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元庆想据理力争,只是看王开泰那脸色越发不善,还是算了。
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王瘸子,好像两人见面,王瘸子就没给自己好脸色过。
宁浩和蔼地问道:“公子拎着两只家禽打算去哪?”
“去找老许,听他讲故事。”
近来杨元庆去书院的时间少了很多,宁浩一直没有机会与他单独相处,见杨元庆要去找老兵,便说道:“我跟公子一起去吧,也听一听王爷昔日的辉煌。”
三人一同前往草屋。
“大泽乡一战后,将军带领的杨家军人马折了大半,军队同时也收编了五百位多位魏国的俘虏,人数又扩充到一千多人。随后,将军随大军前往云梦。在鸡冠山时。我们与号称死战第一的魏武卒狭路相逢,两军厮杀了整整三天三夜……”夕阳下,老许梦回当年,望着夕阳余晖缓缓道,昔日浴血的战场历历在目。
“当时的天下,不止是现在的四国,还有周、魏、齐三国。当年在鸡冠山,悍不畏死的魏武卒堵住大军的征途,王爷先身士卒,带领五百步军开路,三天之内,连续攻克魏国十三座山寨。当年抗大蠹的军士叫吕毅彬,是吕建国的父亲,当年为王爷挡下了三箭,死在那一场战役中。”
王开泰见老许停下,补充道。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不通为何王爷会把虎贲军交给八骑中年纪最轻的吕建国,原来是这等缘故。”宁浩轻喃:“当年就是王爷三天攻克十三寨,就此展露峥嵘的吧?”
以一千多人的兵力三天攻克十三座关寨,老杨这异姓王当之无愧,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虽然杨元庆很不待见自己那个便宜老爹,但他们说起老杨年轻时的光辉事迹,不禁对他产生敬意。
是个狠人。
“当年的云梦城号称魏国第一城,高七丈、厚两丈,为了拿下云梦城,陈天王调了十万大军把云梦围得水泄不通。困了七天之后,大军开始攻城,大战整整持续七天,最后还是杨家军第一个登上敌军的城头。”人一旦上了年纪,回忆起往事,眼泪总会止不住的掉落,老许红着眼撕开袍子,指着身上的几个旧伤介绍道:“这、这、这,这些伤都是在当时留下的。”
“那一战后,王爷为了犒劳我们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把整座满园春都给包下来,兄弟们在里面整整玩了三天。”王开泰强颜欢笑道:“许老弟当年应该也去了吧?”
老许哭笑不得,抹去眼泪说道:“老子当年第一次碰的娘们就是满园春的老鸨,当时根本不懂得怎么玩女人,第一次还是个老娘们教的。”
杨元庆见王开泰有意帮老许调整情绪,跟着嘿嘿笑道:“那滋味咋样?有没有比你后来那浑家好。”
“去去去。”老许轻啐,不屑道:“青楼娘们,长得再好看有个卵用,还不是爷们的胯下玩物,当不得真,脏。”
杨元庆竖起拇指,赞道:“烟花妓女俏梳妆,洞房夜夜换新郎。一双玉腕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想不到老许你的觉悟还挺高的。”
宁浩眼睛一亮,深深看了杨元庆一眼。
只见杨元庆话锋一转:“老杨这揽人的手段不错,都是二八青年,把你们往温柔乡这么一带,谁以后不惦记得他的好。”
王开泰朝他乜了一眼,道:“臭小子,有你这样一天到晚埋汰自己父亲的孩子吗?”
“当!”
老许手中酒葫芦脱落,颤声道:“元庆…元庆是大将军的孩子?”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说话都哆嗦。
宁浩眼疾手快,连忙扶住差点摔倒的老许,朝他点了点头,道:“那日救你的夫人,是王爷的小妾。”
“先生,您打住。我虽然姓杨,但要不要认老杨这个父亲,现在都还没定。至于我娘,她也不是老杨的小妾,我娘只是林氏当年的陪嫁丫鬟,被老杨喝了点马尿给侵犯了,老杨也从未说过要娶我娘。”
王开泰呵斥道:“你怎知王爷没这想法。”
杨元庆朝他怒目相对:“王将军,你不用一副要把我生吃活吞了的表情,这些年老杨怎样对待我们母子,旁人不知,你会不知吗?自我娘生下我以后,杨王爷可曾让你给我们母子送过一分钱?若不是我娘一心想要把我抚养成人,她需要在坐月子时还想着如何赚钱养我吗?当初若不用这么劳累,她那病根子会落下吗?我不知哪里曾得罪过你,以至于让你这般厌恶我。可能是你们都是老杨的心腹吧,见不得我说他半句不好。但是,我说错了吗?”
王开泰哑然,望着爆发小宇宙的杨元庆朝自己步步逼来,竟然忍不住低下头颅,气势被他完全压制。
宁浩脑中嗡的一声,整个人瞬间愣住。他细细回想,好像这些年来,大家都忘了要给裴青鸾送生活费这一档事。
“咳咳。”宁浩狠狠瞪了王开泰一眼,干咳一声,道:“那个……元庆,这件事,我们确实疏忽了,实在抱歉。”
杨元庆冷笑:“道歉有用的话,要衙门干嘛?”
老许刚在一旁激动得嘴唇发抖,一见这师徒三人吵了起来,连忙打圆场:“这事确实不应该,开泰兄弟、宁浩大人,你们还不快通知大将军,让他赶紧派人送钱来。”
“我这就去办。”王开泰的腿又不瘸了,直接落荒而逃。
“我去写信。”宁浩也不敢待在此处,三步并作两步朝王开泰追去。
………
十天后,杨延年让人快马加鞭从京里带了一箱银子过来,整整一大箱,满满当当。
似乎是要一下子补齐这些年亏欠裴氏母子的钱财。
杨元庆收到这一大笔钱后,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他带着裴氏又跑了九趟岭南县,找了八家药堂,问了七个郎中,得了六个答复,求了五次菩萨,捐了四次香油,抽了三次签,哭了两次。
最后一趟去岭南,宁浩也跟着,当得知裴氏这病真是无药可治只能靠调养,宁浩提出要让裴氏去京城找太医再试试。
固执的裴氏死活不想去,不知道是觉得自己时日不多,还是不想杨元庆太早去京城。
每到晚上,杨元庆总能听到裴氏尖锐的咬牙声咯叽响,一响就是半宿,不仅觉得扎耳,还让人听得心疼。
望着母亲那时好时坏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消瘦,他也怕这一路颠簸到京城,结果还是无药可治,还把母亲给累出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就得不偿失了。
三个月前,杨元庆对宁浩和王开泰发出的灵魂质问,使他们在这件事的态度上,选择尊重杨元庆的决定,不敢左右。
尤其是王开泰,自那日被杨元庆迫问后,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不再像此前那般严肃,看他也不会再横挑鼻子竖挑眼。
…………
入夜,老许的茅草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连忙起身,在床边摸索拐杖。
手中有了根拐杖后,他悬着的心平复了许多。
等了许久,也不见屋外的人破门而入,老许撑着拐杖缓缓打开房门。
只见屋外早已站着十来个穿着黑甲的军人,为首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胖子。
胖子原先还懒洋洋地靠在茅屋墙上,见老许从屋里走出,连忙拉了下被自己靠在墙壁上压皱了的锦袍,道:“虎贲校尉吕建国,奉王爷之命,特来接老兵许卫兵回京。”
老许欣慰一笑:“你就是吕都尉的孩儿?”
“正是。”
老许咧嘴一笑:“没想到临老还能见到故人之后。”
吕建国扶着老许说道:“王爷听说许叔还活着,特命我前来接许叔回京颐养天年。”
老许以前喊老杨作大将军,现在也跟着王开泰他们喊王爷,他嘿嘿笑道:“没想到王爷还记得老许,知足了,老许知足了。老许已经是废人了,去京城能干嘛?给将军牵马吗?”
吕建国笑道:“王爷早猜到许叔会这么说。他让小侄转告您,‘许卫兵,你小子要还能动,就滚回来帮兄弟们擦擦牌位,老子将他们交给谁都不放心’,许叔,您莫要让小侄为难。”
“什么意思?”
“王爷早年在府中盖了个楼子,取名叫‘凌云阁’,凌云阁中有一层楼,是专门放着当年跟王爷征战沙场死掉的将士灵位,我爹的灵牌也在里面。”吕建国解释道。
老许浑浊的双眼一下子亮了,哽咽道:“好,好啊。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王爷果然没有让兄弟们寒心,弟兄们泉下有知,一定会很高兴。我跟你走,这辈子哪也不去了,就在凌云阁上给兄弟们擦拭灵牌。”
“许叔,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我让弟兄们进去帮您收拾一下。”
老许想了下,道:“床头那个酒葫芦帮我拿出来吧,其他的都不用了。”
吕建国冲边上的士兵递了个眼神。
酒葫芦眨眼功夫便拿了出来。
这是一灯送给杨元庆的那个酒葫芦,杨元庆后来一直用它去打酒给老许喝。
老许接过酒葫芦,满是老茧的手掌缓缓抚了下,对着吕建国道:“这是王爷的公子送给咱的,必须得带走。”
吕建国轻声问道:“要去跟世子殿下说一声么?”
老许摇头笑道:“元庆那嘴又贫又毒,再过去,少不得被他再冷嘲热讽一番,还是走吧。”老许心中,其实恨不得插对隐形的翅膀飞去京城,找个托词而已。
吕建国跟着嘿嘿笑,没有说什么。
老许挥手道:“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