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从来都是瞬息万变的,多吉领兵扑向杨宸亲率的骠骑营时,迪庆寺里已经是尸山血海,迪庆寺西门因为溃退拥挤还活活踩死了不少人,但凡听闻自己主将的一万精锐在凉山为三千步卒打了一个全军覆没,多家儿郎心底的最后一分安然只能是这座以寺建城的城池,期盼着高高的城墙可以拦下宁人的骑兵。
但当宁人的骑兵冲进了城中以后,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负隅顽抗的心思,多吉带着亲随部将撤出迪庆寺后更是让这里面的弃卒恍惚间明白了何为兵败如山倒。
迪庆寺外想和多吉一道冲过阻拦宁骑回家的人则是另外的一番场面,腰挎弯刀,身持长弓的他们跟随着自己的坐骑在起伏中恍然又找回了那熟悉的战阵厮杀之态,这一次挡在他们前面的没有宁人千变万化悍不畏死的步军死阵,有的是和他们一样的战马,刀剑,尽管他们好像并不害怕似乎是有意让自己冲到阵前,尽管他们的铠甲似乎比其他宁骑要厚实精致几分。
“五百步!”
“四百步!”
骠骑营里的百户齐声呐喊着,立马在最前头的三排宁骑纷纷将手里的弓箭搭好,还有在其身后的手持弩机的宁骑一样是神情紧张。萧纲竭尽全力让战阵厮杀变作一种杀人的游戏,不再讲求让骑军数量多少,冲杀的威势来左右战阵的胜负,而是想方设法用最少的损失杀掉最多的敌人。故而站在最前头的宁骑一定要臂力惊人,可以用最好的弓射出最远的距离,手持弩机的宁骑则是要学会如何利用挡在自己身前的骑军射箭之时用最少的时间将弩箭装填好,如此往复三轮,任他是北奴蛮子的骑军威势都敢削去大半。然后就是放好弓箭和弩机,抽出各自习惯的长枪大刀,一往无前。
“三百步!放箭!”
百户竭尽全力吼出了号令,和前些时日解久丽关一战求速不同,如今列阵的他们在此之前都显得无比冷静,立于阵前的宁骑人人手持长弓,万箭齐发向多吉的人马铺天盖地的席卷过去,未用护盾的藏骑旋即落马了大半,顶着这阵箭雨过后,多吉也在心里默念着:“还有两百步”
“两百步!射!”
听闻号令,弩机里射出的弩箭从立于阵前的宁骑头顶倾泻而出,比刚刚的弓箭更为凶猛,更为密集,这一招在萧纲那里叫作“卸劲”。
“啊!”
惨叫之声此起彼伏,将头埋低,左手用盾护住自己的多吉顾不得自己身后的部众,他很清楚若是此刻后撤,等迪庆寺里有宁骑追杀出来,自己就再难逃出生天。
“一百步!放箭!”
多吉不曾料到过,已经不过百步,近在咫尺,还有一阵箭雨,而更让他措手不及的是,箭雨过后紧接而至的又是一轮齐射的弩箭,横行雪域的多吉没有打过这么不讲礼的战斗,宁人的长弓和弩机仿佛有射不完箭,自己的骑军还未来得及冲到阵前就已经损失惨重。
更要命的,是与身后的步军相距太远,若是宁人再快些,孤注一掷的骑军说不定就会被人家包饺子。多吉这时才想起回头看看,可跟在自己身后的步军因为要避开身死的骑卒和战马跑得慢了许多。
“出阵,杀!”
在萧纲练兵所教的“卸劲”之后,剩下的在杨泰的旧军里叫作“捞鱼”,宁骑会格外注意那些身穿铠甲的地方将领,尽力绞杀,意图让对阵之敌群龙无首,最后才是“打网”,疯狂的用骑军去冲杀步卒。
没有人在身边阻拦的杨宸又一次踏马出阵,右手紧紧握着长雷剑,身后的披风因为乌骓马往下猛冲的势头而被高高卷在身后,此时那些从长乐宫还有东宫领命要护卫楚王殿下周全的王府侍卫丝毫不敢有所迟疑,紧紧的靠在杨宸左右。
有不少战马骑卒迎头向撞,宁骑本来就用居高临下的优势,更有此刻必胜的军心,猛虎下山的姿态已经丝毫不逊于在草原上有“虎骑”之声的秦藩铁蹄。
厮杀当中,不少骠骑营的骑军已经直接冲过了藏兵的骑军,闯入了藏兵紧随其后一路往迪庆寺里溃散出来的乱军当中,如秋风席卷落叶,将藏兵的人潮随意驱赶。
留在多吉身边的部众渐渐少了去,从一开始就被骠骑营“关照”的他们陷入了重围里力有不逮,多吉在乱军里猛然间看到了今日和云单贡布对阵的宁将,心里不免了然了半分,趁部众为自己阻拦骠骑营时转过头去。
已经手刃了两个藏骑之后,正在和一位藏司舍牧纠缠的杨宸没有注意身后向自己奔来的多吉,多吉也未有预料到自己如今奔向的人并非他所预料的林海或者安彬,而是致使他今日惨败以及来日多家覆灭的罪魁祸首。
为杨宸挡在其他人以让杨宸可以专心杀敌的去疾最先注意到探马冲来的多吉,没有再和身前之人纠缠,意图阻拦多吉,从被长枪刺穿了胸膛的藏兵身上抽出了一杆只长枪,向多吉用力以掷过去,却被多吉轻轻的一点给挡开。
身后顿时异口同声的响起几声:“殿下!身后!”
长雷剑好不容易刺进了和杨宸对阵的舍牧身上,可后者似乎看到了杨宸身后的多普,将身子那么一扭,闭眼前最后的回光返照将杨宸的长雷剑双手抱着一到倒下了马。
这临死前的气力惊得吓人,身后有人冲来而自己手中长雷剑已经脱手,杨宸免不得有些吃惊,多吉离杨宸还有十步,受长乐宫之命潜伏在杨宸身边护卫的影卫舍命扑了过去,横在多吉战马之下,让战马因此要跃起闪避,随即一刀刺进了马腹,被战马的后蹄踩在胸上顿时嘴中突出了一口浊血后气绝死去。
因为这一击多吉在离杨宸不过十步时从马上倒了下来,可毕竟是战场的老手,巧妙着地就立刻用弯刀扑向杨宸,去疾和几个王府侍卫此时齐齐往多吉冲来,长剑短刀,各尽所长。
可似乎低估了多吉的气力和刀法,被多吉一拳打在身上的去疾虽然觉得身上灼灼发痛,仍是死死抱住了多吉的腰试图将他摔倒,疲于应付另外两个王府侍卫的多吉用肘和大腿不断踢打着抱住自己的去疾,直到被去疾眼疾手快摸到腰后的短剑刺进大腿里。
在乌骓马上从惊魂未定里回过神的杨宸张弓引箭,“嗖”的一声,犹如穿过风来刺在多吉的胸甲上,此时的杨宸也不知被自己一箭射穿胸甲之人正是多吉。
鼻青脸肿,嘴角还有渗出血迹的去疾左手拧住了多吉,一并扑上来的王府侍卫方才将其打倒,死死按住,挣脱不得的多吉又中了去疾的几刀。
此时的多吉不知为何猛然地流出了眼泪,眼泪里也知道有没有恍惚间看到昌都城里自己的父亲,又或是凉山大营里画像中的女子,又是狠狠的一脚将那身负重伤的王府侍卫踢开,也是一拳将压在自己身上的王府侍卫打晕。去疾已经打过不少仗,但唯有多吉让他知道了什么叫做以一敌十,眼见多吉将去疾反而扑倒在地,本来因为王府侍卫压在多吉身上而无处下手的杨宸又是一箭。
“啊”
再是一箭,还是一箭,多吉的身上已经中了三箭,以杨宸的气力,十步之内,箭矢应该是深入体内,但宏图远志在一朝满盘皆输的悔恨和怒意让多吉此刻只想掐死这个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宁人。
原本去疾的手也摸到了多吉的脖子上,但多吉的气力让他此刻犹如断颈而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