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身都是水啊?”
今天风和日丽,两个婢女却见杨元庆一身湿漉漉回来,好生奇怪。
“刚让老天爷给耍了,快给我备下水,我洗个澡先。”杨元庆边解袍子边说道。
两个婢女不明所以,愣在原地互视,期望能从对方口中知道真相。
杨元庆急道:“瞅啥呢,我在外面遇到阴阳雨了。”
两个婢女还是不懂,只是听这口气,忙扭着曼妙的身子去给杨元庆备水梳洗。
这位私生子杨少爷跟那位嫡长子景少爷虽然都是老爷的亲生子,但二者的性格迥异,前者不是后者那种一言不合就嚷嚷着要把下人打死或投进井里或剁碎喂狗的狠货,反而更平易近人一些。
后者与他相比,杨元庆让两个婢女发自内心的喜欢与相处。
这几天下来,两个丫鬟对杨元庆更加的拥护,平日里若再听到府里的下人在背后偷偷议论杨元庆的长短,她俩甚至敢直言以对,横得很。
秋菊一边试水温一边调戏道:“少爷,要不要奴婢帮你洗啊?”
这少爷最近很烦躁,每天早上起来都恨不得把床单捅一万个透明窟窿出来,可就生不出做个二世祖的心思,哪怕真敢想,也不敢做。
他把手中脱下的衣物直接盖在秋菊的头上,将她整个人都盖在衣衫下,佯怒道:“也不怕长针眼,出去。”
两个婢女现在每天最快乐的时光就是调戏杨元庆要帮他暖床或洗澡,反正这少爷也不会拿她们当真。
笑嘻嘻的抱着杨元庆解下的衣物出去洗。
杨元庆洗了个通体舒畅的香浴后,换上了锦衣玉服走了出来,向门口守着的婢女问道:“帅不?”
两个婢女一个对他上下打量,一个对他左右打量,一本正经地赞道:“帅,帅呆了。”
杨元庆眉毛一挑,给她俩抛了个媚眼,不要脸的说道:“我也这么觉得。”
两个婢女瞬间被他逗得前俯后仰,花枝乱颤。
秋菊缓了一口气,问道:“少爷,你刚说的阴阳雨是什么东西啊?”
“就是一边下雨一边出太阳的天气。”杨元庆解释道。
“哦,原来那就叫阴阳雨啊。”秋菊恍然大悟。
杨元庆接过春桃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道:“我上次跟你们说读书的事,你们觉得怎么样?要是有兴趣的话,我回头给何叔说一声。”
春桃虽是西北姑娘,但性子一点也不随那西北姑娘的剽悍,倒有几分江南水乡柔弱女子的气息,生性也比较怯生,惹人心疼。她懦弱地问道:“我们可以去书院上学吗?”
杨元庆笑道:“可以啊,只要你们愿意,我跟何叔说一声就行。”
平日里活泼开朗的秋菊这时好像蔫了,一句话也没说。
“怎么了?”杨元庆朝秋菊问道。
秋菊沉默片刻,小手紧紧握成团状,鼓起勇气说道:“公子是不是嫌我们俩平日里不懂得分尊卑,没大没小?”
屋里气氛瞬间沉闷,杨元庆有些纳闷地问道:“没有啊,怎么了?”
秋菊挺起胸膛,直视杨元庆的眼睛问道:“古语有言,女子无才便是德,公子要让我们读书,这不违背了女训。”
“哟,这还是无才无德的秋菊吗?连女训都知道,分明是个饱读圣人书的才女。”杨元庆嬉皮笑脸道。
“奴婢没跟你开玩笑。”秋菊呵斥道。
杨元庆收起了郎当样,把手中的茶水递还给春桃,一本正经地问道:“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秋菊答道:“俺娘亲说的。”
“嗯。”春桃附和道。
杨元庆摇了摇头,说道:“无才便是德,那是上位者忽悠愚昧的百姓说的话,那是他们想让百姓变得更好管教一些的手段,古来圣人哪个不是饱读诗书。只有多读书多学习,人才不会那么的愚昧,不懂得人情世故。”
见两个婢女面容毫无表情沉默不语,他继续郎朗而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学习,不分男女老幼,活到老,学到老。”
二女仍默不作声,依旧不为所动。
秋菊铆着劲地看着杨元庆,好像生怕被他给套路的样子。
春桃涨着小脸,好似在说:‘公子是个大才子,就会忽悠银。’
杨元庆看着她俩,她俩看着杨元庆,谁都不服谁。
“唉!”杨元庆叹了口气,道:“封建社会的毒瘤实在太严重了,你们自己好好想一下吧。我又不是让你们俩去杀人放火。”
说罢,他便起身朝屋外走去,渐行渐远,心中默默骂道:“去他娘的女子无才便是德。”
刚出院子,他转角便又遇到杨景。
杨景喝得有些醉意朦胧,领着一帮堂兄表弟正在一棵树荫下嬉戏。
一帮叫不出名字的亲戚把小胖子围成一圈。
杨景此时正滑稽的学着杨元庆和石保正刚躲阴阳雨的狼狈样给众兄弟们看,将大伙逗得捧腹大笑。
他觉得很有优越感,殊不知杨元庆正在不远处看着。
“咳!大少爷。”面向杨元庆这的一个少年见杨元庆朝这走来,连忙提醒道。
“嗯?”杨景发出一声鼻音,随即朝少年的目光方向看去。
他的身子本就有些摇晃,一看到杨元庆顿时一个踉跄摔倒。
众人欲要搀扶,怎奈杨元庆已到杨景跟前,大家都不敢动弹。
杨元庆望着摔倒在地的杨景说道:“没事少去那种风月场所,小心被老杨知道。”
杨景不敢反驳,嗯了一声,低着头看地上,想要找个缝钻进去,比杨元庆躲那阴阳雨的样子还要狼狈。
………
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远山有远亲。
对杨元庆来中山书院读书一事,苏崇华起初还觉得面上特有光,可不出三天,他立马觉得这孩子根本不是来给自己长脸的,倒像是来添堵的。
杨府的寻狗闹剧才刚消停,书院又出了档仰慕风波。
一早书院就被一群仰慕杨元庆才华的仕林学子给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仕林学子本来是一大早去杨府拜访杨家二公子的,只是这杨府的王爷对他们的举动极为不屑,让人把这些在杨府周边徘徊、想进府仰慕的仕林学子全给乱棍哄走。
不知是谁把杨元庆在中山书院读书的信息给透露出去,只消一天功夫,中山书院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读书人不仅给书院带来了喧哗,连带着一堆的生活垃圾,吃喝拉撒全在书院外解决,好像生怕错过了目睹杨元庆尊容的机会。
一群无脑的粉残。
这一天下来,书院的教书先生不能安心授课,学员也不能静心学习。
苏崇华气冲冲的来到杨府,对杨延年喷了一脸的口水,他道:“王爷,我看你家小子,还是暂时休学好。”
老杨一脸疑惑:“苏大人这是何意?元庆那孩子不是读书的料?”
苏崇华摇头道:“非也,非也。小公子聪慧得很,将来必有大出息。”
老杨很中听这话,心里偷乐地问道:“那大人这是?”
苏崇华眉头一皱,道:“王爷还是称苏某为院长吧,这大人,已经十来年没人喊了。”
“哦。”
想到书院外那帮堵院的士子,苏崇华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理智地说道:“现在,书院里来了很多学子,一个个把书院堵得水泄不通,他们嚷嚷着要一睹元庆那孩子的风采。此时,书院里的先生不能安心上课,学生不能静心上课。”
杨延年诧异道:“怎么回事?”
‘装,你就装吧,还不是那群秀才遇到你这个兵头子没办法,所以跑到我那去。’
苏崇华斜眼说道:“此中缘由,想必王爷心中有数,我就不说了。我只想说,中山书院对元庆,已无书可教。”
老杨一脸懵圈,讶然道:“没这么夸张吧。”
苏崇华重重点头说道:“以元庆的才华,等科考时直接参与吧,现在大可不必到书院读那枯燥无味的四书五经了。”
老杨赶忙劝道:“苏院长先不要着急着下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如何?”
“苏某人虽不才,但看人还是三分准,这事就这么定了。” 苏崇华拂袖而去。
…………
杨延年当年一朝得势后,汀州族人纷纷上京城请他庇护。眼下汀州老家的族人所剩无几,大部分都在京城居住。
至此,杨延年在京城也让人盖了幢祠堂祖厝,把自己嫡系一脉的祖先灵牌全部请到了京城,只差没迁坟而已。
杨氏祠堂位于杨府东南最深处,占地近一亩,杨延年特地差工匠把祠堂做旧复古,青色的屋瓦上添一层深碧色的青苔,看上去像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杨元庆从城外练武回来,立马有两个比他年纪稍大点的少年来通知他去祠堂祭祖。
‘祭祖?老杨不是还不打算让我认祖归宗吗?’杨元庆一脸疑惑。
杨元庆从宁浩那得知,老杨现还不打算让他认祖归宗。那自己去祠堂干嘛?认个路?混个脸熟?
他随两个叫不出名字不知道辈分的族人来到祖厝祠堂。
祠堂内早已站满坐满从全国各地归来的杨氏族人,有老有少,交头接耳。
大门里头好些人不认识杨元庆,一看他进来,窃窃私语声立即停下,纷纷朝他扭头看来。
杨元庆从容自若,坦然迈过进院门槛。
此时祭祖时间还未到,院里头站着的杨氏族人三五成堆,聚成一个个小山头。
这些人虽然看似散乱站圈,其实都有规矩,是根据支系远近辈分大小排列。
譬如杨景身旁,站着一个老人,两个中年人,三个年青人,还有一个小孩。
杨元庆就认识杨景一个,见杨景斜眼望自己,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便也懒得搭理他,爱谁谁谁。
杨元庆把双手往后背一背,跟个小老头似的,悠然自若四下观看。
他确实猜中了老杨的心思,虽然还不打算让他认祖归宗,但还是想让他过来感受下祭祖的氛围,让他有点家族的归属感。
毕竟这时节的宗法虽不能凌驾于国法之上,但宗法对家族成员的约束力也不会弱,跟杨元庆前世知道的历史上的一些关于家族事迹的典故不相上下。
此刻老杨坐在祠堂阁楼的纸窗边,透过纸窗望着下面的族人。正好瞧见杨元庆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这里摸摸那里碰碰。
老杨一张老脸当即拉下,走下阁楼推开祠堂大门,站在台阶上,如杨元庆那般双手负背,轻咳一声。
一见老杨出来,所有人都把头转向他,恭敬肃立。
一般来说,杨氏祭祖大会这种隆重的节日,除了杨氏族人外,任何仆人奴婢都不能随意出现在祠堂内。可老杨身后却站着老何这个老奴才,他从边上搬了一把椅子过来,请老杨坐下。
下方的杨元庆瞧见上方的老杨一脸严肃,不怒自威的神情,连忙往前边坐着的两个干瘦老头身旁的空位去坐。
千年王八万年龟,能坐着就别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这样才能活得更久。
只有傻瓜才放着空位不坐去站着。
两老头不认识杨元庆,但却跟其他人不一样,满屋子除了他俩就老杨能坐下,辈分不言而喻。
杨元庆挨着的老头坐在椅子上瞪了他一眼,喝道:“小子,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随便乱坐?”
杨元庆态度恭敬的说道:“大爷你好,我是杨元庆。”
“老夫是杨鼎坤,你什么辈分的?”老头一脸傲然。
杨元庆与杨景都还没及冠,名字上没有添加辈字,一脸茫然的看着老头。
一老一少的对话被台阶上大马金刀坐着的老杨听得清清楚楚,老杨一瞧杨元庆那傻愣的模样,眉头拧成一团,喝道:“那是你鼎坤叔爷,还不给我滚下去。”
杨元庆连忙起身,朝身后就近一排站立的族人挤了挤。
第二排中的一大爷不小心被他给踩到脚,顿时眉头一皱,怒道:“这是‘延’字辈站的,小子你什么辈分?”
这话杨元庆一听就懂,口中哎呀一声,连连道歉,赶忙又往下一排挪了一下。
他扭头往下首又看了看,只见站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看起来至少有四十岁左右,连忙拱手问道:“大叔,我站这里可以不?”
大汉一直规规矩矩站着,见杨元庆行礼,忙不迭的还礼道:“使不得,使不得,您是叔父。辈分比我高。”
杨元庆噗嗤一笑,讶然道:“我辈分这么高啊。”
当下惹得那些中规中矩站着的族人忍俊不禁,一个个憋着好不难受,一直咳嗽。
一年一度的庄严祭祖大会被杨元庆这么插科打诨弄得不成体统。
上首的杨延年大怒:“把他给我轰出去。”
老何走下台阶,对着杨元庆伸出手臂,面带歉意:“少爷,请。”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杨元庆一点都不尴尬,一边挠头一边朝外面走。
身后的杨景幸灾乐祸,好不开心。
出了门,老管家老何脚下故意慢了几步,与杨元庆刻意错开半个身子距离。
杨元庆走到一半,忽然想到一事,脚下缓慢,边走便道:“何叔,今儿有空的话,帮我把‘东篱下’换个名字。”
“不喜欢那院子?”
杨元庆摇头:“不喜欢那牌匾。”
“为什么?”
“采菊东篱下,悠悠见南山。太老气了。”
老何笑道:“少爷想给院子换个什么名字?”
“叫东南苑吧。”
老何疑惑望着他。
杨元庆边走边朝东南望去,吟道:“东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今万户侯。”
老何的老眼两道亮光迸出,赞道:“少爷果然霸气。”
杨元庆这话抄袭唐朝贯休的《献钱尚父》,把谁羡当时万户侯改成了当今。
据传当年贯休想避黄巢之乱躲到吴越去,便做了这首《献钱尚父》献与吴越王以求晋见。
这诗当世没有,杨元庆小有得意道:“霸气吧?”
老何重重点头:“霸气。”
“没侧漏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