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怒放的花朵被移到了藏司的宫殿里哪怕再是小心翼翼的养着也总是越养越残败,此时的月依,身子瘦弱,面色憔悴,很难让人想到,这与一年前在南诏领兵的那位将军是同一个人,也极难让人猜到,这是那位穿着月部女儿的蓝裙带着一头银饰出现在大昭寺时,引得无数人惊叹的南诏郡主。
听说云单贡布坠马,月依脸上看不到一丝的担忧和在意,只是轻轻的摇着头:“不去了”
对月依的冷淡,奴婢也好像事先就已猜到了一般,得到了答案就向月依双手合十,下跪之时祈福着说完一声:“佛祖庇佑夫人安乐”后,就离开了月依的屋子。
在月依转过身继续看着没有夕阳,只有低沉的乌云和远方的雪山时,她的房门却又被人悄悄的打开。
蹑手蹑脚的脚步声,让她猜到了是谁,头也不回地反着吓唬了起来:“你来这儿?不怕被你哥哥骂了?”
因为被察觉使得捉弄月依的心思落空后,云单阿雅有些闷闷不乐,嘟着嘴坐到月依身边说道:“姐姐真坏,知道是我,为什么不从进门的时候就拆穿我,害我以为今日真的能得手了”
“是你不长记性,每次都被发现,还是要试一试”月依没了继续枯坐的心思,转身走到了煮好的奶茶前,也为云单阿雅满了一碗。
云单阿雅浅尝一口后,还未顾得上嘴角牛奶的痕迹,就感慨道:“哥哥真是喜欢姐姐,这么好的茶,竟然用来和着奶煮,我阿爸都不舍得给我尝一尝呢。”
“你怎么进来了?”
“阿爸听说哥哥在城外坠马,就赶来了,我混在阿爸后边溜进来的,哥哥坠马,他们都忙着去那边,我就可以跑来姐姐这儿和姐姐说说话呗。”
云单阿雅是大昭寺里人尽皆知的小魔头,对待奴婢比起她的哥哥们还要心狠手辣,当年才十岁,就因为一个奴婢在她摔了跟头哭鼻子的时候笑了一声被她听见,就亲自吩咐让人当着自己的面剜了眼睛刮了心肝而名传于大昭寺内外。
可难得的是,对月依,她倒是心服口服的很,月依眼里的云单阿雅,也不像是人人都想躲开的小魔头,反倒总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月依对云单贡布的事,漠不关心,但很想从云单阿雅这里,听到关于大昭寺外的只言片语。
“阿雅,这几日,你有没有听说过外面的事啊?”
已经被云单贡布亲自吓唬和她阿爸再三警示而消了胆气的云单阿雅此时只连连摆手说道:“不,不知道,姐姐每次都只问我这些,是不想和阿雅一起说说话么?”
“好,只陪你说说话。”
云单阿雅年纪尚浅,论起智谋武功,自然不堪和月依一概而论,论起心计手段,也当然胜不过月依,在月依几次三番的旁敲侧击下,这位唯一能告诉月依大昭寺外发生了何事的云单家小姐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就露了馅。
“阿爸说,迪庆寺已经被哥哥们打下来了,可我问阿爸,大哥哥和阿珠哥哥什么时候可以回来,阿爸又总说还早。而去这两日,阿爸总是唉声叹气,像是出了什么大事,在家里动不动就斥责奴婢,我阿爸从没有一天之内杀了三个奴婢去给佛祖献祭过。”
“阿雅”月依此时的心已然不在这座大昭寺里,他攥着云单阿雅的手,十分难过的问道:“定然没事的,阿雅的哥哥肯定可以从迪庆寺活着回来,有没有南诏的消息?我在这儿待得太久了,也好想家。”
“姐姐还说呢”云单阿雅提起此事就是一肚子的气,当初她让月依骑着自己的马跑回南诏,月依不肯,此事后面被云单贡布察觉,害得她如今也时常不得自在。
“当初让姐姐自己回去,姐姐不肯,还害了我”
“我肯定不能随随便便的回去,我若是回去了,云单家和南诏,还会打仗的。”
云单阿雅突然将身子向月依一靠,神神秘秘的说道:“我只是听说,好像有一个对我们云单家很好的大王,死在了南诏,阿爸听说后,还把几个阿叔们喊到了家里,说是大昭寺怕也不安定了。”
“大王?是不是姓木?”
“我不知道”云单阿雅坐了回去,一脸无辜的说道:“我只知道姐姐的哥哥是南诏的大王,姐姐,阿爸说我们大昭寺离大哥哥们打仗的地方很远,隔了千里呢,可是看他这几日总是唉声叹气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月依沉默了,原本寂寥的心里,却萌生了一股奇怪的念头:“若是有个人在的话,大昭寺,或许也不算太远。”
所以,是你来了么?月依没法再平心静气的待在这里,她想出去看看,内心深处那股强烈的预感,好像在很久之前,她也有过。
大昭寺的天色很快阴沉下去,双目眩晕坠马的云单贡布回到城中被府中的医官诊治一番后,也渐渐恢复了气力,他很清楚,有些事定然瞒不住,所以把一众留守在大昭寺里的云单家臣们统统召入了云单宫里议事。
面对雪山而建的云单宫显然不及红教最尊贵的法王多朗嘉措曾经的坐禅地昌都城来得宏伟壮阔,但在此间的天地交汇处,一至夜幕,大昭寺的每一处角落都能看到云单宫的灯火,寄托着人间思念的乌斯藏经幡在夜里被草原上呼呼作响的风给扯得拉长了身影,而图伯特的隆达所撒下的虔诚祈福,注定在此间经久不衰。
在云单宫最高处的那堵带着香甜之气的白墙后面,属于云单阿卓的嘉措金座被空置在了正中,可即便如此,为表尊敬,一个接一个走进殿门的云单家臣们还是会朝向那张空空如也的金座,想象着自家年轻的主君安坐其上,用比雄鹰更锐利的目光,比头狼更镇定威严的面容注视着自己。
他们一个接一个在金座前叩首,用佛祖之名起誓,表露着自己对于云单家的忠心,口中是多时不曾说出的祈福问安之声。
让他们有些意外的是,今日还传闻在城外坠马的云单贡布没有穿上袍衣,也不曾用经幡和法器装饰自己,反倒是换上了自己的盔甲,手里拿着藏刀。
“叔叔,请你告诉他们,我们云单家如今的情形吧”
云单贡布走到那张金座之前,等众人跪在软榻上安定以后,才不慌不忙的开口说道。云单家的国相云单敖云正如他的敖云二字象征着智慧一般,是全然不同于众人的神态,只见他穿着那身尊贵的藏袍,头顶戴着各色相间的宝石镶嵌而成的法顶,起身说道:
“昌都城前几日送来了消息,多朗嘉措帐下那些没有被我们咬死的狼崽子,从大宁秦王那儿借来了兵马,多次进犯昌都,请我们派兵救援。”
大多数一辈子只见识过雪山巍峨,草原广袤的家臣们此时正有些头疼,阿木古郎把手中的念珠放在了一旁,顶着自己腰间想要被撑破的肚子抬起头问道:
“怎么又是秦王?他不是在天山的那头么?贡嘎寺和达布寺的两个软骨头被他用刀吓唬着快尿了裤子,如今把我们云单家当成了仇人一般,害得大将军只能从昌都回来,他哪儿来的兵马借给多家那些小崽子们?”
“说你阿木古郎只知道吃肉喝奶,把自己养得像个蠢牛你还不信”大昭寺里,地位仅次于云单家的布日家主人布日古德当场讥讽道:“大宁在书里东西南北各是万里,他们的皇帝有比雪山还高的城池,比草原和沙漠更广的土地,兵马比草原上的牛羊还多,我可是听说,有一支兵马,渡过了大江,在往我们大昭寺赶来了。”
早有准备的布日古德撑着一旁的桌子站了起来,大昭寺如今所有的兵马,不过是城中几家的奴婢和僧兵,马马虎虎可以凑个三五万人来,早在听说这个消息时,他就已经召集城中的奥日家和吉日家两家之主悄悄商议了对策。
云单贡布可以瞒过大昭寺里那些不如猪狗的奴隶,只知侍奉佛祖辩论经文之义的喇嘛们,却瞒不过有自己部众和耳目的权贵们。
迪庆寺那头音信阻绝,今日又听说昌都也在围攻之下,倘若真有一支宁人的兵马兵临城下,他们是誓死忠于云单家,还是保全自己的部众奴隶,关好自己的牛羊和畜生们,袖手旁观。
凉都城里木家请降的那位木垄,不也就保全了性命么?
布日古德站到了云单敖云的面前,盯着云单敖云那双有些自知理亏的眼睛质问道:“为什么宁人越过山南口的消息你们不说,越过了大将你们也支支吾吾,莫非是要等明日宁人打到城下,你们才肯开口么?”
说完,他又转头瞪着云单贡布问道:“嘉措大人本是让大将军留守昌都,可后面又让大将军回到大昭寺,自己一人领兵攻取迪庆寺,可大半年过去了,死的兵马和奴隶可以填满峡谷,吃掉的粮草和牛羊可以填满大湖,我们得了什么?南边的木波已经死了,南诏也重新夺回了凉都城,大将军却连一个女人都没能征服,坐等南诏与我们再次开战。”
云单贡布知道布日古德这番话只是因为自己的兄长和云单家的主力兵马不在此处才敢这般蔑视自己,他没有和布日古德争论什么,毕竟布日古德说给众人听的话,也是他今日想要告诉众人的。
他站在原地,向殿外的亲兵点了点后才轻声问道:“布日古德,你说这些,是想说什么?”
“请大将军率军去昌都救援,再请嘉措大人带兵回来,用不了多久,大雪就会堵死拉雅山,没有人会在冬天越过拉雅山打到我们大昭寺的脚下。对了,过两日就会到大昭寺的这支兵马要如何处置,也请大将军今日早些决定。”
“还能如何处置?”云单贡布顿现杀意,狞声道:“自然是杀了他们”
“谁带兵去?”
“我”云单贡布一句话,震住了此时因为突然听说有宁军突袭,不日就到城下而有些不安的大昭寺权贵们。
“哈哈哈,大将军还有多少兵马?”
“宁军所部,不过一万人,城中还有三万大军,各家再出些奴隶,凑出五万人来也不算多,据守在大昭寺里,足够让他们宁人有来无回。”
云单贡布说完,布日古德突然在殿内狂笑道:“哈哈哈哈,大将军真以为自己还能凑出五万人来么?奴隶们哪里能上阵杀敌,若是奴隶看着宁人的刀剑不会害怕,当初大将军也不会败在宁军林海区区几千人的手下吧。”
“啊!”
布日古德的笑声还在殿内回荡时,就被一柄藏刀刺穿了心脏,他还没能说出自己最后的一番言语,只听闻殿内一片惊骇声,云单家的侍卫们闯进了议事的大殿,把云单贡布眼里那些会背叛云单家的臣子,一个个当场刺死。
大昭寺里最为神圣高贵的金顶白殿里,一片血泊,佛祖没能庇佑他眼前那些奄奄一息的生灵,只是穿着金衣,冷眼旁观着。
“贺奇音贵,八达仁贵”
云单阿卓离开大昭寺时曾经托付过这两人守住大昭寺,今日云单贡布也选的是他们二人,作为云单家世代的家奴,两家也是因为云单家的飞黄腾达才摆脱了世代为奴的命运,也成了别人的主人。
“我明日就带走他们几家的兵马出城阻拦宁军,我若是赢了,你们立刻把城中他们几家的奴才们统统杀了,我若是败了,你们就让他们的奴才为自己的主人报仇,守住大昭寺,我已经派人去草原上的部落里招兵了。只要守住一月,等大雪来了,我们云单家和你们富贵权势,才能永远被佛祖庇佑。”
“是!”
云单敖云气急败坏的想要责怪自己的侄儿鲁莽行事,但看到云单贡布手中那把血淋淋的藏刀,还有三三两两被拖出去即将剁成肉酱在云单家的死牢中喂狗好让死无对证的尸体,他也沉默了。
“叔叔,云单家和大昭寺,我交给你了”
“听说宁人都是骑军,可有把握?”
“上一次是宁人的土地上败给楚王,这一次是在我云单家的门前,怎么会赢不了?”
“这次率兵的宁将或许不是楚王呢?你大可让他们带兵去”
云单贡布摇了摇头:“阿爸和阿哥说过,想做一个真正的男人,就得用刀堂堂正正的赢一次,我猜这一次领兵的人就是楚王,只有赢了他,我才能让”
他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很清楚,征服一个骄傲女人的心,其实比打一场胜仗,要难的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