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何为帝王家
作者:寒江一柏舟   定南卫:楚王府最新章节     
    在月依离了长安城之后的五日里,比起在楚王府里读书写字的杨宸,王府之外可是一片忙碌景色。
    旦月十日是永文帝率入京藩王和朝廷文武官员奉先太后往先帝阳陵安葬的日子,长乐宫在旦日大朝之后,就换上了一片缟素。护卫御驾的羽林卫和锦衣卫也悉数在皇城整军,巡城司更是早早的将皇城至开远门的各坊里里外外搜了两三遍。
    比起过去几年的热闹,永文六年的这个新年因为这件大事显得有那么几分伤感。对于从大奉北地代国公嫡女变为宁国公夫人,再成为大宁的第一位皇后,再到如今的孝慈高皇后的奇女子。
    大宁的百姓其实许多人已经忘记了这样一个出自大奉将门的女子随先帝叱咤疆场的英姿,先帝在时,深居大内,除了着《广武女诫十六篇》教化天下女儿之外,好似没有太多的讯息传出。就连母族独孤一门被先帝当着满朝文武训斥,绝了文臣仕途,都不见求情之言。
    从前只是盛传当今陛下并非先太后生子,唯有楚王殿下才是,可文武百官都知道,太后同楚王杨泰并不是十分亲近,相反还有些疏离,倒是时常诏齐王府的皇孙入宫做伴。再到后来,当今陛下登基,三年前废掉楚王杨泰,天家母子不和的事又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
    一切流言,其实都只是背后之人有意为之,操弄民意,挑拨民情,向来是阴谋家们最热衷的手笔。
    已经在王府里穿着便衣读了几日兵书和史册之后的杨宸,终于在此刻等到了礼部官员带来的安排。
    “着吴王杨洛,楚王杨宸,护卫后军”
    随之一同来到八王府的消息,还有秦王杨威和辽王杨复远护卫前军,韩王杨建,晋王杨吉,湘王杨恒,淮南王杨羽中军随驾。
    那个男人,还是不能走出那座宫城,却还是在昨夜一身黑衣在陈和的亲自引路之下到了先太后灵前,行了人子之礼。
    少时的他,会质问明明自己武艺和韬晦远高于兄长杨景,为什么自己的母亲却总是将多一分的关爱给了他。他的婚事,明明是可以同自小一起青梅竹马相互有意的云儿成婚,让她做这长安城除皇后以外最尊荣的楚王妃。
    可还是被她用宇文一族势大,不得不防的缘由向陛下进言,最后不仅没能让当时筹谋的独孤一门两皇后的愿景成真,反而还阴差阳错的还是让宇文云走上了中宫皇后的位置。
    杨泰可以忍受自己的母亲偏袒一个其实并非她自己所出的兄长,却唯独不能忍受她去羞辱自己心爱的女子。楚王妃做不得,楚王侧妃也做不得,那齐王侧妃就能做了?
    或许如今的人并不知道,比起宇文云因为两王选妃的事所遭受的羞辱,今日宇文嫣的遭遇根本不值一提。毕竟宇文嫣年少无知,未出结果之前只是显摆了一下太子妃的名头,可杨泰同宇文云的事,那是满城皆知的青梅竹马,少年有意。
    若没有当时的皇后独孤伽横插一脚,宇文云不会是齐王侧妃,而该是楚王正妃,那独孤家的女儿也不会被杨泰当众羞辱:“此生绝不娶独孤女”而羞愧自尽,让本来是楚王一党的独孤家至此同杨泰有了嫌隙,离心离德。也不会自此,楚王杨泰便少有往椒房殿请安,母子离心。
    甚至杨泰也不会负气多征战沙场,极少留在长安,明摆着自绝于皇位,从长年的负气离京,这帝位的归属,其实在冥冥中已经有了结果。
    坦率的来讲,这或许是独孤伽这个骄傲的女子一生中犯过最大的错误,没能阻止宇文家做大,也没能让独孤家在庙堂失势后宫得意,再出一位皇后,更没能让自己这个儿子,再同自己,同独孤家多亲近一分。
    或许少时联姻从代地嫁去北宁城的独孤伽永远也无法体会,为了一个少年郎心头的情字,会生出这么多的坎坷。
    杨泰穿着黑衣,从幽巷出来之后,并未有其他面目示人,独孤伽灵柩所在的椒房殿里,也早已经屏退左右,纷纷在殿外候命。
    姜韵并没能来,因为那永文五年的最后几个寒冬,病倒在了卧榻之上,更有身为人母,忧心儿子杨羽被封王就藩远行的心事作祟。
    这座被独孤伽住了快三十年的椒房殿一直该是皇后所居,可无论是被废的高后,还是后来的宇文云都没能住进来,一个是不敢,一个是要好好的看她的笑话,少年之恨,从来难解。开大宁门,披凤冠霞帔,正位中宫的宇文云,对这位太后,可真是有太多的话想讲,却一句不曾说出。
    只有一句“那椒房殿,从前有人不想本宫住,可如今本宫能住也不想去住”的暗讽话语传进了独孤伽的耳中。
    如今的杨泰,虽然仍然在那幽巷里尚无自由,可那夜杨景去过之后,一应陈设皆同皇城里的八王府并无差别,差役仆从也配了上去,就好像一夕之间幽巷的那个角落就从地狱换成了人间的模样。
    谈不上心存感恩,毕竟他和杨景兄弟两人之间的情谊其实从来就不像外人那样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地步,对于何时重见天日,他也不在乎,或者说也猜到了几分。自己很早以前就不想争的位置,总有人盼着他去争好做从龙之臣。
    若真如杨羽说来,大宁要开始动手收拾那些北地百年的名门望族,让这天下再也不可能有权臣凌辱君王,让那“王与马共天下”的时代彻底落进那些被人唾弃的青册里,那他杨泰就还未到向这天下再表明一次“这天下姓杨”的必要。
    “老四、老六、老七都回来了,要不见见?”
    身后突然传来了杨景的声音,回首一望,身穿五爪正黄龙袍的杨景已经走到了身后不远。
    “不见了,这么多年,都老了”杨泰一句说完,两兄弟恰好都立在那孝慈高皇后的灵牌之前,一如当年两兄弟在独孤伽面前的场景。
    “如今不见,怕是下次再见就不知何时了”杨景只是轻轻一叹,许多年前的那座大奉宁国公府里,杨景杨泰为长,杨焱杨建次之,同日出生的杨吉和杨恒,再加一个早亡的五妹。
    分别站在杨雄和独孤伽身侧的时候,自然不会想到,从杨家离开了北宁城,做了长安城和这天下的主人之后,一家人相亲相敬的光景就成了一种奢侈。
    夫妻失和,父子相疑,兄弟相争,母子离心,姐弟相杀,桩桩件件,满是不堪。原本敬重大哥的杨建和杨吉会见风使舵,疏远他,陷害他,争相去楚王府里献殷勤,会折辱母亲早亡孤苦无依的杨恒。
    就连杨焱,也会生了那份不该有的心思,处心积虑,行刺,毒酒,各种下流的手段都使了出来,杨景不说,并不代表不知道。登基之后,不罚他已经是念着最后那一份兄弟情谊。却没想到还是趁他北伐兵败被围,彻底掀翻了天,至死都不愿认错。
    “杨景!凭什么就该你做皇帝?来世我若为帝,必诛尔子孙,再将尔千刀万剐,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没人能想到鲁王杨焱的最后一言是对自己兄长最邪恶的诅咒,当时若他跪下求情,或许还能留条命,做个庶人在一个不见长安的角落里了却此生。
    瞧见杨景有些伤感,杨泰便接过话去:
    “不见就不见吧,否则,就那老四和老六在北边做那些事,非得教训他们一顿不可,真是丢尽了我杨家的脸”
    入京了几日,至今杨景还不曾诏他们两人入宫,想的便是有些话,在宫里说重了些,自己这两个弟弟别又像老三那样犯了傻。
    “随他们吧,咱们兄弟老了,日后的戏,该这些小辈来唱了”
    杨景如今削了韩藩和晋藩,未尝没有警醒那两个劣迹斑斑的弟弟好之为之,免得来日无法收场,对杨景来说,他们还算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可对杨智来说,他们不过是自己年幼时就被派去就藩,如今还多有不法的叔叔,一旦朝臣弹劾,父子两人的选择又怎么可能一样。
    杨景今日的惩罚,更像是来日的一众保全,可在两藩眼里,这是杨景的复仇,还有欺辱。
    “等羽儿替我送母后这最后一程之后,陛下就让他速速南下吧,免得进了长安城,他娘又伤心”
    “好”
    .......
    在先太后停灵长安这座巍巍皇城的最后一个夜晚,被她一手抚养长大的两个儿子,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家事。
    都很有默契,绝口不论国政,也不去讲什么北伐,因为此刻这些话,还要说给那个他们喊了娘亲,却一手毁了兄弟兄弟两人毕生所爱的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