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峰带着刈离开了李家村,一路沿着官道往黔州府的方向而去,终于踏着残阳进了城门。
黔州府简称“筑”,别称林城或筑城,因盛产竹子,以制作乐器“筑”而闻名,故用“竹”的谐音“筑”来作为黔州府的简称,所以筑城人尤善丝竹管弦之乐,尤其是“筑”。
筑城四周环山,有“山国之都”的雅誉,城内有一湖为南明湖,南明湖上有一座闻名黔州的“甲秀楼”,取“科甲挺秀”之意,甲秀楼以河中一块巨石为基设楼宇,设有浮玉桥衔接两岸,时常有不少一袭青衫的读书人在南明湖畔和甲秀楼下春游踏青,秋日登高,然后吟诗作对,快意人生。
李凌峰带着自己新收的小书童路过南明湖畔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个场景。
正值秋日,丹桂飘香,秋菊绽放,南明湖畔好不热闹,不少学子登楼吟诗,楼中还隐隐传来“筑”击之声,远远就能听见一片欢声笑语。
嗅着空气中浓郁的桂花香,李凌峰不由得赞叹了一句,难怪古人说桂花“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这香气真不是盖的。
刈看了看眼前一脸陶醉的公子,无声的背着李凌峰的包袱跟在他的身后,明明白白的诠释了什么叫做透明人。
李凌峰俊朗的眉眼间带着笑意,如果他不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的话,至少不会让人觉得傻,“走,咱先找个地儿歇歇。”
这南明湖畔的秋景不错,明日倒是可以来转转。
不过令李凌峰没有想到的是,由于这次两人来得比较晚,筑城里大大小小的客栈基本上都已经住满了,无奈之下,李凌峰只好带着刈到处找落脚的地,最后才在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了一家又小又破的客栈。
小客栈的招牌在风中颤颤巍巍,破得不成样子,看起来真叫一个“入目皆是荒凉”,两人正站在门外迟疑呢,客栈里就走出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看起来三十多岁,一头青丝用银簪挽在头上,身穿绿袄裙,身材丰腴,颇有些“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感觉。
看见有客人上门,她连忙从屋里走了出来,一双凤眼带笑,对着李凌峰二人打招呼。
“两位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女人名叫芸娘,男人前些年死了,名下如今只剩这么间小破店和一个主屋了,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吃喝,为了糊口,只好把这间破屋改成了客栈,凭借着自己的手艺和低价多少也能赚一点补贴家用。
李凌峰站在门口,闻言抬头看了眼摇摇欲坠的招牌,忍不住怀疑道,“掌柜的,你别骗我,这客栈真能住吗?”
这要是放在现代绝对称得上是“危楼”,说不定离拆迁也只有一步之遥,他怕自己和小一一有命进没命出。
“那咋会不能住呀……”芸娘看了看自家的招牌,也忍不住有些尴尬,但她也没有多余的银子去做新的招牌了,只能将就着用。
“两位客官,虽然我们家客栈看起来是破了点儿,但是绝对不影响居住的……”芸娘继续努力。
李凌峰还是有些犹豫。
“真的,而且我们可是不额外收饭钱的。”芸娘又咬着牙开口道。
李凌峰挑眉。
见李凌峰脸上有了两分兴趣,芸娘不由一喜,连忙保证开口道:“而且奴家做了十多年的饭菜,做饭的手艺也是一绝……”
芸娘已经把自己的老家厨艺都拿出来了,只希望留住眼前的客人,再不进账,过不了几天她就要带着闺女和儿子喝西北风了。
没等芸娘继续说下去,听到“手艺一绝”这四个字,李凌峰的眼睛就忍不住一亮。
有好吃的早说不就行了?
旋即憨笑着道,“那没什么问题了,掌柜的,两间客房。”
“诶。”
见李凌峰二人愿意留下来住店,芸娘终于松了一口气,应了一声后连忙笑着将李凌峰二人请进了客栈。
李凌峰和刈跟在女掌柜的身后进了门,才发现这个客栈外面虽然看起来又破又小,但却别有洞天,里面井井有条而且收拾得很整洁。
虽然是改建的,但也确实如女掌柜所说不影响居住。
客栈的大堂实际上也就一个小餐馆大小的面积,里面摆了几张普普通通的桌椅板凳,而且堂中还有两个人正在用饭,一个是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一个则是眉清目秀的少年郎。
那魁梧的中年汉子见芸娘领着两个少年进来,朗声打趣道,“芸娘,又从哪里拐了两个毛头小子来你这小破店啊?哈哈哈。”
男人爽朗的笑声在堂内回荡,芸娘闻言却是瞪了那汉子一眼,语气颇为熟稔,一听就知道那汉子经常来这里吃饭。
“六爷这话咋说的,我这可是小本生意,今儿好不容易又来了客人,您可别给我吓跑了……”
那被唤做六爷的汉子闻言嘿嘿一笑,没再接着打趣,可能也是觉得芸娘孤儿寡母不容易,别真把客人给人家吓跑了,于是端起桌上的酒碗隔空对着李凌峰举了举,算是打个招呼。
李凌峰见状憨笑着对这位六爷拱了拱手,六爷则是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后,放下酒碗和铜板,提起桌上的短刀就走了。
“两位客官先坐歇息一会儿,芸娘这就去给你们下厨做点吃食。”
芸娘冲着李凌峰和刈点了点头,看出两人一身风尘,想来赶了许久的路了,定然腹中饥饿,转身进了后堂去准备吃食。
李凌峰见此则是带着刈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待两人刚落了座,大堂内里那位眉清目秀的少年却突然起身,朝李凌峰二人走了过来。
“敢问两位仁兄是来参考乡试的吗?”少年拱了拱手,有些好奇。
这两天来城里的外乡人大多是为了乡试而来,眼前的两人看起来也像是读书人。
李凌峰闻言一愣,旋即憨笑着回道,“在下确是为乡试而来,这位是在下的书童,不知仁兄是否也为乡试而来?”
少年闻言轻轻点了点头,清秀的眉眼上带了两分笑意,“在下确实是要参加乡试。”
芸娘去准备饭菜还有些时间,李凌峰无聊,再加上少年也是乡试应考学子,两人有不少共同语言。
交谈过后,李凌峰才从少年口中得知少年名为何崇焕,字焕之,是筑城本地人氏,只因家中亲人已经相继去世,为参加乡试变卖了祖宅,如今才委身于芸娘开的这个小客栈中等待开考。
何崇焕与李凌峰一见如故,两人聊了许久,刈就在一旁安静的听着,时不时给两人的茶碗里添水。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在两人相谈甚欢时,芸娘就端着饭菜从后堂走了出来。
饭菜比较简单,一盘咸菜蒸肉,配上白米饭,再加上两盘蔬菜,虽然比不上大的客栈,但是色香味俱全,事实上能看见肉李凌峰已经很满意了,更何况芸娘做饭的手艺确实不错。
李凌峰原本想邀请何崇焕一起用饭,但是被何崇焕拒绝了,他刚刚才吃完,哪里还吃得下?
李凌峰也不再多劝,吃过饭后,因为赶路太过疲惫,交完房费就带着刈上楼然后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翌日清晨,筑城难得的好天气,金风送爽,桂花飘香,空气中有一种浓浓的秋意,却没有多少寂寥,反而别有一番秋韵。
在大部分人还在睡梦之中时,李凌峰就已经起床洗漱完,然后穿上张氏给自己重缝的新衣,精神抖擞,推开房门准备出门去锻炼了。
李凌峰下楼,在大堂中却有些意外的看到了昨天交谈的学子何崇焕,何崇焕今日穿了一袭长衫,正坐在椅子上温书,似乎同样惊讶李凌峰起的这么早。
“李兄这是去何处?”何崇焕问道。
李凌峰冲他拱手一礼,和他解释自己是要去晨练后,就走出了客栈的门,从巷子里出去,开始了自己日常的锻炼。
等李凌峰跑完步和刈一起吃完早饭后,何崇焕便提议带李凌峰二人游游南明湖,李凌峰昨日来的时候还想着带上刈去南明湖边走走呢,正中他的下怀。
南明湖边风光无限,和昨日并无差别,三人漫步在青石板上,观赏着眼前的美景,李凌峰一边游览风景,一边想着之自己和林老板说的合伙做“蚊香”生意的事。
趁着这两天在州府,他打算去考察一下市场,不过得等明日乡试过后。
三人走走停停,俨然一副秋游的模样,却突然被前面不远处一阵嘈杂的声音打断了游览的兴致。
南明湖畔旁,此时正有两位身着一青一蓝长衫的学子在下棋,两人旁边挤满了围观的学子,甚至还有人开起了赌局“赌棋”,买定离手看谁能赢。
“赵兄,在下可是老婆本都下了,你可一定要赢呀。”蓝衫学子旁的人加油助威。
“柳兄,此局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青衫学子旁的人不甘示弱。
两边的学子你来我往,气氛高涨,全都紧紧地盯着对弈的两人在棋盘上的走势,看到不妥的地方甚至急得面红耳赤,却不能出言提醒。
常言道观棋不语真君子,赌棋归赌棋,大家还是挺讲道义的。
被众人围观的两位学子此时也紧张得汗流浃背,引来围观的人太多,其中不乏有来南明湖观光的文人墨客还有普通市民。
除此之外,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此时正站在人群里目不转睛的盯着下棋的二人,神色不明。
李凌峰三人要走这条路,自然也避不开从赌棋的学子旁边过,李凌峰和何崇焕到也有两分观棋的性兴,三人于是停在不远处向众人看去。
蓝衫学子持白,青衫学子持黑,棋盘纵横交错,交叉点上此时已经落了不少子,星罗棋布,李凌峰稍微观察一下,就能看出其布局为“对角星”形式。
围棋以围地多者取胜,两人棋路虽有不同,但棋力却不相上下,只不过两人根本不懂布局,也没有全局观,下得多少有点稀碎。
李凌峰看着青衣少年举棋不定,不由捂了捂脸,围观群众是真有钱啊。
“不知李兄观二人之棋有何感?”看见李凌峰一言难尽的表情,何崇焕不由出声问道,眼中有两分笑意。
哈?
李凌峰无语,这位老兄明明能看破此局,还要问我作甚?不由无奈道,“何兄心中有数,缘何问我?”
何崇焕闻言勾了勾嘴角,洒脱道,“吾只是想知道若李兄是赌棋之人,会赌何人赢也。”
既然两人下棋的水平都一般,他不由多了几分好奇,也想知道若是李凌峰赌棋,会赌谁赢?
何崇焕目光灼灼地看向李凌峰,等待着他的回答,而他们不远处的中年男人在听见两人的交谈后,虽然眼睛盯着前面的棋盘,却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