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皇帝老儿想打宋国,那是他的事,老百姓该过节的还得照样过节,更何况很多的老百姓还不知道在天的那边海的那角在打仗。
哪怕是一些有门路知道在打仗的商贩或皇亲国戚,也不管你那么多,打就打呗,又不是在国内打,着什么急?要急也是那些提尿壶没尿把式的人去急。
百姓,没空,要过节。
因为,这年头实在太没有娱乐项目了,只剩下几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的节日啊。
打仗?
有搬个凳子坐在天武街看那形形色色不加防腐剂不打玻尿酸的原装古代美女重要么?
杨元庆从西陵山回来便听到城中到处的丝竹声、锣鼓声、鞭炮声,街道上彩楼彩坊,不管是商铺还是寻常百姓家,张灯结彩,比丁州一年当中最喜庆的元日节还要热闹千倍万倍不止。
往年这节日,春桃秋菊都出不了门,只能待在府中做个引路人,给那些前来杨府走动拜节的贵人官人带路,或陪几个大管家接送往来的客人。
秦石虽继承前陈了大统,但朝野上下对陈天王的死有众多非议,奉元城作为一国之都,平日里治安管控得比底下的州郡还要严。
今天一天,秋菊都没给杨元庆好脸色,杨元庆也不知道自己哪得罪了她。
倒是春桃,时不时的引诱他,说今夜不用宵禁,城中很多好玩的。
杨元庆白天没空到天武街凑热闹了,晚上又没啥事,不用春桃开口就已经蠢蠢欲动了,听她这么一说,那更是迫不及待,连夜要买车票……
大手一挥:“走!”
得了杨元庆的这个允许,秋菊才给他好脸色。
三人出了杨府,自然是冲着城中最热闹的那条天武街去。
此时街上早已一片张灯结彩,人头攒动,川流不息,摩肩接踵。
拥挤的人流比白天还要狠,也少了平日里的那些谩骂声和叫骂声,毕竟今儿是中天节,大家要的就是这个热闹气氛,而且难得今夜不必宵禁,这拥挤倒也没让人觉得那么不耐烦了。
走上一段路,便是一个戏台,要么固定的、要么临时搭建的、说书的、唱曲的、表演节目的,都是一些生意较好的店铺老板自掏腰包想要招揽客人的把戏。
人群走走停停,百姓们迈着八字步东张西望,说着张家的曲儿唱得不错,道着李家的说书听得令人热血沸腾,这彩灯好看,那彩灯花样新。
杨元庆刚还夸晚上的气氛热闹得很,京城百姓的素质比其他地方的高,前方立马传来一片谩骂声:“小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哪一只手去摸这姑娘的屁股,今儿要不说清楚,老子让你站着出来,躺着回去。”转眼便被拍拍打脸。
杨元庆踮起脚一看,只见前方戏台下,一位头戴方巾身穿青衫的书生正拽着一个大汉的衣领不放,书生的身后一个面红耳赤的姑娘正拉着他的青衫,目光躲躲闪闪,似乎连抬头看大汉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边上围观着一群人,一个个跟杨元庆一样,伸直了脖子看热闹。
“这些挤神仙的,又在欺负人了。媳妇你小心点。”杨元庆身旁,一个书生模样的蓝衫青年拉着他的媳妇悄声说道。
蓝衫书生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一字不落的被杨元庆给听到,他别过头看向秋菊,诧异问道:“什么是挤神仙?”
秋菊轻啐一口,道:“就是那些市井流氓泼皮无赖,趁着节日人多的时候,跑到街上来占女人的便宜,哪里人多他们就往哪里蹭。”
杨元庆四下一看,果然瞧见一些看似和行走的路人没多少区别的猥琐大汉,看似一颗心急着赶路,实际上却是在到处张望,左右晃动,想要弯道超车时,手却是东摸一下,西碰一下,被他们接触到都是一些年纪轻、模样俏的姑娘。
杨元庆恍然,原来是公车色魔,没想到古已有之。
‘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杨元庆想想就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让官差巡捕去管吧。
三人脚步微微一缓,立马被身后喜欢热闹的百姓给推着往前走。只能被迫前行。
人群涌动,春桃忽然“哎呀”一声,仿佛被电触到,赶忙往杨元庆身边靠拢。
“噗!”
“啊!”
一个沉闷的碰撞声响起,还伴随着一个痛不欲生的惨叫。
刚还手摸着鼻尖的猥琐大汉,目光肆无忌惮中带着挑衅地看着春桃和杨元庆,此时发出一声惨叫,两只眼睛慢慢突了出来,整个身体就像比萨斜塔,在半空倾斜片刻便扑通栽倒,发出“呜呜…呃呃呃…啊啊啊啊…”的惨叫,就像没了信号的收音机似的,嘶嘶啦啦。
宛如一只躺在地上被人踩了一脚的野狗,只能呜呜惨叫,发不出平日里那个“汪汪”响的高音,又像一只煮熟了的虾,都直不起来。
‘占便宜占到劳资头上了,这两个丫头劳资都舍不得揩油,还轮到你们了。’
杨元庆缓缓收回右脚,居高临下的看着大汉,对自己的“撩阴奔雷脚”十分满意。
在春桃惊叫时,原想挤到前面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回头,不用再舍近求远了。
两个丫头见自家少爷一脚撂倒泼皮,心中很是解气,秋菊更是秉承了自家少爷那宜将剩勇追穷寇、痛打落水狗的处事风格,上前补上了两脚,还同时一边骂道:“叫你占我好姐妹的便宜,让你占便宜。”
‘这还是平日里那个我见都犹怜的小家碧玉秋菊姐吗?这是跟了小少爷近朱者赤了?’
春桃看得目瞪口呆。
一个好汉三个帮,三个泼皮一个帮。
倒在地上的泼皮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们每逢佳节都会三五同伴一起结伴出来四处调戏良家妇女。
此时有人发现同伴这边也在骚动,他们立马围过来看热闹,同时找机会再占便宜。
发现是自己同伴被人撂倒在地上暴打后,立马有人站出来喊道:“喂,你干嘛,给我住手!”
话音一落,围观群众的目光纷纷投向那喊话之人,见是和地上的泼皮穿着相似的货色,广大群众连忙自觉的让出通道。
三个泼皮挤到倒地的同伴边,一人蹲下询问同伴伤势,另外两人对杨元庆三人横眉冷对,咬牙切齿。
但听地上同伴哀嚎着“别碰我,痛,痛死老子了”,那横眉冷对的两泼皮中一人指着杨元庆三人呵斥道:“你怎么随便打人?”
秋菊已躲到杨元庆身后,探出半个身子,道:“谁叫他占我姐妹便宜,活该!”
“老子没有!”倒在地上的比萨斜塔捂着裤裆忍着疼痛,咬牙切齿的憋出四个字。
这群泼皮平日里出来‘挤神仙’,遇到的多是那种吃了亏就当被蚊子叮一口的胆小怕事之人,苦主一般最后都是悻悻离开,只当吃亏是福,还从未遇到有人敢与他们还手的主,哪怕是像前面的那个青衫书生,最后也是在同伴的劝说下不了了事,奈何不得他们。
那个探望兄弟伤势的泼皮,见自家兄弟疼得嗷嗷直叫,扶也扶不得,碰也碰不得,看着他捂着的部位,心疼得替他牙根都酸了,倒吸一口冷气,起身大声辩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兄弟占你姐妹便宜了?”刚说完,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立马补差道:“朗朗乾坤,你竟敢随便打人,赔钱!”
这群泼皮可不是单纯的‘挤神仙’色魔,‘挤神仙’只是他们的一个副业,主业是帮人收烂账,收保护费。
同伴的一声赔钱,地痞顿时想起了自己的主业,立马囔囔道:“对,赔钱,赔我兄弟医药费。”
无赖本来还有些迟钝,一下子就醍醐灌顶,如鹦鹉学舌般嚷嚷道:“对,朗朗乾坤,你竟敢随便打人,赔钱!”
两个婢女和大多数的女人一样,都是掉进钱眼里的主,恨不得一文钱掰作两文钱用,一听被人占便宜还要赔钱,秋菊立马就急眼道:“没门,占我姐妹便宜,打死都活该。”
“走吧!”杨元庆懒得理会,不想跟这种人纠缠,转身便要走。
“想跑?没门!”泼皮立马拦住三人的去路。
地痞跟了上去,道:“不赔医药费就别想走。”
无赖觉得他们好像都把话给说完了,不过还是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附和道:“对,不赔医药费就别想走。”
“滚!”杨元庆乜了三人一眼,淡淡的吐了个字便绕过两人要走。
“小子,你给我站住!”看到杨元庆斜眼瞅自己,泼皮觉得很没面子,伸出五指抓向杨元庆。
杨元庆的背后仿佛长了一双眼睛,转身、低头、对着泼皮的小腹就是一拳冲天炮。
泼皮摔倒瞬间,地痞抬脚踹来。
杨元庆那一拳冲天炮造成的结果他连看都没看一眼,以冲天炮的寸劲威力,不出意外的话,地上已经多了一只煮熟的虾。
杨元庆最擅长的兵器是枪,离开兵器后,浑身上下杀伤力最高的便是他的一双腿,这些年在河底练功,他的双腿比同龄人粗数倍,肌肉硬得跟石头一样。
虽然他的身高还不到几个混混的胸膛高,地痞那脚一抬,杨元庆已贴地一窜,一招卧床技,双腿对着地痞的另一腿绞去。
地痞一个重心不稳,跌倒在地,杨元庆眼疾手快,对着他肋骨的部位便是一踹,把他蹬了个狗吃屎。
转眼间,泼皮和地痞都被杨元庆给撂倒,无赖顿时筹措,见杨元庆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只好硬着头皮冲了上去。
杨元庆见无赖门户大开,正要握紧拳头一拳解决掉他时,却发现无赖忽然不见了。
杨元庆低头一看,但见无赖整个人抱着自己的大腿,嚎哭道:“你不能走,你要赔钱。”
杨元庆刚想抬脚将无赖蹬开,只见一群穿着褐色长衫的汉子推开挡在他们身前的百姓挤过来,领头的男子对无赖呵斥道:“你个怂货,丢不丢人,给老子起来。”
无赖赶紧松手,唯唯诺诺的走到那领头男子面前,低着头轻声喊道:“常老大!”
泼皮和地痞也看到了常老大,赶忙从地上爬起,一瘸一拐的走到常老大身旁,道:“常老大!”
常老大又看了一眼那个在地上捂着裤裆的比萨斜塔,眯着眼说道:“小兄弟,打完人就要跑吗?”
躲在杨元庆身后的秋菊事不怕大,挺着胸脯,大声说道:“跑什么跑,你们这种泼皮,我少爷打也是白打,你能怎么样?你知道我老爷……”
秋菊想说的那句“我老爷是李刚……是杨国公杨延年”的话还没说出来,杨元庆已经在她大腿根处掐了一下。
天子脚下,哪容得了这么牛逼的存在。
杨元庆笑道:“常老大是吧?你问问你几个兄弟,我为什么打他们?”
“呵呵,打我的人,还让我问我的兄弟为什么。小子,你很嚣张!”常老大不怒反笑道。
“你想怎么样?”杨元庆问道。
“怎么样?”常老大笑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以来都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打了我兄弟,那就赔钱!”
杨元庆跟着笑道:“我要是不赔呢?”
常老大笑眯眯的说道:“不赔?那你估计得长对翅膀了,走是走不了,看看能不能能飞回家!”说罢,他就对身后十来个与他一样穿着褐色长袍的大汉使了个眼色。
这群大汉立马心领神会,将杨元庆给团团围住。
这下轮到杨元庆学起了泼皮的口气,他道:“光天化日之下……错了,对不起啊,没学好。朗朗乾坤,天子脚下,我倒要看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嗯,没错!我也想看看常遇春想怎么样?”人群外几个敞胸露腹的大汉推开围观的百姓走了进来,领头的大汉笑道:“元庆,需要帮忙吗?”
“安立桐……”杨元庆和常遇春异口同声。
在常遇春带着人向这边跑来时,安立桐恰巧看见,以为常遇春要与人火拼,便带着兄弟过来看热闹。
两帮人虽然平时没什么交集,但彼此也没啥好感。
安立桐过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常遇春如此兴师动众,竟然是要围殴一个少年跟两个丫头,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有些对不起自己,竟然将这种只会欺负女人跟小孩的货色当成人物。
他正有些失望的打算离开,身旁的小弟拽了下他,提醒道:“大哥,杨元庆!”
安立桐定眼一瞧,竟然真是杨元庆。
自上次在‘一品居’见识了杨元庆七八九步成诗后,安立桐便起结交之心,专门到中山书院外找了杨元庆几次,可惜都没遇见。
不死心的安立桐便派人去打听杨元庆的身世,那个派出去的人便是现在拉住他的小弟,这小弟还打听到杨元庆是杨国柱杨延年的私生子。
安立桐这才释然了,一个朝廷一品大员的子嗣,瞧不上自己这种江湖草莽正常得很,犹如雄鹰与蚂蚁不可能有交集……呸呸,雄鹰个屁,顶多算个雏鸟,还是个空有才华却没名分的雏鸟,得瑟个啥。老子即使是地下城的蚂蚁,早晚也要做最凶猛的那只。
站在人群中看热闹的安立桐听到秋菊要搬出杨延年,以为好戏即将散场,便打算走人,寻个地方潇洒。
只听那丫鬟话说一半就没了,他便停下来接着看,然后便是常遇春叫小弟准备动手的情况。
安立桐心想:“完了,这没名份的雏鸟估计要受皮肉之苦了。名份?今天没名份万一以后就有了呢?万一是个奇货可居呢?不行,不能让常遇春打了他,老子得救他,哪天这小媳妇真熬成大媳妇,他还不得记得老子得好!”
念头一闪,安立桐立马挺身而出,走到常遇春对面,笑道:“常皮子,欺负个读书人和小姑娘算什么本事,你小子也忒没出息了吧!”
“水獭安,这没你什么事。”常遇春语气不善道。
常遇春唤安立桐叫水獭安,顾名思义是安立桐以水营生被他们这些江湖汉子取的外号。
而安立桐叫常遇春作常皮子,杨元庆就听不出来这人到底是做什么营生的。
只见二人一见面便针尖对麦芒,看来双方早有积怨,杨元庆赶忙往边上挪挪,好像自己也是来看热闹的,生怕被殃及池鱼了。
常遇春此时的注意力全放在安立桐身上,根本没去注意杨元庆,在他看来,自己这么多兄弟在,怎么可能让两个丫头和小屁孩跑掉了。他道:“水獭安,别多管闲事!”
安立桐当仁不让,道:“我要管定了呢?”
“为了两个丫头和屁大的孩子让兄弟们流血,值得吗?”常遇春问道。
“没办法,爷向来喜欢多管闲事,路见……”安立桐话说一半,转身朝人群中的杨元庆问道:“杨公子,那个路什么来着?”
躲在两个大汉身后的杨元庆嘿嘿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对!”安立桐恍然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小子欺负他三人算啥本事,爷就看不惯!”
“那就练练咯!”常遇春朝安立桐逼近,目光如炬。
“嘿,你哥见到老子都得礼让三分,你敢吗?”安立桐不屑的说道,一脸无所谓。
安立桐的小弟早已蓄势待发,就差他一声令下。
身后的汉子见常遇春向安立桐逼去,也开始向安立桐慢慢靠拢,怕他吃亏。
双方剑拔弩张,都在等自己老大一声令下。
“你们到底打不打啊,要打就早点打,不打就滚蛋,爷看着都替你们急!”约莫一分钟左右,围观的人群中有看热闹的不怕事闹大的好事者说道。
“要饭(姚范)的!”
常遇春、安立桐还以为是天武街的武侯(片警)过来,闻言扭头一看,竟是一个身穿破烂衣裳的大汉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人群之前,那一身鹑衣百结的行头和穿得衣冠鲜艳的围观群众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手上还拿着根棍子。
“姚范,你也想插手吗?”常遇春问道。
叫姚范的乞丐摇了摇头,笑道:“不不不,我是来做裁判的,你们要打赶紧打,别耽误老子赚钱!”
“噗!”安立桐笑道:“你一个要饭的,赚什么钱啊?有口吃的就不错了。着什么急?”
姚范很不爽的翻了个白眼,道:“你们两个王八蛋,把整条街的目光都给吸引了,要打不打的,影响到了老子的生计,你说老子能不急吗?”
安立桐打趣道:“怪我咯?”
“废话,不怪你怪谁啊?” 姚范很生气的说道:“我说常皮子,你不是水獭安的对手,还是赶紧滚吧,别影响老子和兄弟们赚钱。不服回去叫你大哥过来。”
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被姚范和安立桐损得体无完肤的常遇春气急败坏,指着杨元庆三人,道:“把那三人给劳资带走。”
“我看谁敢动!”安立桐大喝一声,一道银光闪过,一把匕首出现在常遇春的脖子前。
刚准备动手的混混,立马停了下来。
“水獭安,天子脚下,你敢动我一下试试?”常遇春毫无畏惧。
‘砰’的一声,安立桐一拳砸在常遇春小腹上,威胁道:“你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