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附近攒动的人群就立时停住,想着今日的热闹可不就来了?众人如同看戏文里女侠惩处纨绔子弟的眼神让不远处骑在马上的赵祁笑开了花,对深感丢人的去疾说道:“殿下素日里也是这么纨绔模样?一个女子都能将他打倒,怎么做得了身先士卒的将军?”
“不”去疾的脸上很坚定,缓缓开口说道:“殿下只对月姑娘这样,他只输过月姑娘”
“哦?”赵祁有些好奇。
“去年北上入京,横岭遇刺时,只有殿下和月姑娘活了下来。从渝州去横岭的路上,是我见过殿下最开心的日子”
赵祁也渐渐收敛了笑意,看着杨宸如何收场,只见便装的杨宸被月依一个过肩摔倒在了街上,竟然直接倒地不起,还大声嚷着:“你这女子!好生无礼!”
“对登徒子,为什么要讲礼?”
月依看到是杨宸也笑了,使得这本该带几分凶狠的话听着都有一些忍俊不禁。
“我要告官”
“这定南卫还有比楚王殿下更大的官?”
听到这里,害怕一世英名毁在了日后“楚王殿下大街上调戏女子被那女子摔了一个四脚朝天”的杨宸匆匆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物,一把将月依扯了过去。
“打架就打架,扯什么殿下?我不要脸的啊?”
“殿下还知道要脸是?”
月依看着杨宸,眼睛又望向自己被杨宸牵着的手,心领神会的杨宸也就一把弃开,只是要等许久以后杨宸方才会想到问自己“她为什么不自己松开?”
看着月依和自己的随从,杨宸对去疾说道:“我去买身干净的衣裳,把这几个一并带去栋青楼,好酒好肉的看着,大过年的,跟着她混,没有盼头”
南诏的随从本是不为所动,看到月依微微点头方才应诺,一并离开。他们都是月依多年的随从,在东羌城里见过,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在刚刚方才没有出手阻拦。
打算看热闹的围观百姓大失所望,看到女侠最后竟然真的和这个纨绔子弟一道离开才后知后觉被耍了,顺南堡街头因为过年来凑个热闹的百姓那里会知道,就在自己身边不远,竟然是楚王殿下还有圣上钦封的太平郡主。
拖着衣物上的泥巴,杨宸和月依最先走到的自然是布庄,身形比寻常百姓要高几分,使得杨宸的衣物极难买到,迫不得已从蜀锦换成了湘绣,几分收拾裁剪方才勉强和得体二字沾上了边。
“多少银两?”
掌柜的正觉着安逸,衣服都贴身改好了才想起来问银子,天下怎么会有如此蠢笨的人,就是闹到官府他也有话可说。
“五十两”
“五十两?掌柜的,不合适吧?我这身上好的蜀锦在益州都才十五两,这湘绣的料子轻,就算改了,也最多十五两,你这五十两是从何处来的?”
“客官,我这可都是用现成的料子改的,这浪费的料子又做不成衣裳了,也要算在里面。再说了,这是定南卫,比不得蜀地繁庶,这个五十两少不下来”
“掌柜的就不怕我报官,说你讹人?”
“哈哈哈,客官这话就说笑了,买卖就是你买我卖,你出银子我出货,我出了货,客官出银子,天经地义,就是告官,青天大老爷也会给小的做主”
两人的话尽数为月依所听见,月依只是走上前去笑道:“你们定南卫,有比楚王殿下更大的官吗?”
“罢了!拿银子吧”杨宸接着对一脸疑惑的月依说道:“这衣裳是你弄脏的,该不该赔一身?”
“好啊,蜀锦十五两,赔就赔”
扔下了十五两仰头就走的月依逼得杨宸扔了一张五十两的戳子就出门去追,笑意盈盈白政了快六十两银子的掌柜还不知晓,自己这店,也就能开这最后一日了。
好不容易赶上月依,迎头又是一句:“不要脸!破衣裳,值十五两?你知道十五两够多少人吃一年么?”
“知道啊,二十两,四口人家一年的营生”
被杨宸噎得又无话可说,只好改口问道:“今日是宁人过年的日子,怎么不回王府在外面瞎溜达?”
“京城里有人要来问我的罪,先避开,探探虚实”
“还有让你害怕的人?”
杨宸没有说话,只是领着月依走去了一家客栈要了一桌的饭菜,月依也不知为何,今日也出奇的领情,随杨宸一道用饭之后游走在大街小巷也不曾问过为何如此。
爆竹声起,又是一番年景,家家户户的门前开始如林海所言那样燃起了火,买不起烛火的人家则是让门外多些香火缭绕以示为亡魂引路。
被烟火熏得不得已走回栋青楼的两人忽而看到了天上渐渐升起了几只孔明灯,不由得来了兴致自己也去买了一只在红湖码头上点了起来。
“别着急放!我们宁人的规矩,放灯之前先许愿,我给你提着,你闭上眼,好好许一个”
因为月依的突然放手,让杨宸有些着急,好不容易将这已经燃起的灯给捉住。
月依只是瞪大了眼睛有些迟疑,然后果然闭着眼睛许起了愿望,等月依张开眼睛时,那只孔明灯也就应时从杨宸的头上飞上天空。月依只是呆呆地望着渐渐飞起的孔明灯,仿佛这只注定会消失在漫长黑夜的明灯有无尽的希望。
“你们明日的上元节是不是很热闹,有万千灯火,你还要去阳明城里看看你的百姓,与民同乐?”
“嗯,长安的灯火更热闹,只是很久没见过了,去年你要是多待几日,就能看到了。要不你明日和我一道去阳明城里看看灯?”
月依摇了摇头:“不了,这次待了太久,该回去了”
看到月依有些伤神,杨宸只好说道:“是在担心你父王的身子吧?若是宫里的李太医还在阳明城,倒是可以让他随你回去看看”
“杨宸”
这是月依第一次喊杨宸的名字,让双手负在身后的杨宸有些意外,她对他有过许多称呼:“杨公子”“殿下”“王爷”还有“混蛋”“你”“喂!”却独独没有喊过“杨宸”二字。
事实上,杨宸也记不清上一次有人这么喊自己是什么时候,听过了太多种称呼,以至于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有些吃惊。
“啊?”
“你送了我父王什么礼物?”
“没什么啊,就是一幅画像”
“我的画像,是我父王前年送去藏司的那幅吧?”
杨宸没有及时回答,看着黑夜里红湖上零星的渔火,如同在天际里也渐渐若隐若现的孔明灯,可月依仍然是呆呆地看着天空,看着两人一同放上去的孔明灯,看着本就不该属于繁华的孔明灯。
“我父王让我问你一句话,他送你的礼物,你受得起么?”
“啊?”杨宸被这一问像是戳穿了心事,即使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曾如此剧烈的颤抖,月凉送了什么礼物?不会是那九万多石的粮草,那就只能是近在咫尺的月依。
“你喜欢我么?”
这是月依这辈子第一次这么问人,也是最后一次,杨宸的气息开始有些粗重,仿佛有万斤的担子放在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
“我”杨宸很想对这个天底下命运与他最为相似的女子些什么什么,可又蓦然止住。
长夜里的孔明灯消失了,连那份微弱的光亮都一并消失,月依也立时就将头从仰望变作了转身,大步流星地沿着顺南堡码头的石阶向上跑去,留给你杨宸一个在黑夜里都能看见伤怀的背影。
跑到了最高处,那背影忽而停住,转过身来对向着红湖也向着那个红湖岸边的男子喊道:“可是我喜欢孔明灯啊!”
“混蛋!”
月依又一次消失在了夜里,一如那只孔明灯,从始至终,定南卫灯市的繁华盛景都不属于孔明灯。
东风夜放花千树?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一夜鱼龙舞?大宁朝的十五上元的盛景注定不会属于十四的黑夜,明明就不过一日之差,又像是隔了千秋万岁的远。无非是今日祖宗规矩不可破。
尽管多年后,大宁朝的规矩改了。可是如今,顺南堡的长夜里,是寂寥,是孤独,是不能止住的眼泪,是面向红湖无可奈何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