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此刻，台上几度哽咽的师兄已经是某知名剧院的黄梅戏演员，这样的学生，殷老师从教近三十载，教出过太多太多。
    他们或许天各一方，但毫无疑问，他们都是优秀的戏曲演员，继承着老师的伟大事业。
    戏班虽然已经有些没落，但它却切切实实曾经辉煌，有着抹不掉的光辉岁月，而每一届的戏班同学都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戏班培养学员基本以年为单位，十年学戏比比皆是，所有同学朝夕相处有着远超普通情谊的感情。
    即便很多人早已因各种原因选择转行，他们却仍然记得戏班，这是将影响他们一生的经历，更记得殷老师，今天不辞辛苦奔波来送老师最后一程。
    下午，秋高霏等人去殷明筝住处收拾遗物，宋歆琼劝走了已露憔悴的母亲梅夜和陪着一起的父亲宋涛。
    她仍默默待在灵堂后排的角落，和夜晚一样，不时上前续上三根香，静静地望着灵堂前热热闹闹的人来人往，脸上不喜不悲的表情多了几分沉思。
    “歆琼，节哀顺变。”
    楚悦终于有时间坐到了宋歆琼身旁，她面露哀色，顺着宋歆琼的视线看向灵堂，迎来送往，人聚人散。
    “殷老师走得太突然了，我到现在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想想，我们都离开戏班六年多了，但我总觉得那些练戏的日子历历在目，恍如昨日，时间过得太快了！”
    楚悦眼里流露出几分怅惘，她和宋歆琼是同一批进戏班的学员，她们同样选择了黄梅戏，也几乎同样选择了表演艺考，同时离开了戏曲行当。
    聚散离合，她们有着相似的经历，应该比在场的任何人更懂彼此的感受。
    “歆琼，有时候，我忍不住会想，如果我们当年没离开戏班，大家现在会怎么样？高霏好像已经进了南方的戏院，演上了大家梦寐以求的女主角。其实，我很羡慕她，她的生活和梦想都那么纯粹，完全不会被外界纷纷扰扰干扰，好好练戏就行，这样多么幸福！”
    秋高霏家境优渥，一直只想唱好她的越剧，这么多年，她似乎完全没有被功名利禄吸引，更不会为功成名就动心。
    而且，秋高霏没有她和宋歆琼这般的野心和欲望，自然感受不到她们的纠结和痛苦。
    楚悦必须承认，她很羡慕秋高霏，她选择转行表演最重要的原因也是被明星的光鲜亮丽吸引。
    谁能不喜欢那样美好的人生呢？
    毕竟，同样是演戏，戏曲演员要从小开始，数十年如一日苦学基本功，手、眼、身、法、步无所不练，唱、念、做、打无所不能。
    而事实却是，戏曲演员兢兢业业一辈子的工资可能都抵不上明星演技划水拍一部偶像剧片酬的零头。
    楚悦当年彷徨过，纠结过，痛苦过，可万般抉择后，她还是不甘心。
    她明明可以靠自己的能力过更好的生活，为什么不试试呢？
    更何况，就连戏班第一的宋歆琼后来都选择了孤注一试。
    秋高霏昨晚说错了，不是她们对不起戏班，是戏台太小，容不下她们的野心。
    她和宋歆琼终究不会被困于戏班的四方天地。
    她们需要更广阔的舞台。
    “没什么好羡慕的，每个人都选择了自己的路，落子无悔，大家总得往前走。”
    宋歆琼微微侧头，好似听得认真，又仿佛毫不在意楚悦的万般感慨，她说话的语气很轻，眼神淡淡，瞥向四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呀，落子无悔。”
    楚悦轻轻重复了一遍宋歆琼的话，她明白，宋歆琼隐隐在点自己，自己如今的怅惘和倾诉是因为后悔吗？
    当然不是。
    说到底是明星这条路没有她当年想象中那般轻松。
    这些年，楚悦愈发发现，光鲜亮丽的明星原来只有一小部分，娱乐圈不是那么好混的。
    而她，别说成为梦想中的女主角，甚至可能称不上是明星，走在街上根本无人认识。
    说起来，她只不过是跑剧组投简历的底层小演员。
    有时候想想，选择这条路，似乎还不如按部就班成为戏曲演员……
    “其实……不得不说，戏班除了教会我们唱戏，潜移默化地也影响了我们。歆琼，你应该也遇到过吧，很多机会，似乎只要我们稍稍突破底线就可以抓住，但是，好像我们就是做不到。”
    戏班的第一课便教她们人生如戏，做人比演戏更重要。
    在楚悦看来，她和宋歆琼如今默默无闻也是有原因的。
    这几年，楚悦面临过太多次机会，那些需要她放下自尊，拉低底线，或是舍弃些别的事情的机会总是那么诱人，仿佛只要稍微往前一小步，少一些在乎，她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变得唾手可得。
    楚悦不是没有动心过，放弃某些虚无缥缈的坚持，选择更容易的路，可每次到关键之时，她总是会迟疑，似乎心底总有一根弦让她最终悬崖勒马，不甘地放弃那些所谓的“好事”。
    虽然，似乎，这根套马绳已经越来越套不住她的野心。
    楚悦今天是特意来找宋歆琼的，她想知道，宋歆琼是否也有一样的感觉，她又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歆琼，我们这样没有背景的普通人，是不是注定了籍籍无名，再努力也没有用，也许，戏曲演员比明星更适合我们，像殷老师这样的一生也不错啊，我们到底在折腾什么？如果……我们不转行，会不会就像高霏所说，老师也不会这么突然地离开我们？”
    楚悦低低地说着，眼神动容地望着灵堂照片上殷明筝温和的笑容，眼圈泛红，不知是在问宋歆琼，还是在问自己。
    她和宋歆琼都是戏班里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即便放眼整个戏曲界也绝对是冉冉升起的新星，她们更是曾经名列桃李杯的前茅，可选择学习表演后，她们却都没有在娱乐圈混出圈。
    宋歆琼虽然演了几个稍显名气的角色，可都是没多少戏份的镶边女配角，甚至没几个观众记住她的真名，转化的粉丝更是寥寥无几。
    而她，一进大学就签约了所谓的经纪公司，听信他们巧舌如簧描绘的美好前景，忙忙碌碌这些年，甚至多次自费出钱，到头只换来深锁家里书房的一大叠个人写真照片和表演视频。
    今年换新公司之前，她在百度搜索自己的名字甚至都搜不出来演员百科，她这些年到底在干些什么？
    还不如像秋高霏这些戏班同学一样，循规蹈矩地练戏，至少，以她的实力，现在应该也能演大戏女主角了。
    “楚悦，你现在也可以和殷老师一样。”
    宋歆琼听出了楚悦言语间的不甘和挣扎，微微一想立刻明白了楚悦现在的困局。
    她们的困境相似。
    作为普通人，她们在大城市无依无靠，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努力。
    的确，这不容易。
    这些年，她忙忙碌碌地奋斗，不是没有热血渐凉过，在表演这条路走得也跌跌撞撞。
    但是，这些不应该成为所有“不得不”选择的借口。
    宋歆琼果决而冷静的声音打断了楚悦的多愁善感，楚悦侧头，望着宋歆琼幽深如潭的眼底。
    “不一样了……我已经浪费了学戏最好的几年，回不去了。歆琼，听说你读研了，你……未来毕业有什么打算？是想和殷老师这样传道授业吗？还是进娱乐圈？”
    楚悦的语气里带着试探，她长叹一声，仿佛这样就能宣泄掉所有沮丧和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