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这些毫无由来的雨其实很难瞧出理关和定南卫的关联,传说中让中州人士最为害怕的瘴气也好似随南疆的三夷被挡在了大宁的边关之外。其实有没有一种可能,当中州百姓住久了,连这些折磨人的瘴气都会一并识趣的消散去。
杨宸拒绝住在将军府里,如今躺在巡营士卒步履往来,还不时会有战马出入大营的阵阵蹄声传来的中军大帐中,随着一会渐起忽而又停的雨声,久久未能入眠。
今夜射上城楼的这封信,信与不信其实就在自己的一念之间,既然赶来了,杨宸便不想错过这个热闹。对于月鹄如今的处境,杨宸也曾设身处地的想过,内有武将拥戴,外有独自领着的这支大军,在南诏还未将王城从凉都月牙寨迁到洱河之畔时。
真是为了那个王位不顾一切,上佳之选只能是抓住这个时机,和木增或者木波议和,免去后顾之忧领军回去,而绝非是在这里一个寨子一个寨子的拿下,徒损自己手里这支百战之卒,还落得和整个羌部不死不休的境地,落入南诏王想要的这个境地当中。
所以,当杨宸知道这月鹄还在此地步步为营将木增逼上绝路,就明白这个和自己年岁相差无几的却有朝一日可能走上南诏王位的人,心思之驳杂,木增的死不重要,一代雄主死在谁手里很重要,那个狼子野心的木波自然也会因为木波的死来多做几场哭丧的戏坐稳羌部之首的位置。
所以,一个月鹄宁愿将回师争王位的先机失去,也要让羌部精锐尽丧于此,一代雄主在这座亡山上殒命,一个木波躲在羌部的土司王城里,算计自己的父亲,宁愿将羌部的大好儿郎一并葬送,高低立下之余,也让杨宸对这月鹄多了一分戒心。
更坚定了,一定要在月凉他日不测之时,扶立月腾与之相争的念头,这不仅是大宁当初朝会之后的策略,更是情形所迫,一代雄主已经一统了十二部,再来一个穷兵黩武的月鹄,偌大的南疆就该千里狼烟了。
天明未久,去疾来服侍杨宸起身披甲,用冰冷的水随意的擦洗一把脸后,在经过一夜的深思,一会晴一会雨的楚王殿下有了新的念头。
“李飞,点一千长雷骑,做游哨,即刻出关,探于亡山脚下”
“安彬,领三千长雷营骑,至南诏大营后方十里处,与之呼应”
“洪海,领三千长雷营骑,直入南诏大营,喝令月鹄退军”
“本王亲领三千骑在后,以备不测”
很清楚杨宸一旦定了什么念头,那就是几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安彬此刻仍想劝些什么,却被杨宸主动拉到一旁,讲起了初衷:“这信真假本王不在乎,可不能坐视这月鹄把羌部精锐尽数折损于此而无动于衷,木增老了,可月鹄还年轻,你懂本王的意思么?”
安彬微微点了下头:“那若是月鹄不从该如何?领军攻上山去?”
“非也,若是月鹄不从,那便不从,咱们不用给木增收尸,坐山观虎斗就行,哈哈哈”
安彬没有从杨宸的笑声里读出太多余味,还是和从前一样,知道自己如今的主子心性难测,到底是何图谋,的确吃不准。
不到半个时辰,原本熙熙攘攘的长雷营驻扎之所就忽而间空空荡荡,在将军府里听闻杨宸已经领长雷营扑向亡山之时,李飞也苦笑了一声:“年轻人,总该先学学吃亏”随即又一次披甲搭弓,吩咐各营随时准备出城。
就差把:“届时,务以营救楚王殿下为要!”吩咐出口。撇开尊卑,单论辈分,这杨宸还该唤他一声叔,从前的他还不解,为何自己单单自己李家被打发到福闽道。可到后面,赵家、周家一个二个被诛了九族,独孤家被疏离,剩下几家在长安城斗得你死我活之后,才慢慢明白何为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他李家在福闽道,和裂土封王其实有什么差别,还随时可以有一个克复东台一统山河的战功,如何就不是雷霆之下的圣恩浩荡。
李飞的苦笑,自然是为自己连着劝了一老一小两位楚王殿下,都未劝动,劝一人去争坐皇帝,那人没听,自以为有愧于,自请留守理关,此身不再旁赴他处,魂归旧土。劝一人明哲保身,就南诏和羌部之事,坐山观虎斗便是,也未劝住,那就该有一份万全之策,伤了杨宸一根寒毛,他都会让月鹄这小子有一壶好酒来喝。
在亡山主峰之上,已经断粮断水的羌部三寨还有一万余人,看到了理关不知为何突然多出了整整一万骑军,分作三拨,一拨探到了南诏山脚大营之后,一拨直接上山,还有一拨离另外两处相距很近,相互呼应。
“大王,是大宁要出兵救我们?”
木增听闻守寨之人探报,走上了山崖望着山下之景,若非这昨夜的那场雨,再断一日下去,就只剩拼死冲山这一条路了。
“哼,月凉那匹夫刚刚才被大宁封了郡王,大宁怎会为了我等要那老匹夫难堪”木增看得很通透,甚至通透到已经渐渐明白了为何求援至今,都不见自己儿子木波率人来救,反倒先让他误了冲出重围的先机。
可他没怪自己儿子,留着那王城最后的数万好儿郎,勉强自保是羌部这两州之地还是可以做到的。维独可惜的是一生功业,经此一役悉数尽丧,还拖累了手下这支跟着自己再兴羌部的好儿郎。
大奉年间,羌部不过是南疆十四部里一支,先祖木青受大奉钦封做了羌部土司,大奉末年,年仅二十一的岁的他自己称王,未受大宁谕旨钦封,因为他清楚,大宁那位先帝真正的目光在传说中那个千里草原据说控弦百万的北奴,无暇南顾。
所以才在大宁先帝在时称臣纳贡,直到如今这位天子登基而止。原本以为还能等着月家内乱去南诏分一杯羹,未曾想今日就要命丧于此,
木增的心头心绪很杂,也很乱,若未有今日之败,那他羌部的儿郎里,他也会是如南诏月凉那般的大英雄。
可为何败了?败在了轻敌,败在了以为南诏除了月凉之外无一人是英雄,败在了明明已经有六年未逢一战,却还以为自己是当初那个敢在月凉的诏骑入境时,领兵示威,逼其后退三十里的羌王。
“大王,你听,山脚好像在喊话?”
这一侧的武将让周围的人立时禁声,一个个的纷纷探头而出,去听入山的那支大宁骑军在喊些什么:
“在喊什么?我只听得清大宁两个字”木增这话里,尽是年华易老的感叹。
“大宁是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