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谢青蕊便穿戴好了宫中送来的喜服,等待着宫里前来迎她入宫。
兵部尚书谢迁依旧在喋喋不休的叮嘱,谢青蕊已经不再嫌他烦,而是十分耐心的听着他的絮絮叨叨,偶尔回应几句,也再也没有了语气中的不耐烦。
谢青蕊打扮一新,这是长这么大以来,打扮的最好看的一天,但她的眼中还是噙满了泪水,这是她所不想要的,因为今天要加入皇宫,这是一件大喜事,如果被爹的政敌看到她在哭,恐怕又要成为被攻讦的原因。
但她无论如何都忍不住,不知为何。
很快,在东边的天边升起第一抹鱼肚白的时候,皇宫中来接亲的人来了。
“来得可真快啊!”府上谢青蕊的贴身丫鬟小环感叹道。
谢青蕊轻轻抬头,似乎想要看一眼外面的情况,但她盖着盖头,早就有人告诉过她,到宫里之前,这盖头是不允许揭下来的,宫中早已派人来准备一应事物,尚书府中的人几乎都是站在旁边看着的,只是人在悲伤的时候,越是什么都不做,就越是难受,所以浮肿的那些丫鬟们,一个个早已经哭的梨花带雨。
小环是皇帝特许的能够被带进宫中的丫鬟,实际上谁都可以,只不过从小便与小姐一起长大的她,小姐出嫁了,自然也是要跟着去服侍小姐的。
宫中,皇帝早已经为谢青蕊造册,而值得一提的是,造册的对象是皇后,这便说明,谢青蕊嫁入皇宫之后,身份便是皇后,即便是暂时不是皇后,不出意外的话,后面也会成为皇后。
这倒是一件值得尚书大人庆幸的事情。只是他现在正处在悲伤的情绪中,很难走出来,所以对这些事情,并不十分在意。
小皇帝首先在宫中圣庙内祭告了天地,以祈求平安,然后便命自己的贴身太监,以及兵部侍郎等人担任使臣,前往兵部尚书府,代小皇帝去迎亲。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皇帝与普通人家不一样,他是不会自己去迎接新娘子的,所以总要挑选一些使节代替小皇帝前往。
那日以兵部侍郎为首的一众官员代表皇帝前往兵部尚书府,一应人走的很快,从宫中到尚书府实际上并不十分远,因为做到尚书的人,一般在京城中都有封宅,就是皇帝赏赐的宅子,而这些宅子一般都坐落在内城,所以说远也并不远,但因为怕皇帝等太久而生气,所以这些官员默契的选择更快一些。
兵部侍郎在前,迎娶皇后是大事,当然不能骑马狂奔,只能是步行,这对朝中大臣体力是一件考验,这也是为什么要要选兵部侍郎作为代表的原因。
兵部侍郎自幼习武,武道虽说没到完备的境界,好歹也算登堂入室,步行前往对于他来说,是不算什么的小事情。
身后抬着彩礼的,则是宫中一些御林军或者是禁卫军和虎贲营中的一些负责保护皇宫安全的兵士,已经换了一身打扮,不穿军服,穿大红大紫的喜庆便装,也是宫中准备的。
皇帝娶妻是大事,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的差错,因为不吉利,所以在这个时候,大家伙儿一个个高度紧张,生怕生出点事端来,好在一切安稳,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兵部侍郎李春安战战兢兢来到尚书府,先是在门口深深作揖,然后唱和道:“今日良辰,陛下之喜,特命臣李春安前往尚书府,迎娶尚书之女进宫。”声音绵远柔长,却也是极好听的。
谢迁赶忙迎了出来,一众大臣今日并没有前往尚书府道喜,而是早早等在了皇宫中,所以尚书府中除了自家的下人丫鬟外,来人并不多。
兵部尚书与兵部侍郎两人相互作揖,侍郎李春安看出来尚书大人明显流过眼泪,联想到明日尚书大人便要远赴南方的紫帝城,女儿又在今日出嫁,这一次离别也不知是生离还是死别,侍郎李春安心中大概有了数,知道这绝非尚书大人矫情,而是实实在在的情感流露,索性也便不再说什么了。
尚书大人将迎亲的队伍迎进了府中,队伍很长,蔓延不绝。
街道上看热闹的百姓早已经将整个街道堵塞得水泄不通,只是中间的街道没有人敢过去,所以留下了巨大的一条缝隙,迎亲的队伍才得以很轻松的便走到了尚书府中。
侍郎身后,数百名兵士抬着上百个大箱子鱼贯而入尚书府,那些箱子中分别装着黄金白银,各种名贵首饰,绫罗绸缎等贵重物品,皇帝娶妻,彩礼自然是少不了的,只是这等架势,却依旧抚平不了尚书大人的悲伤,尚书大人为政清廉,从未贪污枉法过哪怕一两银子,所以对于他来说,这些个金银珠宝,锦衣绸缎,实际上用处并不是很大,毕竟自己一个人,要那么多东西也没什么用。
唯一的女儿都嫁入了宫中,以后自然是不再缺这些东西的,而自己即将前往紫帝城,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个未知数,因此就算是他想要用,也用不到了。
在经过一系列礼节后,谢青蕊终于坐上了前往宫中的轿子,轿子极尽奢华,共计十六人之数相抬,谢青蕊在小环的搀扶下从尚书府中走出来,然后踏上了轿子,也踏上了她这一生之中的另一条命运。
“哇!小姐,外面好漂亮啊!”与谢青蕊同时坐进轿子的小环感叹道。
“与我说说,怎么个漂亮法?”谢青蕊由于不能掀开盖头,但又对自己唯一的一次出嫁很是感兴趣,所以问道。
“小姐,数十里红妆哎!”小环的声音里夹杂着十分的惊奇。
“你这死丫头,才刚刚出门来,哪来的十里红妆,就算有,你也看不见啊!”
“真的,小姐,不信你自己看啊!”
轿子中没人,谢青蕊也不是那种死守规矩的人,索性掀了盖头,掀开了轿子上的大红帘子,不敢开大,只敢打开一条小缝,往外望去。
小环说的没错,果然是数十里红妆,只见轿外一片红火,送礼的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路旁铺设着无数美丽的花瓣,被风一吹,飘扬起来,就像是下了一场花瓣雨。
寒风卷着花香,直冲轿子内而来,刺得她头都有点晕了,就连城中随处可见的大树上,都系着数不清的红绸带,路旁皆是维持秩序的兵卒以及看热闹的百姓。
长这么大,谢青蕊从未见过谁家娶妻排场这么大的,道路两边,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接踵,个个皆伸直了脑袋,探出了头,去观望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婚场景。
古代百姓没什么娱乐设施,每天闲来无事的时候,穷苦一点的百姓,就去酒楼中点一壶茶,听说书先生讲那些有趣的故事,富裕一点的,就去勾栏听那些妙人儿唱曲儿,达官显贵和巨商富贾们,则去青楼内打发时间,平时在城中看到哪个大官的女儿嫁人了,哪家大商人的儿子娶妻了,都会跑出去凑凑热闹打发打发时间。
而这百年难得一遇的皇帝娶妻,更是早已经在京城中传开,百姓们争先恐后前来观看,有些甚至连夜进城,就为了能够一睹将来的皇后娘娘的风采,只是恐怕要令他们失望了,因为将来的皇后娘娘,是决然不会在这个时候露面的。
街道两边,放铳,放鞭炮,大红灯笼开路,将两边街道全部挂满了,试想一下,从京城往外,一直到尚书府,全部都是这等景象,这得多么壮观。
沿途一路吹吹打打,皇宫内接亲的官员一路朝着百姓们拱手,这也是拉拢人心的一种手段,皇宫中的宫女们,站在高高的轿子上,当然不是谢青蕊乘坐的轿子,往下撒着用纸精细包裹着的糕点吃食,甚至还有一些散碎的银两。
所撒之处,百姓们蜂拥而上,都想着能够捡到一些,沾一沾喜气。
好在皇宫中准备的这些东西极其多,宫女们也不吝啬,撒东西的手一路上就没停过,因此几乎每个百姓,都能抢到一些东西,也就避免了争抢时发生一些危险。
进宫的轿子一路走,来时速度极快,回去时速度却缓慢的很,因为要 走完这些仪式,要在百姓面前树立一些什么东西,所以前行的队伍走的很慢,而从尚书府到皇宫是一段极其漫长的道路,走着走着,谢青蕊便看的腻了,放下帘子,不再看外面。
也没盖上盖头,转而打量起轿子中的景象来,昏暗的轿厢内布置相当奢华,绣花的绸缎铺满了整个轿厢,轿厢极大,如果不考虑拥挤,甚至能坐下二三十人。
而现在,轿厢中只有谢青蕊和小环两个人。
宽敞的轿厢中甚至铺设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物,这些并不在一个时节成熟的东西被凑在了一起,恐怕保存的技艺也是相当高超,况且花生等物,还属于是从外国而来,在荆楚王朝并未大量种植,千里迢迢运过来,相当珍贵,平常百姓极少能有人吃得起这种东西,至少谢青蕊从来没有在一幅画面中看到过同时的四件东西。
不过这寓意,实际上有“早生贵子”之意。
但这是皇帝娶妻,生出来的便是龙子,很有可能是将来的太子,不知道这么布置,是不是另有深意还是无意为之。
不过按照宫中的严谨来看,想必这件事情,并非无意了。
这轿子甚是豪华,通体用名贵的金丝楠木打造,轿子行的很稳当,一点晃动的感觉都没有。
轿厢的地面上,铺设着松软的羊绒地毯,最里头是一张软塌,谢青蕊就坐在这张软塌上,软塌上铺设着青色夔龙棉被,两张大椅和一张钉死在轿厢中的茶几。
小环从茶几下的木柜里取出茶叶,点燃名贵无烟的名贵碳品,一边煮茶一边说道:“小姐,这轿子如此奢华,恐怕造价得有好几百两吧,真是太奢侈了吧,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奢华的轿子。
谢青蕊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轿子中的一应事物,发着呆。
内城,尚书府门外。
送走了女儿的兵部尚书扼腕叹息,他目光跟随着离去的官员往前走,一直到再也看不见那群人的身影,紧接着就连放鞭炮和敲锣打鼓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按照惯例,尚书大人是可以进宫去观看这一盛会的,但一般男子娶妻,娘家人是不会跟随而去的,更何况明日尚书大人便要启程前往南边的紫帝城,所以有很多东西需要收拾准备,再加上尚书大人不愿意看到那种悲伤的场景,索性禀了皇上,也就不再进宫去了。
皇帝也应允了此事。
只是眼看着女儿远去,尚书大人还是有些后悔了。想着如果没有想要不进宫,是不是至少能够多看一眼自己的女儿,是不是就不至于像如今这般的伤感。
“哎!”尚书大人叹息一声,身后,站在他旁边的管家抬眼看到,那个原本健朗的尚书大人,此刻竟然变得如此衰老了。
他佝偻着身子,头发斑白,山羊胡子随风飞舞,管家双手放在身前交叉,想起来原来老爷已经到了花甲之年,难怪会显得如此年迈。
只是从年轻时候便进入尚书府的管家,一年年走过来,从来没想过,原来那个要强的老爷也会变老,原来变老不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而只是在一瞬间,人呐,或许在一个瞬间里便长大了,也会在一个瞬间里就老了,人呐,就是这么脆弱,从来不够坚强。
“老爷,小姐走远了。”管家小声提醒道。
尚书大人轻轻叹口气,没再说什么,双手背在身后,佝偻着身子往府中走去,边走便叹息:“这一转眼,青蕊就长大了,长大喽,长到了家人的年纪,可谁成想,竟然嫁给了皇帝,你说这事整的。”
说到这里,尚书大人轻轻一笑,随后沉默的摇了摇头,继续往府中走去。
管家紧随其后,同样摇头叹息,而他所感叹的,无非就是老爷所感叹的,那个小丫头,自己从小看着的小丫头,真的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