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宸在东宫未饮太久的酒,因为杨智高兴,酒量不行又早早的便多喝了几杯。出东宫之时,由高立送到了宫门。
“殿下,娘娘说了,宇文姑娘已经应了明日同去终南之事,要殿下明日先去镇国公府接宇文姑娘,再来东宫”
高立既是杨智贴身太监,毫无疑问,他日会如今日之陈和,做这天下十万宫人之首,做那司礼监内为内阁呈递奏折的秉笔太监。
杨宸也是应道:“本王知道了,请高公公回禀皇嫂,雪积于道,当早些出行,明日接到宇文姑娘之后,小王便来此候着皇嫂”
两人各自行礼退去:“殿下慢行”
去疾跟着杨宸回到楚王府,一并见到了今日去泉口坊找了位故人的安彬。后者以为杨宸要他前来是为了今日之事正欲请罪,杨宸却是先说道:
“明日本王要护卫皇嫂去趟城外终南山,你今夜带去疾点好护卫,明日再去九门大营把咱们王府侍卫一并调来,明日护在宇文府车驾旁边,东宫那边,太子殿下会安置妥当,可如今非常之时,务必谨慎些,今日完颜将军已经派认出城清道,可明日太子妃车驾路过之前,你也要再清道一遍,可明白?”
经过遇刺一事,对这出行,杨宸已经谨慎了些。若换做从前定然会选择要么便衣出行,要么带上几个侍卫快去快回。可关系到如今大宁的太子妃和未来的王妃,杨宸自然是好生对待。
“末将明白,九门去终南山二十里,入山还要十里,末将一定一步不落”
吩咐完安彬,已经有些疲累的杨宸在听云轩内是有些辗转反侧,觉着自己的父皇或许并无从前那般疏远自己,最后的长安,却已经入宫两次,召见外臣也只让自己入宫问话。还未开口,兵部便给了百万两的银子,有了这银子,那重铸因为从杨泰孤身赴京后被朝廷苛待了五年之久的定南边军便有了着落。
杨宸捉摸不透自己父皇的用意,从南诏求和之后,南疆其实大可不必投如此之多的军饷,把这些银子花在早晚要同北奴杀个胜负的北地边军更为妥帖。可皇命已下,内阁都已经开始议事,就暂且受之。
睡梦里的杨宸,瞧见了自己新建的两营骑军,瞧见了按着杨威提点,重新锻造的边军步卒,四关也焕然一新,丽关的士卒也不用寒冬腊月挤在那残破不堪的关城当中。就连阳明城的军前衙门都刷了新漆。
冬日总是起得晚些,夜深不寐的杨宸也是赖在王榻之上做了一番挣扎后才在去疾已经收拾妥当,安彬已经早早出城之后让宫女伺候着起了身。换上随安彬一路到长安的那身铠甲,早膳都未曾用便急匆匆的去宇文府接宇文雪。
而素日里最喜赖床的宇文雪今日却是起得大早,姜筠儿比她年纪略大,因为同是勋贵家的女儿也算是年少相识,宇文雪喜读书喜静,姜筠儿性子跳脱喜动,也算不得交好。可太子妃是他日母仪天下之人,邀她同游终南,也没有理由推辞才应了下来。
见小婵一脸欢喜的跑进院子,气喘吁吁,宇文雪刚刚描完眉就说道:“说了多少次了,遇事莫慌,这大雪天里要是摔着了怎么办”
气还未倒匀的小婵结结巴巴的说:“小姐,小姐,殿下,殿下来了”
“殿下?哪家殿下?老爷上朝去了,让少爷去见客”
穿了一身红色冬装的宇文雪在这寒风里更显其冰肌雪肤,貌可倾国。
“小姐,是楚王殿下!说是太子殿下要楚王殿下护卫太子妃同小姐出游终南观雪”小婵自然是知晓宇文雪对杨宸之意,故而才如此欣喜,又接着说:“前院里来人,说是殿下已经在府门前候着小姐了,先去东宫,再出皇城”
“怎么不早些说,走,别让殿下久等了”碎步疾行的宇文雪仪态仍是贵女该有的那份端庄,可却也好似一并忘了万事莫慌,慌则生乱。
刚刚出了两尊石狮在侧的悬有“敕造镇国府”大门,宇文雪便忙不迭的给骑在乌骓马上的披甲手持长雷剑的杨宸行礼:
“臣女参见殿下”
头次见着杨宸身穿铠甲的小婵已经看呆了,觉得杨宸便是自己小姐那些书里的少年得意的将军,比起同样穿着好甲却一生不出长安未经战阵的那些公子哥,自然是已经手刃过数人的杨宸,半年内打了几仗的杨宸戎装威仪更甚。
杨宸点头示意:“快上马车吧,外面天冷”
宇文雪在小婵扶助之下上了宇文府的马车,闭车幕之前正巧又望见了回望她是否坐定的杨宸,两两相望不过一眼又各自闪避。
东宫里面,因为姜筠儿出游早早的备好了一切,有赐予沿途贫苦人家的肉食,还有一些太子妃出行该有的依仗,宫女太监便有数十人候在车驾之后。杨智上朝之前,都未曾叫醒还在熟睡的姜筠儿,只是到偏殿换了朝服又再三嘱咐高立,见机行事,悉听楚王差遣。
骑于马上的杨宸给姜筠儿行过礼,待其坐定,下命说道:“东宫侍卫何在?”
“末将东宫侍卫统领蒲凌,参见楚王殿下”
东宫侍卫统领,乃是正四品武将,来日大宁的羽林卫统领,如今瞧着却是刚过而立之年的将领。
“太子妃车驾左右,甲士各五十,随驾之后,甲士一百,你在后路,前路本王护卫,沿途不可侵扰百姓,违者,回城之后,杖责之,若有不轨之人靠近车驾十步,格杀勿论”
“末将领路”见过杨宸出示太子腰牌之后,跪地领命。
这一番出行可是牵连甚重,东宫,镇国公府,德国公府,楚王府,平日里随便拎一家出来就是让人难望其项背的所在,今日出行,都是如此谨慎,当然是因为杨宸遇刺的事让各府觉得有些后怕。这可不是永文帝不语,让此案目前瞧来雷声大雨点小可以遏制的。
一行人经过出皇城经过四坊出通化门,往雪落满山的终南山而去。
终南山地处长安城东南一面,因其山色出奇,夏日清凉,山中多有长安勋贵的宅子,供夏日避暑,自山腰往上,则山势奇绝,难行其道,故而多为修道之人修个长生清净之处。
道门不同佛家,会广开庙门求个香火,对权贵多有攀附,因为是清修,故而往来自便。在山中也是自给自足,不同俗世只问天境。却因其种种不慕权贵之举,而多得权贵倾心,连王太岳贵为首辅,夏日之时都是自己上山问道。
可山脚却是不清净,尤其是那些天下各道赴京科考的士子,久居长安花销甚巨,难以久居,也一并到这终南山的山脚下图个便宜清净,温习课业。
自然也有那些有心之人,希望在此偶遇朝廷大员或是勋贵豪门,入为幕僚,不经科举便有官做,便有一世的荣华富贵。
“终南捷径”之说,自古皆然,大宁开国之后,太祖兴科举,寒门取士,恩科并举,也未能结束这般局面。
求功名之人,十年寒窗都能忍,这终南山脚下的雨雪风霜便算不得什么。几世都受尽了白丁之辱,屈节在此,求献诗给往来问道的勋贵豪门之主,也一并算不得什么。
今日一早,官军便开始清扫直道积雪,还无退去之意,沿途更是游哨将终南山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家名叫“通道”的客栈之内,一并在此就食温习的士子正在议论此事。
“我听说是东宫要来,长安城里,能有这个阵仗的只有陛下和东宫,陛下忙于朝政,已经少有出长安”
“若真是东宫,那咱们可以在殿下入山之前献诗于车驾之前,若得殿下垂青,入幕东宫,就算不经这春闱,来日富贵可定”
“是是是,我前几日写了一首七言,乃是诵陛下天恩之语,若是殿下献于御前,自然更好”
.......
比起那些明明只需要再经一次春闱便有功名如今却想走个终南捷径的士子,数桌之外,平日里少与旁人说话的一名白衣士子却是气定神闲,全无此意,心里装着家族覆灭的仇恨,平生所愿从不是做大宁的官。
而是给家族沉冤昭雪,太子是来日之君,不会说先帝的不是,可他眼里,有一人不同。
此人便是杨宸,按着血脉来说,这个叫赵祁的年轻士子,与杨宸互为表亲,乃是平国公赵康之孙,赵鼎之子。
广武十九年,楚王南巡,赵祁在大营里过了一世不会忘的一日。
“你平国公府满门为当今天子而死,可天子登基,可曾为你家平反昭雪?数百口性命,百年门阀一夕之间,悉数伏诛,乱葬于陈桥之外,可有人怜之?你家奴,用自己生子换你一命,逃亡之时又死一次,纵是不为赵家计,可忍此等忠仆之善?我教你王霸之学,授你辅臣之道,不求其他,唯求你同这天下另一个还有平国公血脉之人,为你赵家沉冤昭雪”
“先生是说,这天下还有一人,那日逃出了府外?”
“非也,等你哪赢了我,可以独行之日,我便告诉你”
从广武二十五年到永文五年,赵祁对弈千局,终于在今年十月赢了一次,离去之时得布帛上书十余字。
“七皇子杨宸,废齐王妃赵氏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