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大会结束后,老杨立马叫老何把杨元庆带到书房。
父子二人在书房内四眼相对,王八对绿豆,半天没说话。最后还是杨延年挪了下身子,说道:“你刚才很没规矩。”
杨元庆挠头说道:“又没人告诉我该站哪。”
“你大哥站哪你不会跟着站哪吗?”
“你不知道我跟他尿不到一壶吗?”杨元庆轻声嘀咕。
老杨沉默,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才感叹道:“和你二哥长得真像。”
杨宗业,老杨的二子,杨元庆早有耳闻。
此人善使一杆透甲缕金枪,亦有万夫不当之勇,十四岁便随老杨镇守蕲州梁关,屡立奇功。
后来在南郡一战,被宋人诱入沼潭而亡,阵亡时年仅二十岁。
对那两个从未谋面的同父异母的兄长,关于他们的事迹,杨元庆早听宁浩说过。
两人的形象在杨元庆心中很是抽象,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不能给杨延年的伤口撒盐巴:‘快给我说说,我两位哥哥怎么死的啊,死得壮不壮烈啊,有没有被追封做烈士啊……不对,以你老杨的身份,肯定会被追封做烈士,当时追悼会隆不隆重啊?举国上下有没有痛哭流涕啊?’
这话要说了,估计老杨家又得多了个烈士。
追封杨家第四子为‘衰世子,享年十四岁!’,死于杨家家法之乱棍打死。
‘衰世子’干脆默不作声,继续看着老杨,看看他到底想说啥。
杨延年往太师椅上一靠,有些疲惫地问道:“这些年在丁州过得还好吗?”
杨元庆淡淡应道:“还好!”
老杨从祠堂回来的路上想了很多话要跟杨元庆聊,只是这父子二人相差整整四十岁,代沟隔了好长一段路,想说的话也不知从何开始。
他都已经忘了跟孩子聊什么话题才能拉近父子的感情。
尤其是杨元庆的沉着冷静让杨延年有些难以适应,他从未在已故的两个孩子或杨景身上看到过这情况,那三个孩子,每次与他单独相处,总会颤颤巍巍,一副如履薄冰的样子。
反倒此子和他有些相似,总有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是我平日太严肃了?’老杨扪心自问。
他捋了下思绪,捋了下胡子,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老成的小儿子,缓缓问道:“元庆,你对今后有什么打算?”
‘干嘛?要我搬出去独立了?要分家了?’杨元庆眉头微皱,一上一下,觉得莫名其妙。
杨延年声音柔和地说道:“今早苏院长过来,想让你暂时休学,等科考临近后再回书院。”
“我被开除了?”杨元庆很是惊讶。
杨延年摇了摇头,道:“没有,只是暂时休学。”
杨元庆这些年在书院所学的东西,虽然前世都有接触过了,但前世的那些知识很多也都还给学校了。
虽说有些东西,生活中根本用不到,但大部分还是有用的,譬如这年头的字体大多是繁体字,很多生僻字他虽看得懂意思,但读不出来,只能有边念边,没边用猜。
休学让老杨亲自来说,看来此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以当今皇帝老儿对老杨的戒备,未来即使走仕途也没那么简单。
“随便吧。”杨元庆无所谓的耸了下肩膀。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杨延年再问。
做个杨二少,挑那些春光明媚的天气,带几个狗奴才,出门调戏良家妇女………
可能吗?
想多了!
杨元庆想想就算了,还是躺平吧,道:“走一步看一步呗,能随遇就而安,不能的话,我争取不啃老。”
‘啃老?’
这字面意思实在太通俗易懂了,杨延年即使头一次听到,也能理解。
老杨看到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小儿子竟然这么不思上进,顿时怒道:“混账,堂堂七尺男儿,生于天地之间,就算不能名留千古,也要无愧当世。我老杨家从来没默默无为的子嗣。”
杨元庆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倒想跟您一样,做一个王爷,可皇帝老儿他舍得给吗?理想很丰满的,现实很骨感。”
杨延年乜了他一眼,终于感受到宁浩平时说的那些话,跟这小子说话,不能以常人看待,他的思维实在太天马行空了。
杨元庆被老杨骂了一顿,并被郑重其事地告知晚上还有一场家宴,让他务必要收起那啷当样,不可再造次。
若只是老杨这一脉四个人一起吃个饭,他倒也无所谓。一想到那一大家族的不认识的七大姑八大姨一起坐下来吃饭,杨元庆就一个头两个大。
到时候说些啥呢?
“阿姨,你儿子参加工作了么?”
“堂叔,你孙子今年能上学了么?”
“大伯,听说你醉仙楼最近的行情不好,小费都在打折了,真的么?”
“小小杨啊,马上就要模拟考试了,作业都复试了么?”……
杨元庆看着一直唠叨个没完的老杨同志,忍不住说道:“好好好,你说的都对,我下次注意了。”
然后
溜了溜了…
………
打西街赌坊,常年混迹在赌场内的赌徒们如盼星星盼月亮般,终于盼来了杨元庆。
这些赌徒们一看到他,跟打了鸡血似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杨元庆没有搭理赌徒们的嘘寒问暖刻意拉近关系的举动,而是在赌场内找了个打手问了下古顺堂在何处。
这赌场里的打手可不是宰相府的门房、贵人近婢那种难伺候的主,态度恭敬的朝头顶的阁楼指了指。
杨元庆转身向阁楼的扶梯登去。
阁楼内坐着古顺堂与苏小小。
古顺堂的境界跟王开泰一样,在凝固八品,是刘氏隐藏的死士中武功最高的一个。
只是天下武功,殊途同归,不论学刀还是用枪,终归讲究境界二字。
境界,又如杨延年所说,在绝对实力面前,凝固境界期的高手不值一提。
哪怕是古顺堂这种凝固八品境界,单独拎到江湖上,也只是平凡中的一个平凡人。
凝固期的高手在江湖之中如同雨后的春笋,每年都会有一茬死在大浪淘沙的海滩上,来年又再冒出一茬来。
用林霸道的话说,只有入破锢境的高手,那才是登堂入室的存在,在江湖才有一席之地。
而江湖非宦海,具体有多少破锢境的高手没人统计,也无法统计,唯有知道的是那几个毛麟凤角般存在的半步天人高手。
相较于古顺堂,他身边的苏小小的实力自然也不弱,在赌场内的死士之中排名第二,仅次于古顺堂,在凝固六品境界。
熟归熟,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更何况眼前这两人杨元庆还不熟。
刘氏虽然把他们的名单交出来,但杨元庆还是不敢大胆去用这些人。如同刘氏一样,她都不敢跟老杨保证这些人以后会不会对杨元庆绝对忠心。
杨元庆与古顺堂客套一番后,直言道:“古老大,跟兄弟们说一下,若是有不想跟着我的兄弟,尽可提早走人,我一定不会让你们难做。”
杨元庆看到苏小小一脸讶异,又接着说道:“我知道,死士一般分两种,一种是从小培养,一种是通过家人或亲人生命逼迫成为死士。不管你们当中这些人是以什么形式成为刘姨的死士,今日我都给你们一次机会,让你们重新选择。若是想留下,那就对我死心塌地追随。若想走,那就赶紧走。错过了今日,他日再想离开的人,我会亲手送他去见上帝。”
这时代的上帝和他的信仰还远在西方的国度没过来,世人只知道西方之西有个波斯帝国,那里的男人普遍头顶一块布,不如中原富。
上帝是谁古顺堂还不清楚,但眼前的杨二少要表达的意思他听得懂,这是在告诉自己,离开的机会只有一次,若是以后再想背叛的话,会送自己去见上…佛祖、观音菩萨、玉皇大帝、太上老君…等等天上的神仙。
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古顺堂还能等什么?赶忙单膝跪下,道:“誓死效忠二公子。”
苏小小跟着跪下,低头抱拳道:“誓死效忠二公子。”
杨元庆走上前扶起二人,道:“以后这个地方我不会来了,有事的话,王师傅会来找你。”
“属下知道。”古顺堂态度恭敬道。
“古老大、苏老大,街口来了好多官兵,像是奔着我们来。”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声。
“公子?”古顺堂抬头问道。
“你处理。”杨元庆躲进房中暗处。
………
师徒二人跟着古苏二人翻过一道破落的围墙,又钻过一道不见天日的暗巷,再拐过三栋民宅和两道暗门,终于来到城南深处一处简陋的民宅中。
苏小小推开民房大门,杨元庆跟在古顺堂身后进屋。
一进屋,苏小小便迫不及待的说道:“老大,刚才那些人肯定不是修真坊的衙差。”
古顺堂抬头望他:“???”
苏小小义愤不平道:“唐老儿这些年从我们这拿了不少好处,正常情况下,他肯定不敢来找我们麻烦。”
修真坊衙门管辖的街道有四条,其中一条便是打西街。
古顺堂和苏小小以黑道身份潜伏在京城已有十来年,对负责赌坊的衙役坊丁即使不能混到各个都称兄道弟,但也能认识个张三李四王五出来。
眼看把打西街几个路口堵得水泄不通的衙役中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人,古顺堂立马当机立断,带着杨元庆跑了。
“是不是上面最近严打治安?”杨元庆皱眉问道。
古顺堂摇头道:“这个赌场的名义是我跟小小在经营,但其实背地里利头抽得最多的是唐老儿,他一个人就拿走了赌场四层的利润。若上面有动作的会,他都会提前知会我们一声……”
“刚才那些衙役应该不是片区衙门派出来的。”王开泰打岔道。
杨元庆扭头看向王开泰。
王开泰接着道:“刚才那些官差比片区衙役的纪律和身手都要好。”
杨元庆想了下,确实是比一般的衙役坊丁要专业很多,讶然道:“刑部出来的?”
王开泰点了点头。
“我知道是谁了。”
杨元庆走到古顺堂身旁,附在他耳边悄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