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耳聪目明,闻声侧头看过来,云李朵朵微笑与她对视,被盯着脸审视了很久,云李朵朵依然温和的笑看着对方,老太太回过神来,渐渐有了笑意,缓缓走过来抓住云李朵朵的手,带着老年人独有的慈爱笑容,“朵朵啊,是你啊!我以为老眼昏花或者有幻象,十年了吧?你怎么能没变化?真好啊,你还能来看我。”
云李朵朵也附和着:“是啊,十多年了。您身体可好?”看了一眼盖着盖子的大纸盒,问:“您还是喜欢养蚕?”
张老太太笑意加深,“嗯,我一直把蚕当宠物养,你看看,我就是喜欢这种白白胖胖的。”说着掀了一个小角,露出一堆吃树叶的小胖虫子。张老太太想起云李朵朵的第一个问题,说:“身体还那样,还好,没什么病。哦,小庞啊,快去准备晚饭,通知我儿子他们快点回来。”
两人简单寒暄着,曾经的温情慢慢复苏回来,云李朵朵记忆中的老太太强势果断,养了一个软弱没主意的儿子,平生唯一一次反抗,还是被她的强硬镇压了,那时她的面部可没现在柔和慈祥。
“朵朵啊,你回来要待多久?住在哪里?可以住我这里的呀!”
“我打算待一个月,或者更长,都还不确定,我住山上那栋房子。您现在是自己住吗?”
老太太对云李朵朵很坦诚,并不打算隐瞒,“小璨和我住,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他妈妈,这是我唯一的孙子,我还是要亲自教养的。”
云李朵朵心想,这把年纪了还要为家人操心,大脑深处的一段记忆随即飘了出来,一个七八岁的漂亮男孩,为了他的妈妈,曾经狠厉的威胁过自己,正是眼前老人家的孙子。
好强大的基因!
正当云李朵朵思绪飘远,张老太太突然想到了开心事:“好巧啊,小璨也喜欢你曾经住过的院子,他说喜欢大房间,还喜欢门前爬满墙的那一大株粉蔷薇,这株蔷薇被小璨养的能遮住一半屋子,又从二楼垂下来,好看的不得了啦。”
现在的老太太提起孙子,满满的幸福。
老太太提起那株花,立马站了起来,拉着云李朵朵往房后走,要去看那株花。
路过哈桑时,冷漠的瞥了他一眼,然后对云李朵朵笑眯眯的说:“我们一起去西跨院吧!”
同时,还不忘抱起她的蚕宝宝们。
老太太曾掌权家族企业多年,高位者对于随从习惯于不闻不问,否则有失身份。现在越老越随性,居然不想搭理哈桑,但是原因呢?是不满自己现在的身份?不满哈桑办理离婚手续?当初哈桑只见过张望晟,没见过老太太吧?
云李朵朵边走边说:“这是我的副手塞巴斯蒂安。”
老太太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云李朵朵才明白过来,老太太的想象力真是丰富,她是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云李朵朵眉眼带笑传信息给哈桑:“老太太以为你包养我,她知道你很有钱。”
哈桑却理所当然的耸耸肩,理所当然的模样。
云李朵朵:“……”
老太太局促开口:“那边那个小的,一看就是个跟班,这个老的,浑身上下比你都贵气,毕恭毕敬的,我以为他在演言听计从呢,我听小璨说过这位先生的。”
云李朵朵柔和的转移话题,“我们继续去看花。”
她总算明白了:“这个坏孩子,敢给我造谣!”
说曹操曹操到,张璨杰是从后门回来的,影壁墙一转过来就是后院,他远远地叫了一声:“奶奶。”话音一落,他才注意到院里有三个陌生人。
小伙子满脸错愕,脚步也越来越慢,云李朵朵静静的看着他。
终于走到亭子里,张璨杰已调整好刚才的忐忑,犹豫的叫人:“云阿姨?”
云李朵朵点了一下头,平静的说:“你好小璨!”没有疏离,没有亲近,一如当年。
云李朵朵记忆中,与张璨杰的最后一面是这样的场景:匆忙出门时,小男孩阻挡在自己面前,诅咒了自己,他说:“阻碍别人的幸福,你和你的朋友会一样的下场。”
云李朵朵恶趣味的想:“同为情人的孩子,同为丝绸企业继承人,张璨杰和照如丈夫的私生子是朋友吗?怎么都对自己嫉恶如仇?”
在隔代的孙子面前,此刻的张老太太眼里不只有疼爱,云李朵朵还感受到了引以为傲。
当年面对儿子坚决要和一个目不识丁的站街女生活,并且百般呵护,对她这个母亲却反抗到底,那时的张董事长断掉儿子所有的资金,甚至一个行李箱加一个儿子一起扔到了大街上,还附带了一句话:“想过显贵富裕生活,那就乖乖听话!”
这就是导致张老太太和云李朵朵合作的原因。
然而,眼前这位岁月磨砺过的老人,许多偏见与不满都已淡化,睿智的老年人会看淡所有,不让自己成为老顽固,像张老太太一样多包容,或许会更长寿。
老太太把蚕盒子递给张璨杰,眸光带笑的问:“小璨这么早回来了?不是周末啊,想奶奶了?”
张璨杰比老太太高很多,他略微弯腰低头,温声回答:“今天下午学校没什么课,想奶奶了,我中饭没吃就开车往回赶。”
老太太洋溢的笑容足以说明她的周身已被幸福包围。
他又看着云李朵朵说:“云阿姨很多年没见啊!您来看奶奶?”
云李朵朵用一如既往的语气回答:“是啊!”
他又问:“你们这是打算去哪?”
张老太太手里空了后,自然的把手搭在张璨杰胳膊上,替他解惑:“我们去看你云阿姨种的那株蔷薇。”
张璨杰似乎也很开心:“我带路,我们一起去。”
云李朵朵多看了一眼这个孩子,长相随他的父亲,今年有十八岁了吧?但没有他父亲高,也不像他父亲瘦骨伶仃,他略微发胖,还有婴儿肥,额头方阔,大眼睛和他父亲、他奶奶一样,只是没有小时候好看。
他穿了一身黑色运动服,抱着大盒子,尽管特意放缓脚步,后面的老人家依然不太跟得上。
初春时节,有些勇敢的蔷薇已经义无反顾的舒展开来,还没有到花季,见不到粉嫩的花朵,只见到了一支支藤蔓被有序固定在墙上,铺满半个墙面,像一张网。
“这株花一定感谢你,我可养不了这么大。”云李朵朵发自内心的感叹。
张老太太接过话:“小璨没念大学的时候天天打理它,这里面有一支深红色的,是他自己嫁接的,粉红和深红一起开的时候美的啊,没法形容!”
张璨杰没有表现的很得意,但嘴角是上翘的。
哈桑慢条斯理的问:“主人,这株花是芒月给你的?”
云李朵朵只是仰头看着二楼垂落下来的枝条,没有回答,她感觉到了男孩的心跳加速,他听懂了英语,听到了芒月,听到了主人。
果然是他,他把芒月的信息给了谁?
云李朵朵用中文说:“芒月说这花也叫买笑,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毕竟不是卖笑。”
张老太太没有意识到现在的气氛有些紧张,说:“这个人名很熟悉啊,小璨,你以前常提吗?”
张璨杰稚嫩的脸上还藏不住惊慌,他强装镇定的说:“我不认识啊!”又突兀的转移话题:“我们去前厅吧,看看云阿姨想吃什么晚饭。”
云李朵朵终于对张璨杰有了真心的笑模样:“好啊!”
按照常规,哈桑会跟在云李朵朵后面,但亚瑟跟的太紧,这一路他都是在亚瑟侧后方,奇怪的是,现在,大家都走远了,哈桑缀在后面,居然没跟过来。
突然云李朵朵顿住脚步,摇头失笑,最终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骤然开放的满墙繁花。
粉红,深红,艳丽的生机盎然,无与伦比。
受云李朵朵影响的亚瑟,也回过头,惊艳在了原地,之后是深深的恐惧。
云李朵朵两步追上老太太,还没来得及说话,受惊的张璨杰已经迈出去了老远。
心虚的不能再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