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哥儿,你看这婆娘,真真长得天仙儿一般呢!你要是不愿动手,这坏人就要小弟来做,看我给你抢回家去,叫她做一只只能被关在笼中的金丝雀,不过我看这婆娘性子傲的很,怕不是个听好话的主儿,不过没关系,养在府上,一应吃穿用度都给她最好的,早晚叫她听话,做屿哥儿的小娘子岂不是美哉妙哉啊!”
话说罢了,李子木提起剑就要动手,顾千屿伸手将他拦住,虽然这位姑娘已经回房间去了。顾千屿的眼神却始终没有从楼下转回来,顾千屿心想,这人怎么和许南星如此相像,就连头上带的碧绿簪子也是一模一样,但此人举手投足间,已经饱经沧桑,除非经历了重大的变故。否则断不会有如此大的改变,何况自己虽然一直不知道许南星的身世,但从她身上无时无刻不散发出的富贵气息来看,她家里绝对不是贫穷之家。
想到这里,固有思维使得顾千屿万万不敢相信刚刚从楼下走过一遭的姑娘就是自己曾认识的许南星。他摇了摇头,有些混乱道:“我看这姑娘不适合跟我,倒是和你有那么一些相似,都持剑佩刀的,想必都喜欢做一些舞枪弄棒的事情,要不你看李大公子把她抢回家去,养在刺史府中,早晚必将她拿下,如何?”
“屿哥儿,你可就别取笑我了,你知道我喜欢的一直都是千浔,平日里去青楼玩玩也就罢了,娶夫人却是万万不可的,要不千浔该更不理我了!”
“她本来也不理你,有何区别?”顾千屿哈哈大笑,经这一闹,刚刚所思所想都被抛在了脑后,果然李子木就是顾千屿的快乐之源啊,即便是三年未见,依旧未改啊!
“不过说真的,屿哥儿,你说这么好看的婆娘你就真的不打算要?这婆娘别的不说,光这身姿,可就得有九分之多,如果再加上容貌,怕是有将近十分了吧?我可从未见过如此完美的婆娘,你说你要是不收下,这整个潍州城,还有谁敢收下这婆娘?”
顾千屿摇摇头,抬头看看门外,用作堂食的大厅里重归平静,那美人儿这几天来雷打不动,只在午时外出,端面便回房去,这会儿看热闹的众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寥寥数人还在喝酒聊天。
一个身着白色裘皮大衣,剑羽星眉,手挎一柄长刀的男子问店小二道:“店家,我看这女子也不像有什么后台的,这潍州城里英雄众多,为何就没人敢抢了回去放在家中,独享这乐趣呢?”
小二紧了紧领口,好像有些冷,一张毛巾随意搭在肩膀上,弯腰回答道:“客官是外地人吧?大概还不知道这维州城里的规矩。”
“哦?难道这潍州城里还有什么规矩不成?”
“你可不要惊讶于这美貌女子为何至今无人动手抢回家,要知道这群公子哥儿虽然纨绔,却大多都不是什么饭桶,开玩笑,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谁先动手,谁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何况玄天剑宗那位顾大公子还未动手,谁敢抢先?这要是搁在顾大公子去往稷下学院求学那几年还好,可看到了没,顾大公子回来了,而且就在这楼上,谁敢当着他的面抢美人儿,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又是什么?”小二腰弯的更低了,几乎将嘴巴附在了刀客耳朵上,压低了声音,好像生怕被人听见一般,说道。
“敢问这位顾大公子是何方神圣?”
“呦!客官,怎么说您是外地来的呢,您可得小声点,顾大公子耳朵灵着呢,您别的不说,就说前几年刚刚发生的事情,那位秦大公子,那可是官宦世家啊!爷爷是当朝从四品大员,在这小小的潍州城里,够豪横了吧?可就因为多看了一眼顾千屿的亲妹妹顾千浔一眼,就被剜去了眼珠子,事后非但没有被找麻烦,相反,那位秦大公子的爷爷亲自登门致歉,可那位顾大公子还是不买账,直接叫人暴打一顿,赶出潍州地界,牛不牛?”小二说得眉飞色舞,就好像跟外地汉子炫耀本地的大人物,自己也能跟着沾光似的。
刀客若有所思,点点头,却见小二抬头一瞥,却再也不敢言语,只匆忙低头,仿佛连抬起头来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了,刀客循声望去,只见两男子衣着华丽,一人佩剑,一人微笑,从楼上走下来,也不停留,径直往门外走去。刀客心想,这大概就是顾大公子吧?
踏歌楼,客房内。
女子坐于床边,轻解面纱,上身着水芙色翠烟衫,下身浅蓝色做底水雾绿草百褶裙,身上还披着件翠水薄烟纱,青丝被松松的收束起来,绾起一个云髻,斜斜插着一支绿色翡翠簪子,正是顾千屿看到的那支,身材修长,纤腰微步,黛眉如画,丹凤眼,桃花眸,肤白如玉,美人瓜子脸,皓腕轻纱,绰约娉婷,抚人心魄,端端是美的不可方物,不似人间俗物!
女子吃了面,搬凳子坐在了床边,手中拿着那壶梅子酒,今日大寒,下了雪,冷风透过窗户,直直的吹在姑娘的脸颊,姑娘青葱玉臂轻轻抬起酒壶,猛的往嘴里灌了一口。梅子酒是潍州城的佳酿,在她还在稷下学院读书的时候,就听说过这种廉价的酒,性烈,刚猛,但能暖人心。那是姑娘第一次喝酒,有些辛辣,有些酸楚,只一口,就有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完美无瑕的洁白脸颊上,一滴晶莹的眼泪好似在留恋姑娘的绝美容颜,迟迟不肯坠下。
今夜没有月亮,飘飘洒洒的雪花下个不停,雪花飘啊飘,飘过层层乌云,飘过潍州城十余丈高的城墙,飘过城中那座金碧辉煌的玲珑阁,轻轻落在了姑娘的手心里,转瞬间便融化干净,只留下无论如何努力都握不住的水珠,就如同那滴眼泪,再怎么留恋,终究要掉到尘埃里。
姑娘突然想起,小时候冬天的水月宫,总能看到一男一女带着两个孩子打雪仗堆雪人的场景,男子相貌堂堂,女子小家碧玉,孩子活泼可爱,一家四口真真是羡煞旁人,可三年而已,稷下学院求学的三年,回到家里时,却已经是一片废墟,爸爸妈妈死了,刚过及冠之年的大哥也身首异处,是谁如此狠心,竟然不留一个活口。
那封藏在密室里的信件,潦草写就,应该是遇到了很紧急的事情,信中未写明仇人是谁,只是叫她不要想着报仇,隐姓埋名,信中要她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活着。
可是活着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所以她高调行事,希望引来仇家,即使报不了仇,至少自己可以随家人一起去死,到了阴曹地府,想必也不会寂寞吧?
但是白日里的喧嚣,书生武夫们大笑着的模样,还有今夜的烈酒梅子,都让她有种想吐的感觉,异乡人在这陌生的地方,无依无靠,随时都有可能被杀掉,死掉又如何,她许南星在回到家中看到一片断壁残垣的时候,已经死过一次了,不是吗?
可她突然就不想死了,就这么死了,值得吗?大仇未报,难道就怀着恨意死去?
可怎么报仇呢,她猛然站起身,身后的凳子被她无情的碰倒,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这声响显得格外刺耳,她面朝窗外,悄然站立,缓缓戴上了面纱,随后又摘了下来,她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几欲摔倒在地,她将手中的酒壶掷碎于地上,然后捡起一片碎片,在胳膊上刻下一道深深的伤痕,鲜血混合着泪水滴落在地上,绽放成了一朵美丽的血色之花,她抬起眼眸望向窗外,用力的咬了咬嘴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那夜,站在踏歌楼上的覆纱女子摘了面纱,她面朝窗外,想起过去的一十八年时光,美人泪眼朦胧,紧咬着嘴唇,拳头紧握,胳膊上的血水顺着攥紧的拳头流淌下来,她似是毫无察觉,依旧紧咬着嘴唇紧握着拳。
一转头,美人满颊泪水。
那夜无人看见,那张脸,倾国倾城。
这一幕要让天下男人瞧见,保管没人能抗拒得了。
夜风微凉,轻轻吹动那一袭青衣,白皙肌肤似乎比窗外的雪更清亮一些,这城中有人在回忆往事,这城中有人在微微颤抖,这城中有人硬下心肠,这一切,都只属于那一个人而已。
美人踏上了潍州城头,冷风吹散了她的泪水,她呆立许久,才看到依旧灯火不熄的玲珑坊。
美人走下城头,一步一步,步步坚定,朝着玲珑坊的方向行去。玲珑坊内欢声笑语,但这笑却与心情无关。
那夜,潍州城玲珑坊里,突然出了位花魁,一扫潍州城青楼界自苏小歌走后便青黄不接的局面,一时间成了所有茶楼饭馆说书先生的谈资。
花魁名为绿珠儿,不知其原本姓名,亦不知来自何处,只听见过的人都说,像极了那位在踏歌楼里住宿的美人儿。可究竟是不是一个人,就没人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