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军破光营里闻声走出营帐的萧纲也因为这久违的:“骠骑营参见楚王殿下”之声有所触动,站在夜幕里帐前,不远处的那簇火灼灼燃烧的光亮里乌骓马的纵马之声已经近到了跟前。
宇文雪坐在杨宸前面,杨宸的下巴从她的肩头探过看着马前的诸位部将,神情已经有些得意,几十万两银子总算砸出了一个响声被楚王殿下听到,至于战力如何还有待考究。
三万人是一个神奇的数字,当初杨家为大奉镇守北地主要靠的就是与陇西铁骑齐名的关宁铁骑,也就三万人。杨泰第一次做副将跟随大将军邓彦平定江南麾下也只有三万人。大宁朝的领军藩王兵不过三万又恰巧是一条铁律,无人敢越雷池一步,任你要发多少民夫,征用多少粮草,朝廷也只会给三万人的粮饷,一分都不会多。
“末将萧纲,参见殿下,参见娘娘”
萧纲躬身在马前问安,杨宸却是轻轻一跳,翻身下马后先将宇文雪扶下马来方才看着萧纲问道:“萧将军,还喊娘娘呢?人家都已经披甲佩剑,想做咱们大宁朝的女将军了”
“娘娘本就是将门之女,老公爷驰骋天下,威名赫赫,位列武臣之极,是末将等楷模,侯爷三出漠北,两平辽东,也是战功赫赫,按着规矩,咱们军中这些除了末将,都算晚辈”
听完萧纲之言,站在杨宸身侧一道向前的宇文雪也笑道:“老将军说笑了,父祖辈的功名晚辈可不敢自居,今日披甲,不过是因为从前皇叔军中有不可进衣裙者的规矩,晚辈可不敢坏了这个规矩”
“哦,娘娘知道这规矩?”
“家父从前也曾和皇叔一道北伐,这些故事也是自小听闻的,宇文家从前也有这规矩,只是随着家父早逝,叔父位列文臣后,日渐荒废罢了”
“若是侯爷泉下知道娘娘如今这般,也定然欣慰。娘娘不必伤怀,先进帐吧,外头风冷”
没有在两人之间插上话的杨宸第一个走进了前军大帐里,今夜设宴为其接风的场面有些隆重,难得的杀鸡宰牛开一顿荤腥,因为军律太严,在杨宸到来之前其实是不曾有过宴饮之乐。从前的楚王旧军里也没有胡琴琵琶这些靡靡之音。
因为与大宁朝所有的军伍都不同,所以才堪配冠绝二字,至于这支雄壮的兵马如何在无声无息里因为因缘际会落到了杨宸手中则是涉及了太多人心较量。
萧家父子连同蒋正这么一位杨宸的旧人一道落座,安彬和洪海这两位更旧的人方才姗姗来迟,撇去了行礼问安,也都为宇文雪今日这身打扮而有些意外。
众人宴饮之时,许是因为宇文雪的存在,显得有些拘束,又或是憋了这么两个月突然之间不习惯这种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场面。没有了琵琶和琴声,也没有那些寻常军帐里也会缠绕在诸位主将身上劝酒的女子,楚王前军里的这顿酒宴有些怪异。
“萧将军,三万大军若是一同调动,要多少民夫?”
杨宸右手的酒碗刚刚放下便突然发问,那些座下的都尉将校端起了酒碗也带了几分迟疑,各自都在照旧做着自己的事,清冽的酒水下肚,酱卤的牛肉也是塞满嘴中,可是心思已经不在了上头。耳朵纷纷都机灵了起来,盼着是不是能有一个建立功业的机会。
“殿下,若是其他军伍少说要四五万民夫,可咱们用不到那么多人,就以羌部做例,只要那宁关城里有大军一月粮草,只需五千民夫便可”
“为何?”
“末将教的,不只是如何战阵杀敌,还有如何寻觅水源,如何用钩锁渡河,如何翻越群山,咱们的士卒殿下可以放心让他们散开,小股杀敌,也可聚之一处,咱们的对手有多少粮草,咱们就可以有多少粮草。若是没有这战养战之术,那大漠草原里若是一时半刻军需粮草咱们都是这么打主意的”
“哦?”
杨宸似懂非懂说了一声,接着笑道:“萧将军说得如此玄乎,本王倒真想试试是不是真如萧将军所言”
“殿下不可,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三军征伐是会伏尸百万的事,天底下没有为战而战的道理”
萧纲面色一沉说的这番话,让满帐之内气氛都有些紧张,杨宸座下的武将们心里也有自己的盘算。都在传言殿下如此厚待新军便是想着用来荡平三夷,更是在东羌城里丝毫没有给廓部的田齐留什么颜面。
“这倒是新鲜,莫非皇叔从前征讨天下就是错的了?”
“末将不敢,可从前殿下所做的,是要威服那些不臣之人,而并非主动寻衅,北奴无礼国朝,渤海、高昌擅杀宁使,南疆白部不臣天子自立为王,王师征讨乃奉天子钦命讨逆”
话已说到此处,萧纲似乎猜到了杨宸此行的目的是自己最不期望的那样,新军操练还不过三月,虽然是需要用战阵杀伐来将这好刀开锋,但是一切都显得早了些。
“殿下莫非没有听过,自古好战者多文臣,武将唯不畏战的话?”
看到情形紧张,宇文雪从中调和了起来,桌案下也在杨宸身后轻轻扯了一下衣袍。后者则是算不上心领神会的回答:“听过,说的是久经沙场的将军大多不愿这些死生之事,总是叫嚷着要出兵四处征讨的,都是在庙堂里听不到沙场霹雳鼓声,狼烟四起,血流成河的文臣们”
“这天底下的兵马皆是天子的兵马,那既为天兵,就该奉天命而动,萧将军也是此意吧?”
“娘娘此话,有大道理”
“那殿下以为呢?”
“自然是如此,我等本就该是奉天子之命讨逆”
“那既然如此,殿下和萧将军就该勠力同心,待有朝一日圣上钦诏时,为大宁守土开疆,为天子燕然勒石记功”
座下的洪海见状,第一个跳起来举着酒碗想改改这大帐里的气氛:“唉,今日难得有殿下和娘娘赏给咱们弟兄们这顿酒喝,末将敬殿下,也祝娘娘千岁,干了!”
洪海闷声喝完,只见满帐同袍都齐涮涮地看着自己,而杨宸仍是不改面色,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也有些惊异莫非今日非要分个胜负来。
“殿下”
宇文雪也在杨宸身边轻声提醒了一句,害怕杨宸白费了洪海的一番好心,杨宸则是等众人屏息凝神之际,方才缓缓抬起右手边的碗,站起身来,座下长雷营和骠骑营的千户最先起身,接着是安彬的承影营在主将率领下也一道起身,最后才是破光营名头上的主将蒋正领着萧玄和麾下千户起身。
“今日本王看诸位操练,都是英雄气十足,本王这一碗,先敬萧将军,这些时日萧将军操练三军,劳苦功高,再敬诸位,明日武场较量,谁拔得头筹,赏银五千两,酒三百坛!本王先干为敬!”
杨宸仰面喝完,按着从前的规矩将碗砸碎在地,其座下也是纷纷效仿,宇文雪弄不懂杨宸为何今日这般喜怒无常,但看到之后的杨宸脸上便再无阴郁。
酒足饭饱,各自回营以后,萧玄凑到了自己父亲身侧问道今日为何要当着众人让楚王殿下难堪,可萧纲则是神情平静地说道:
“傻儿子,没看出来殿下是在试探人心吗?我同殿下相争不下,那麾下诸将站在谁的后头才是殿下上心的事,殿下是不想杀人,来立个王命”
“爹”
“日后跟在殿下帐下忠心用事,咱们萧家这父子这辈子都只能跟一位楚王,你可明白?”
“儿子不懂,殿下也信爹用爹,为何爹就不能尊楚王殿下呢?”
“朝局纷乱,你爹能到今日还未像那帮老家伙一样去做个富家翁给小辈欺凌,都是欠人家的还未还尽,只能用儿子来还了”
“爹”
萧纲将萧玄说得云里雾里之后,撇下了萧玄自己亲自巡营,消失在夜深千帐灯的长夜里,伴随着声声叹息
“你这侄儿,脑子多,用在了咱头上,不得赔两碗酒来喝?”
风声阵阵,萧纲总感觉似那人在骂道:“咱们老杨家的种,脑子不快些能做主子?赶紧滚,明日还有一场恶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