了一侧。
两眼之间闪出的兄长该有的那份关怀:“不用憋着委屈自己做那些不愿之事,他日,少些去战阵冲杀,安危二字,多多记在心上,父皇对你,也绝非明面上的疏离,遇刺之后,父皇就派锦衣卫围了八王府,还让景清出城彻查此事,宫里说,你安危为定之时,父皇可不曾就寝,一直在勤政殿内等着悬泉驿的消息,大婚一事,父皇从私库里拿了四十万两银子,咱们几兄弟,可就独你一份”
“臣弟明白”
马车忽然停住,在八王府里楚王府的那扇牌匾之下,宫内宣旨之人已经候了多时:
“楚王殿下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