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陆景明站在路边，看着黑色的奥迪远去，脑海中还盘旋着辛启明最后几句话。
    “年后上班时，你的失信限制就会被放开，我这几天会给你另一份资料，是国内某些服装公司，张文洋有入私股的名单。”
    “他们离开了中国，可赚钱并没有放弃国内市场，只是换了更隐蔽的方式，我们怀疑他们国内还有一部份资金，在通过这种方式转移出去，但是没有证据。”
    “这几个公司里也有上市集团和国际知名企业，你看怎么操作最好。”
    上头求的是最隐蔽的，最安全的方法，把钱拿回来。
    陆景明拉高了羽绒服的领子，寒风吹得他脑壳疼，也吹得他冷静万分。
    如果不是没有办法，辛启明应该不会来找他，他再能干，在资本操作市场也是新人，区区六年的不败神话不算什么，这件事，风险一定不小。
    辛启明看上他，也是看上他背后的港丰，有港丰做靠山，“盛行”在香港市场也是畅通无阻的，而张家在香港股市的市值，价值好几百亿。
    他心里沉甸甸的，是说不出的滋味，有兴奋，有热血沸腾，也有惶恐和紧张。
    搓了搓手，陆景明抬头看了眼马路对面那栋楼，楼上那盏暖暖的灯光，无论隔得多遥远，他都能看到。
    在办公室能看到，下楼了也能看到，是他的指路明灯，灯下有他的家和他的爱人。
    陆景明抬手看了眼腕表，一点多了，回家吧，不回办公室了。
    事情明天加班做，没有什么比家更吸引他了。 绿灯亮，他毫不犹豫往家里走去，像归海的鱼。
    走进小区，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是苏楠。
    “妈。”
    “我问你，你大舅他们今天下午是不是去问你要钱了？你是不是把钱都还给他们了？”
    苏楠的声音传来，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好像有咬牙切齿，也有伤心欲绝。
    陆景明顿了一下，拐脚走进了小区绿化带，轻轻嗯了一声。
    “都还完了，大舅二舅，还有小姨，一共320万，全还完了。”
    02
    手机里安静到静默，过了许久，那边才传来一声“嗒”，是母亲在抽烟，打火机的声音。
    吐气声很清晰，陆景明能想到这时候的苏楠一定是坐在餐厅，面对着窗户在抽烟。
    这是这些年他每次回家都能看到的场面，想到妈妈那张寂寥的脸，陆景明觉得喘不过气来。
    “钱哪儿来的？”苏楠沉声问。
    这几年儿子身上所有的钱不会超过五万，从头到脚，那还是为了应酬留余地的，不然银行会全扣光，一毛都不会留。
    大弟妹刚才过来耀武扬威，她怒极，差点给了那女人一耳光，细节没问清楚。
    儿子的性子，没人比苏楠更清楚，他宁可在办公室吃泡面，也不会开口问人借钱，如果真有这笔钱，他早还了，绝不会受气到今天。
    而他的朋友中，除了朱梓琪，许欢宴，还有个季齐，谁有这个能力一下子拿出300多万替他还债。
    “是季齐和万姿，季齐两百万，万姿一百多万，万姿的新设计被诺维娜看上了，她花了20万美金买下，这笔钱，万姿给我了。”
    陆景明直言不讳，随后听见手机里母亲哽住，然后剧烈咳嗽的动静。
    苏楠半天没说话，不知道说什么。
    陆景明扯了扯嘴角：“妈，你和诺维娜关系怎样？还像以前有来往吗？
    苏楠最风光的时候，富贵漂亮气质女王，和很多国际大牌的高层都有来往，关系都不错，诺维娜就是其中一个。
    上次赞助的服装展诺维娜能来，就是苏楠亲自出面请的，最后成全了小迷妹万姿的见面。
    陆景明这句话别有目的。
    “我想让诺维娜下个月过来，给万姿的小型展台站台，或者在微博上，ins上之类的社交媒体@一下万姿，总之帮她宣传宣传，她的新工作室很需要名气。”
    陆景明一口气把要求说了出来，不带磕巴。
    03
    苏楠差点直接回绝，你知道诺维娜的价码吗？这要求都敢提？
    但她及时刹车，“我去提，我尽力。”
    她又停了一下，“如果她的图能火，我会好说话很多。”
    陆景明自然接了下去：“会的，会火的。”
    苏楠没作声，她心里挺憋屈，又觉得感慨，但更多的还是松了口气。
    娘家的钱在整个债务里占比沧海一粟，但精神压力却是最大的，让她受尽嘲笑，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谢谢万姿和季齐，改天我请他们吃饭。”她说。
    陆景明嗯了声，又聊了几句后，电话挂了，他搓了搓快冻僵的手，快步往家里跑去。
    开家门，他被室内突然爆出的音乐声吓了一跳，竟是一首激烈的摇滚乐。
    “万姿！”他赶紧关门，把音乐声挡在屋内，“你在干嘛？”
    没有回应，摇滚乐在放着，也不是太大声，只是调子激烈，动感十足。
    他赶紧上楼，看到了在工作的万姿，她正站在那个半身模特面前，模特身上贴了好几张白纸。
    万姿看到他笑了起来，扑过来就抱：“景明。”
    “你怎么还没睡？音乐开太大声了。”陆景明去关音乐，“扰民。”
    “不扰民，我们这个单元人都回家了，只有我们和一楼有人住，我还关了窗户呢，才不扰民。”
    这栋公寓住的大部分都是在附近工作的白领，几乎都是外地人，过年了，家家户户人走楼空。
    陆景明没有关音乐，而是换了首轻音乐，他抱着万姿，问她为什么这么兴奋？
    万姿牵着他去了那个半身模特面前，给他看上面的设计初稿：“我今晚画了一件裙子，设计了两种开领，一个是晚礼服那样的堆堆领，另一件是比较传统的人鱼开领……”
    她说到服装就滔滔不绝，工作台上她的图纸到处都是，还有不少画到一半的。
    陆景明认真听着。
    04
    万姿打了个响指，很得意：“还有一件事，杨鉴新做的固色最稳定的那几块布，我终于想起要做什么了。”
    “做什么？”陆景明问。
    万姿抽出另外几张图纸：“衬衣，这款布料除了很适合演出服外，还可以做衬衣，因为它足够软，又亮色。”
    亮色？陆景明心里疑惑，不就是因为光面色，才不适合常人穿吗？你看过几个路人穿的blingbling的上街啊。
    万姿笑弯了眼睛：“可以改良，只要设计得好，亮面服也能时尚又好看的。” 那几个渐变色的布匹他们作为样品留了下来，最近杨鉴在一块亮色布料上做文章，竟然被他染出了“色彩的流动感”。
    这让万姿大为意外，她决定拿这个亮色布在下个月的展台上做文章。
    她看陆景明一脸懵，笑着把手里的设计纸一丢，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缠了上去：“不过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干了，我饿了，你抱我下楼煮面吃。”
    她像只树袋熊，抱着陆景明，一用力腿就架了起来，环住了他的腰。
    陆景明托着她的屁股，把她搂紧一点，看她娇俏的模样，差点脱口而出今晚的事，话到嘴边被他忍了下去。
    这种事谁都不能说，如果以后有必要，他会给万姿提醒，但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
    “走吧，吃面去。”他亲了亲她嘟起来的嘴，抱着她下了楼。
    “我要加午餐肉，青菜，煎蛋，煎蛋要两个，还有没有榨菜？放一点也好吃……再滴几滴香油。”
    万姿动嘴动得很勤快，小嘴叭叭的，陆景明一直在笑。
    “都有都有，煎蛋要几个吃几个，午餐肉算什么，我再给你几颗虾仁，辣椒就别吃了，你胃不太好，我们做清淡点好不好？”
    万姿被他放在厨房门口的餐桌上，她翘着脚不下来，仰着脸讨吻，耍赖。
    陆景明亲了好几下才被放过，卷起袖子进了厨房。
    05
    春节过后一周，周雪康复出院了，她的声带永久性损伤，两次手术后，修复到的最好效果，也是声音粗嘎，急了还自带嘶嘶的风鸣声，不急缓缓说，还行。
    她搬离了那套房子，和年后回来的曹依依一起合租了一套两居室，就在工作室不远处，离万姿家不远。
    小团队开忙，为三月上旬的服装展做准备。
    万姿把那款发光的布料做成十几件衣服，有长裙和衬衣，全是上半身，款式丰富多样，极有特色。
    工作室的设计师万姿和周雪，布料染色工艺杨鉴，市场交给曹依依去跑，各司其职，磕磕碰碰配合着，他们在一点一点，有条不紊地往前走。
    港丰大小姐朱梓琪年后也重回岗位，依然负责和盛行的合作，这次朱大小姐安于做事，很低调。
    许欢宴过了十五才从香港回来，他和何泽慧的和好让人诧异，但这是他的私生活，也没人多说什么。
    季齐的北山艺术节才是最让人惊讶的，它点燃了春节后半段的艺术演出市场，引来游客如云，把北山从一系列艺术节的最末尾，成功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而最终采用的魏源的服装，也让“万燃”在艺术节上大放光芒，势托人，人借势，“万燃”一时风头无两。
    姚浩然再低调，也扛不住如雪片般飞来的订单，他在整个姚家扬眉吐气，甚至在何家都挺直了腰杆。
    他得意，何泽慧比他还神气，如果不是念于许欢宴的硬规，她早就跑到万姿面前得瑟八百回了。
    这些日子，就连万姿回父亲家，都能被万锦飞念叨几句“不懂珍惜”，实在扰人。
    为了耳根清净，她把老爸拉黑了一段时间后才放出。
    世人都是看表面，以为那一时风光就能一世风光，真正懂得低调的人无几。
    在一片清水和泥沙俱下的日子里，三月来了。
    06
    三月来了，但依然很冷，周末的晚上，万姿带大家去吃好吃的，选的是一家三里屯的土耳其菜馆。
    既然要吃饭，又是去三里屯，大家决定干脆好好玩一次，除了土耳其菜馆，还有附近的夜景，都可以好好逛。
    杨家母子来北京两个多月，也一直在那方寸之间窝着，劝着出门都不动，万姿今天干脆集体出了个游。
    土耳其菜只是尝了鲜，杨嫂一直说吃不惯，万姿搂着她的肩膀循循善诱。
    “吃不惯归吃不惯，尝尝也算不虚此行，人生在世，什么都要尝过才不枉来世一遭嘛。”
    她说得潇洒，吃完饭后带着人去太古里逛的时候，就更潇洒了，左左右右，买了不少东西给身边的人，天女散花，布施一样。
    三里屯的太古里，是一个开放式购物区，有无数大牌店，让人眼花缭乱。
    他们正在酒吧街对面的小广场上休息，杨鉴在一个小店门口看个不停，一脸好奇。
    店门口摆着一个巨大的半爆炸的大球体，银色钢筋结构，做得很形象，伫立在路边。
    万姿也没看懂表达了什么，去看说明，上面四个大字：思维宇宙。
    两人开始狂笑，笑了半天，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隔行如隔山，即使都是设计，万姿也跟不上这种思维爆炸。
    曹依依去买椰子先生的椰子水请大家喝，万姿靠在长椅椅背上东张西望。
    华灯初上，夜幕低垂，天是墨蓝色，微风的凉混合着初春的浅香，在夜色中分外撩人。
    “好舒服，”周雪低低说了一句：“很久没这么舒服了。”
    是啊，很舒服！空气像被水洗过，不是周末人不多，远远近近夜色和灯光交织，像是一场瑰丽的梦。
    万姿视线落在五六米远的一个长椅上，那里有个女人在位子上，脸朝下趴着，纹丝不动。
    喝醉了？睡着了？
    曹依依提着椰子水过来，问万姿：“万姿姐，已经快十点了，我们吃完饭走了两个小时，好累，回家吧。”
    “我也累了。”杨鉴也喊了一句，跟风。
    万姿笑着站直：“那走吧。”
    她接过椰子水，看见一个男人正对着那个长椅走过去，应该是女人的同伴。
    垃圾桶里已经满了，万姿把装椰子水的纸袋子叠了叠，准备见缝插针塞进去。
    杨鉴他们在前面等她，她听到了一声含含糊糊的清斥：“滚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