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玉澈
作者:山馆桐花落   挽剑愁眠最新章节     
    “不可能,我师父不可能害我!”李清幽血气上涌,借着酒劲抽出剑来,“再胡说八道,当心我一剑劈了你!”
    玉澈二指并拢搭在剑身,缓缓道:“你先别冲动!我不是说你师父故意想要害你,我的意思是,你师父也许并不知道这把剑的厉害,不知道把它送给你,反而会害了你。”
    “况且,以你现在的实力,还不是我的对手。”玉澈不紧不慢地补充道。
    明明只有二指压在剑尖上,李清幽却觉得剑尖奇重无比,两手加诸剑柄之上,仍旧抵不过他二根指头。
    砰!
    弋鳐重重砸在桌上,李清幽整个身子被玉澈生生掰倒在地,两手一时疼痛难忍。
    “你喝了太多酒,脑子不大清醒,还是等你清醒些再见吧。”玉澈叹了口气,“你手上这柄剑确是罕有,不过它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你实在需要佩剑,还是将它换掉为好。”
    李清幽还躺在地上,没来得及驳斥他几句,他人已经不见了,就像从没来过一样,又剩了李清幽一个人。
    该死的,这人究竟什么来头?
    李清幽甩了甩手。
    方才他只用了两根手指,就使出那样大的力气,可见武功不俗,自己一时之间也许还真不是对手,不过他看着没有恶意,也并非不懂礼数,只不过行事风格有些放浪不羁。
    此人谈吐得体,衣着虽算不上光鲜亮丽,但透着一股莫名的贵气,腰间宝剑上的饰物即便是仿品,也不是普通人能买得起的。
    李清幽思索一阵,认定此人的身份不一般,也许能借他的名头混入池家宴会。
    池家是金陵有名的世家,家传石泉剑、霜泉剑乃江湖风云册所载并列第十名剑,现今为池家少主池风、池雨兄弟二人所持有。在路上时王应曾提起过,初春时节,池家将在金陵城办一场英雄宴,广邀天下豪杰,届时他可以引荐赴宴,如今宴会在即,王应此时已启程往边关去,不得不另寻他法。
    依玉澈所言,他还会再来,并且不会令李清幽等太久。
    真是个怪人。
    ——
    翌日,那个玉澈公子果然再来了。只不过这次,是李清幽先瞧见了他。
    李清幽闲坐时,忽听见一阵哭声,视之似乎是一对母女在门前长跪不起,那小女孩脸色煞白跪在地上,身子摇摇欲坠,令人不由得心生怜悯。
    “伙计,那孩子怎么了?”李清幽拦住个伙计,指着门外那对母女问道,“看着怪可怜的。”
    “噢,客官,您说那对母女么?”伙计飞快地往门外瞟了一眼,“说是北边逃难来的,那孩子饿急了扒尸体上的东西吃,染了怪病,遍寻过城中医师,都说非九转还魂草不可解,这九转还魂草极其稀罕,珍贵得很,整个金陵城所有药铺,一年恐怕也凑不出一株来——退一步讲,即便买得到,如此珍贵的一味药材,谁又愿意随随便便给出去呢?”
    客栈伙计一一为之具言,末了又劝道:“客官,偌大一个金陵城,这街上的乞儿、逃难来的灾民、医馆荡出来的病鬼,哪天少过?唉,见怪不怪了。您有这份善心便罢了,可千万别真去帮他们,救了一个,明日又有好几个缠上来,神仙也吃不消。”
    “不就是九转还魂草么?我这里倒是有一棵……”玉澈驻足门边,手中把玩着一株枯草,语气戏谑地说道。
    那枯草只有半个手掌大小,形似闭合的莲花,散发着阵阵幽香。
    “那等什么?还不快快交给这位妇人救命去。”另一桌的客人打断他的话道。
    此言一出,几桌客人连声附和,纷纷称是。
    “这位朋友可真是爱慷他人之慨呵,诸位可知,这九转还魂草须在九九八十一日之内反复枯死九次、遣至九处孕育天材地宝之灵地、以无根之水浇灌,重新栽种而活,途中根不落地,一旦落地则前功尽弃,此等无价之宝,岂能轻易拱手送人?”玉澈朗声道。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难道公子忍心看着这孩子不治身亡么?”那食客站起身来,与玉澈相对而立。
    “哦?既然这位朋友一副菩萨心肠,不愿看着这孩子横死街头,不妨由你将我手中这株九转还魂草买下,救这孩子一命?”玉澈将枯草举到那人面前晃了晃,那人当即慌了神,连连后退,生怕玉澈一个不小心将手中枯草跌落在地,就此讹上他。
    那母亲两眼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玉澈手中那株枯草,抹了把脸上的泪痕,不住地磕头,“求求两位大人,救救我女儿……求求各位……”
    “我、我怎知道你这九转还魂草是真是假?我可不买……”食客支支吾吾地坐下,把头扭向一旁,不敢再对上那妇人炙热的目光。
    “那我只好另寻他处了。”玉澈故作遗憾地收起九转还魂草。
    “且慢。”一声喝住玉澈。
    李清幽快步走到玉澈面前,掏出身上银票,“一百两,够不够?”
    不料玉澈冷哼一声,将那张一百两的银票从眼前移开,“我这九转还魂草,区区一百两银子可不够,至少要一百两黄金!”
    “你不要欺人太甚!”李清幽怒道。
    “我欺人太甚?此等灵药向来有市无价,只要你一百两黄金已是大发慈悲!”玉澈一把将李清幽推翻在地,“我明码标价,反而成了欺人太甚?买不起就别买!”
    玉澈转身欲走,那妇人竟舍身扑上来,抱住玉澈大腿,连连磕头,抬起头来,额前已满是血渍泥污,血染面庞,更显凄惨。
    “公子、恩人……求求你,救救我女儿、救救我的孩子,我当牛做马也会报答你……恩公,求你救救……让我做什么、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玉澈冷着脸朝外一指,“这条街叫盛世街,金陵城最繁华的街道,你若是真想救你女儿,就沿着这条街跪着爬到城门边,再爬回来。”
    妇人抬头望着玉澈,眼瞳闪烁,像是条搁了浅的濒死的鱼忽又活了过来,旋即挪动四肢,颤颤巍巍地朝前爬去。
    李清幽大怒,“这条街上有多少人?这些人都在看着,你分明是故意侮辱她!”
    “我就是故意辱她,怎么?你若是不服,便拿出钱来,拿不出来就不要狗叫!”玉澈仿佛换了一副面孔,高声朝李清幽叫嚣道。
    又或者他原本就是这样一副面孔,先前那副面孔才是装出来的。
    李清幽不与他多费口舌,扶过女孩,将她安置在楼内。女孩身子虚弱,一时无法吃些肉菜米面,李清幽便唤伙计要了些热粥与羹汤喂她吃下。
    ——
    日落西山,霞光细碎,粲金的光从云中散出,铺出条晶莹的路。
    妇人膝掌皆已磨破,拖着两道血痕爬了回来,她望了一眼靠着门边坐的玉澈,玉澈冲她点了点头。妇人身后已是一条血径,满身是血,不出片刻便昏死过去。
    “娘!”女孩撕心裂肺地喊叫道。女孩夺门而出,扑倒在妇人身上,嚎啕大哭,两行清泪如溪涧般汨然流出。
    “玉澈,你往哪儿去。”李清幽阴沉着脸,叫住那身白净衣衫下罩的人。
    “与你何干?”玉澈冷笑。
    “你的九转还魂草留下。”
    “凭什么?”
    “你自己说过……”
    “我是说过让她爬,可我从来没说过等她爬完,就把九转还魂草给她。”玉澈大言不惭道。
    “岂有此理!在座诸位都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你这厮竟拿我们消遣?”原先那食客拍案而起,指着玉澈鼻子骂道。
    “你还不配让我消遣!我一早便说过,想要还魂草,拿一百两黄金来换!”玉澈说罢,拂袖而去。
    一锭分量不小的整银忽地飞出,“笃”地砸在玉澈脚边。
    他止住脚步,回眸,只见一条街上几乎站满了人,每人手中都握着或多或少的银钱,不断朝他扔来。他唇角隐隐约约翘起一丝笑意,旋即解下衣袍,以衫书空,将络绎不绝的银钱一一捉入怀中。
    ——
    医馆
    九转还魂草被臼杵碾作粉末,爆发出一阵奇香,登时满屋溢香,沁人心脾。
    玉澈起身向药房掌柜要了个布包,将散碎银钱全数倒入其中。
    “恩公,你……你这是做什么?”妇人慌忙覆手于其上,阻止玉澈动作。
    “她这病拖了太久,病愈之后,亦须频繁进补,各类补品还要不少钱,我粗略算了算,应该是够的,这些你且留着。”玉澈一改白天嚣张跋扈的面孔,和和气气地对妇人道。
    在受了妇人又一通千恩万谢过后,玉澈行至前柜,向药房掌柜托付了些什么,便只身踏出医馆。
    “你不在乎你的名声么,玉澈公子?”
    “是你。”玉澈笑了笑,看到他腰间仍挂着弋鳐,笑容一时又有些僵硬。
    “是我。”
    “你还没有换掉这柄剑。”
    “此乃师父所赠,我不会换。”李清幽道。
    玉澈纵身跃起,飞入长天,视之竟不见借力,生生跃起数丈。
    李清幽飞身点檐,脚尖略点檐角,起势翻飞,须臾便追上玉澈,“你并不是个坏人,为何却要装作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李清幽借着呼啸的风发问。
    “是我不近人情吗?”玉澈开怀大笑,“是人情不肯近我!”
    二人落在一处树梢。
    钩月清明,皎皎月华透云来,漫过横梁、漫过瓦顶,漫过华灯初上不夜的金陵。
    “你的轻功倒还不赖。”玉澈开口道。
    “我师父教的。”
    “你一口一个师父,还未请教,你师父是何方神圣?”
    “这我不能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叫李清幽,清明幽静之清幽。”
    “李清幽,好名字。”
    “你的名字也不赖,从玉从澈,白玉无瑕,你今日的作为,配得上这名字。”
    玉澈朗声笑道:“我不过是随心所欲而已……反倒是你,使着一柄这样可怕的魔剑,意志竟丝毫未受其侵蚀,简直是神迹。”
    “你一直说我这柄剑是魔剑,可我却觉得,它与寻常的剑没什么两样,不会是你看走眼了吧?”李清幽道。
    “不,我绝不会看走眼。”玉澈斩钉截铁道,“昨日,我用你的剑割伤指头,沾符纸色变,与镇钉一模一样。”
    “镇钉?”
    “对,就是所谓的‘棺材钉’,用来钉棺材的钉子,阴气极重,并且是骨铁相嵌的构造——将镇钉融成铁水,活取鳐鱼脊骨,加之其上,铁水透骨,紧密相合,再加上阴气最重的槐木作柄、作鞘,以鳐筋覆鞘,最后再蒙上活取人皮,才制成这一柄魔剑。”玉澈缓缓道来,“棺材上取下的镇钉、海中巨兽之筋骨、槐木、活取的人皮,无不是至阴至邪之物,这样一柄剑,根本不是为人打造的。”
    “这槐木与镇钉倒是可以理解,鳐鱼为何也是阴邪之物?这剑鞘蒙的既是人皮,又怎么看出是活取的?”李清幽不解道。
    “你的剑多长?”
    “不就这么长吗?”李清幽解下剑来,比划道。
    “那你觉得,这尾燕鳐该有多大?”
    李清幽方才不解玉澈所问其中意味,此话一出,当即后脊一凉,冷汗倏忽冒出来。
    寻常青锋不过三尺余,掐头去尾亦有三尺,这燕鳐骨头长度便有足足三尺,其活着时候的身形恐怕比人还要大上一倍。
    “老而不死是为妖,这尾海物不知要在暗无天光的深水中长多少年才能长成这般大小,斫其骨入剑,若非心性纯善者,怕是早已失去神智、癫狂入魔了。”玉澈一面说,一面不住上下打量眼前这少年人。
    “至于人皮……”玉澈沉吟片刻,“我见过。”
    “你见过?”
    “死人割下皮来,风干会变薄变脆,呈暗黄之色,无法长久留存;活人剥皮,血液滚流,风干之后变薄变韧,就像你剑上所蒙的这一块,呈青紫色。”玉澈道。
    李清幽闻言几乎不寒而栗,“你究竟是干什么勾当的,连这种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