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几近黄昏,阳明城毫无预兆的下起了雨,在安彬的有意之下比杨宸预料中晚了许久的青晓车驾方才到王府门前。
依旧是那袭青衣,还是这座永文四年方才建好的王府,也还是一个让长安远行之人初来此地便觉定南多雨名副其实的午后黄昏。
王府前的奴婢仆人也依旧进进出出的忙里忙外将马车上的东西搬入王府,搬进那座本就是为侧妃所预留的冬名院。只不过是一年光景,便物是人非罢了。
青晓并未奢望太多,在吩咐小桃将安安先带去冬名院后,她便自己往听云轩而来。一声声熟悉的:“大人”声中,她勉力报之一笑。
昨日的事,王府里私下里已经隐隐传开,殿下本是在北城等着王妃回来一道回城,可收到了锦衣卫的密报,有刺客要行刺大人,殿下便亲率数骑直接去了临川山庄。唯独有所差异的音信在于,殿下究竟有没有为了女官大人纵身跃入湖中。
为此还有两个争执不下的奴婢堵了半个月的月钱,到听云轩里打听了殿下昨夜的那身衣物是干是湿。赢得的人并不觉得有何稀奇,毕竟是王府的老人,可是知道这殿下北返之前因为女官大人受辱而直接杖杀了那据说是出自皇后娘娘宫中的嬷嬷。
别说纵身跃入湖中,就说着殿下为了营救女官身负了几剑伤口,她们都不觉得稀奇。那输了钱的奴婢出自王妃的春熙院,颇有些不服气。
在她的眼里,明明是娘娘来了王府,那据说是殿下最初倾心之人的女官便被派到了城外静养,安心等着日后娘娘有了身孕,再回来做个侧妃伺候殿下。她们也见到过殿下和娘娘的恩爱之时,也曾听说此番去云州的路上,殿下还一时兴起的入山采了一把据说是娘娘最喜的美人花送到娘娘车上,还曾因为娘娘想要赏荷,在一个叫做深溪的小镇外,亲自撑船带着娘娘在藕花深处中流连。
当然,这些没有依靠的奴婢除了主子的这些私事揣测,在素日里也的确没有什么值得一乐的事可供评说。与今日谢绝了众人,独自撑伞的青晓之悲喜,也并不相通。
又一次踏进听云轩的门,青晓再无杨宸北返前的那般自然,那时的她甚至可以直接和杨宸玩笑,她知道那是杨宸喜欢的青晓。让这个自小从骨子里便故作刚强的女子在大宁的一位藩王跟前那般无礼,自然是怯懦惊惧的,可杨宸喜欢,她便要如此去做。
去做那些并非本意是事,去做那个杨宸一直喜欢的青晓。因为害怕不做,便如旧的衣物那般,仍人随手丢在一旁,落个无人问津的下场。
“殿下,女官大人来了”
李平安冒冒失失的走进书房,此时的杨宸正在写要数百里加急送去东宫的密信,此事他自知不可能瞒过定南卫里诸多探子的眼睛。却还是希望杨智能助他一把,将此事定为山贼寻仇行刺王府女官。勿要让这青晓走进那长安锦衣卫是眼中,如苍蝇嗅到了腥肉那般纷纷来将这事掀个底朝天,落得个不可收场的地步。
至于晋藩,杨宸自有打算日后要他吃些苦头。害怕的不可收场,说白了,也就是害怕这长宁殿借此发挥将青晓视作异端之人,日后难得将就。在前些日子刚刚从东宫送来的信里,杨智甚至问到了为何会有宇文雪密信中宫,请谕旨封青晓为侧妃的事。
杨宸也知道了自己的母后在长安城不曾提起那杖杀奴婢之事,不过是不愿伤了大婚前的和气,而绝非毫无察觉。
这也是为何巡边归来,杨宸也并未就立刻将青晓接回王府的本因,至于静养,不过都是场面上的缘由罢了。
“你带她去前殿,本王写好此处,便来”
“诺,只是今日大人不知为何,是一人撑伞而来”
听到这里,再听到外面时隔半月之后的又一场狂风骤雨,杨宸又弃了笔,径直出去。还对一旁的李平安吩咐道:“本王与青晓有要事相商,你可明白”
“奴婢明白的,奴婢这就让他们都散去”
“看来这半年是有长进,过些日子等韩芳去了临川山庄,你可勿要再让本王失望,又将他唤来做事,韩芳老了,来来回回的被本王如此折腾,不好”
穿着王府黑色一等管事宦官服的李平安此时自然也是卖力讨好,拘着身子诺诺回到:“是韩管事教得好,奴婢从前糊涂。平安替韩管事谢殿下之恩”
杨宸此时微微一笑:“本王知道韩芳收了你做义子,怎么在本王这里连一声义父都不愿称,王府是王府,宫里是宫里,既为本王亲信,你父子二人坦然些便是”
“诺!”
没有再理会从偏殿退去的李平安,杨宸直接走出了偏殿的书房,看到了在雨中撑伞,脚下淋了个半透,青色衣裙也因为打湿而垂做一团的青晓。
“奴婢参见殿下!”
青晓看到杨宸出来,走了过来,将伞放到一边,行了一个万福。
轻灵飘逸,柔美秀雅的青晓如今已是一脸憔悴的病态,怎能让杨宸狠心去怪罪些什么,昨夜反复未想通一个所以然的杨宸,如今不过是想听她说一番实话罢了。
“昨日是伤,可还有大碍?”
其实杨宸昨日看到了那剑伤不过是开了一个口子,昏迷主要是因为呛了水的缘故,何况若真不是为了行刺而来,那也不该真有什么性命之忧,方才让今日一早安彬将青晓带回的。
“无碍了,谢殿下挂怀。昨日是事,奴婢还要多谢殿下”
“你我二人,何故生疏至此”
杨宸听到这一句一句的殿下,已是有所不忍,望见青晓不曾言语,又说道:“昨日的信,本王替你看过了”
“奴婢知道”
“那你可曾有话要同本王说?”
青晓不敢再正视杨宸的眼睛,虽然那眼神里并没有她来时所想那的那番怒意,甚至是平静,至少比这场大雨要平静了许多。
“殿下想知道什么?”
“奉宗爱之命,宗爱与你,是和关联?”
“宗爱是奴婢父亲”
青晓的话,让杨宸一惊:“宗爱是先帝近宦,这可不许胡说!”做皇后的近随,做楚藩的女官乃至于杨宸的侧妃,第一等的要求便是家世清白。
宦人之女,如何说得过去?
“今日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宗爱是奴婢的父亲,晋王殿下先送奴婢父亲入的宫,奴婢四岁时,娘亲不堪受辱死了,奴婢便被人送到了镇国府,因为有晋王殿下的门路,用的是长安城外的一户农人之女的身份。他们要奴婢什么都不知晓,只记住是农人的女儿,家在长安城外的杜家庄,名字叫晓晓,被叔父卖到了公府里。后来的事,殿下便都知道了”
后来的事,不过是一个卖进公府的幼女遭了些苦头,不敢再哭,不敢再乱说,总是饿肚子,后来出落了些,被嬷嬷按江南女子的规矩教。一个北地的女子能做到比江南女子还有余味,出类拔萃被公爷和其他九个奴婢一道送去了齐王府。
在那时齐王侧妃的院里,认识了杨宸和杨智罢了,那个时候,青晓得喊杨宸一声:“小主子”
“你之意,宗爱是你的父亲,是晋王送入宫中的探子,可为何不是让你直接入宫,而是送去齐王府”
“这奴婢便不知了,只是后来入了宫,奴婢父亲私下找过奴婢,告诉了奴婢一些陈年旧事,要奴婢在殿下和太子殿下间献媚惑主,兄弟相残罢了”
“那你做了么?”
“奴婢做了,殿下和太子殿下偷看奴婢换衣的事,奴婢早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