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遵和莫小丰顶着寒风在邺北城三台的军营外等了足足有半个多小时的光景,才看到报信的军士引着几个人手举火把从军营内走了过来。
“在下高将军帐前记室参军陈长猷,见过太原公、杨司马。”来的一行人当中为首的是位三十几岁的黑脸中年文士,操着口河北邢台一带的方言冲二人施礼问候道。
“陈参军,看样子高将军是不打算请太原公入营相见喽?”杨遵满脸的不悦,也不还礼,负手径直问道。
“杨司马莫要误会,在下正是奉高将军之命来请太原公和杨司马入营查案的。”陈长猷瞟了不时抬手擦抹着鼻涕的莫小丰一眼,脸上挂着微笑向杨遵解释道,“只因我家将军从司马令府上大醉方回,唯恐酒后失态,唐突了二位,故而特命在下代为前来迎接二位入营,并已传令各营,全力配合查案。”
杨遵闻听此言,迅速与莫小丰交换了个眼神,打着哈哈问道:“哦?事情巧得很,今日午后有贼人于戚里打劫囚车,意欲行刺叛臣高仲密家眷,不知彼时高将军是否正在戚里司马令府上饮酒,同饮的还有何人,可曾听到了什么动静啊?”
这本该是见了高将军之后当面向他本人询问的话,令莫小丰颇感不解的是,杨遵竟然在军营外就问起了陈长猷!
他不错眼珠地盯着陈长猷,想从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中瞧出一些端倪来。
陈长猷依然带着微笑,不避不闪地从容答道:“今日原是在下随同高将军前往司马令府上赴的宴,席间还有散骑常侍孙迁在坐同饮。不过,孙常侍似乎不胜酒力,酒过数巡后便醉醺醺地提前告辞了。”
莫小丰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将目光移向杨遵,心里想道:“想不到两起案子的线索竟然在这位高将军身上有了交集,如此看来,杨遵说不准早已对这位高将军产生了怀疑,今晚趁夜巡之机提出要入三台军营排查嫌犯,恐怕也是另有用意。”
杨遵却似是丝毫未察觉莫小丰神情的异样,仍旧负手而立,不动声色地静候着陈长猷继续说下去。
“孙常侍离开后,高将军与司马令欢饮至酉初时分方尽兴而归,在返回军营途中因受到京畿大都督府军士的盘查,才得知有贼人犯案行凶一事的。”陈长猷说着,侧身做了个邀请莫小丰和杨遵随他入营的动作。
“当时,高将军就没有问问,打劫囚车的贼人是否得手了吗?”杨遵冲他摆摆手,伫立不动,问道。
“从司马府离开时,将军已带了十分醉意,还是在下向禁街的军士亮明了身份,才得以顺利护送将军回营的。对了,将军方才在帐中听说了贼人犯案行凶这件事,甚是担心嫂嫂的安危,特地叮嘱在下准备些衣物、吃食,说是待明日一早要亲去大理寺羁所探望嫂嫂一家人,不知杨司马到时能否行个方便?”
连莫小丰在一旁都听出了陈长猷所说不一定属实,他正要迈步朝三台军营走去,忽见杨遵抬手拦了他一下,呵呵笑着向陈长猷说道:“请陈参军转告高将军,请他放心,虽然今日贼人行刺的主要目标即是高夫人,但所幸负责押解的军将护卫周全,高夫人并未受到丝毫伤害,现已由大将军府知会大理寺将其移往一安全所在暂行羁押,三五日内恐怕不方便探视。”
陈长猷略微一怔,眨了眨眼,随即冲杨遵会心一笑,问道:“怎么,太原公和杨司马不打算随在下入营查案了吗?”
“高将军深受丞相信赖,统军驻守京畿要地,下官相信,他麾下的军士当中决不会有人胆敢在天子脚下作奸犯科的。既然高将军酒醉未醒,咱们今夜就不入营叨忧了吧。”杨遵转头面朝着莫小丰,有意抬高了声调说道。
“多谢太原公、杨司马信任,在下回营即传命各营统军将佐,要他们逐个查清问明属下军士今日的行踪去向。”陈长猷也不坚持请二人入营,只拱手向杨遵保证道。
杨遵见莫小丰没有表示反对,转身上了马,像是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在马背上勒着缰绳向陈长猷问道:“陈参军可曾听禁街的军士说起,孙常侍今日离开司马府后不久,就离奇地坠墙身亡了吗?”
陈长猷霍地抬头,目光犀利地盯了杨遵一眼,旋即低下头,语调平淡地答道:“在下实不知此事。”
白白在三台军营外吹了这么久的冷风,杨遵竟然只简略地与陈长猷交谈了几句,连营门都没迈进一步,就离开了!
莫小丰颇觉不解地二次翻身上了马,一面与杨遵继续带人顺着邺北宫门前的铜雀大街朝东巡视,一面暗自梳理着杨陈二人交谈中透露出的有用讯息,并试图从中揣测出杨遵反常举动背后隐藏的真实用意:
那位借口酒醉不肯露面的三台统军主将高将军与遭到贼人刺杀的高夫人既是叔嫂关系,今日又恰巧和祼奔坠亡的孙迁同在司马令府上饮酒欢会,对于这样一位与两起案件都有牵涉的人物,理应引起杨遵高度关注。可他为何既未在大哥面前提起此人,又颇有打草惊蛇嫌疑地先是要声称进入三台军营排查疑凶,后当高将军明显推脱,不肯露面之时,又奇怪地改变主意,未入军营便自行离开了呢?
还有,辞别陈长猷之际,他分明有试探对方是否知晓孙迁坠亡一事之意,莫非是怀疑高将军与此事也有关联?
这时,莫小丰回想起在大将军府的“咀华堂”内,杨遵曾劝说大哥贺祟趁早将高夫人送回大理寺羁所这一情节,头脑里蓦地冒出一个念头:难道杨遵早就怀疑是高将军主使人打劫囚车,行刺高夫人了吗?
是啊,无论是谁,作为小叔子,当他得知自己的嫂子与他人有了奸情时,不都会竭力反对并加以阻止吗?
莫小丰越想越觉得有理,不由得产生了一阵急于向杨遵求证自己这一推测的冲动。
恰在此时,杨遵忽然转向他问道:“太原公观陈长猷此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