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计多端的田掌柜，又怎会甘心于小凤楼引颈待戮？
    高旭对此早有防备，一矮身让过刀锋，同时手腕一转挥刀横斩而出，转角处偷袭的死士腰腹间锋芒闪过，却在酸倒牙齿的金铁交割声中冒起一溜细密的火星。
    披甲死士？！身着铁甲的死士见偷袭未果，大喝一声再度力劈而下，高旭后退半步举刀格挡，却听“当啷”一声，手中长刀突然断为两截。
    这柄环首刀被高旭从牢狱中带出酣战至此，锋刃已卷，豁口处处，方才斩在铁甲之上时已是刀身隐有裂纹，此刻在死士大力劈砍时终于吃不住劲从中一断为二。
    死士见有机可乘，刀锋斩斫之势骤然加快，高旭仓促间只来得及闪过半边身子，锋锐的刀尖擦着右肩而过，撕开夹袄数寸长，热血随之涌出，片刻便殷红了半边手臂。
    高旭怒吼一声手持半截刀身不退反进，合身冲近刀势力已尽未及回撤的披甲死士，猛地撞入对方怀中顶着他疾行数步，趁其心慌意乱试图立稳之际，手中的断刀茬口猛然向上，贴着盆领中央的缺口刺入了并无遮护的柔软下颌。
    那死士张开口喷溅出大股鲜血，混杂着半截舌尖，口中荷荷嘶吼着怒目而视，揪扯高旭的夹袄前襟缓慢向下滑去。
    弓弦声响，一支弩箭如毒蛇吐信般袭来，高旭方才被死士挡住了视线，已是避之不及，弩箭深深插入左肩窝透尖而出，高旭吃痛闷哼踉跄了一步，同时听见一声清丽的惊呼。
    抬头去看时，只见卿卿被田端一手箍着柔弱腰身推在身前挟持着，另一只手持着刚刚发射的劲弩。田端满面狰狞，带着一举偷袭得手后的得意，渐渐露出了凶残阴狠的笑容。
    随着一阵刺耳的冷笑，芸娘也现身门外，方才被楼下的厮杀声惊吓得不敢露面，此时扭着腰肢斜倚在门前，示威般将丰胸一挺，斜睨着受创颇重的高旭，不屑地撇撇嘴角：“山野小贼！还敢对我儿痴心妄想？”
    田端见高旭浑身上下受创数处，早已是鲜血淋漓，此时兀自强忍着伤痛挺直了立在廊下，不禁骄狂狞笑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偏偏要赶来送死！这小娘如此在意你，却只能眼巴巴看着你死在……”
    话未说完，毫无任何征兆，高旭手中断刃突然被用力掷出，短短几步距离在空中翻滚几圈，正正剁在田端的面门之上。这一掷几乎用尽所有的气力，断刃深入其骨，将田端那张引以为傲的周正堂皇的脸面一分为二……
    田端剧痛之下脱手松开了卿卿，捂着面门满地打滚，狂嚎而出非人的惨叫……
    芸娘见状悚然一惊，忙一把扯住正欲脱身逃离的卿卿，手中亮出一把剪刀顶在卿卿的咽喉之上，惊恐万状地尖叫：“别过来，退后！不然我杀了这贱坯！”
    眼看芸娘手中的剪刀刀尖，已经在卿卿娇嫩的肌肤上刺出了血迹。高旭前冲一步只得刹住，此时双手空空，鲜血正顺着左手滴沥而下。
    “我知道你会来，你却不该来……”卿卿嘴角露出一丝淡然的忧伤，看着高旭为救自己闯入龙潭虎穴，身负重创满身血迹，心中隐隐作痛。
    身后的芸娘却尖刻地笑道：“好一对儿金童玉女！让他跪下！否则，你的命是俺捡来的，俺也能……”
    此时卿卿凄婉地一笑，并不理会芸娘，双眸渐渐湿润凝望着高旭，“那日城楼下，我还说了一句话：郎哥儿，将奴带走又如何？……好想那时你能听见……”
    高旭内心焦灼如焚，却无力可施，生怕芸娘狗急跳墙伤害卿卿，正打算冷不丁抽出靴筒中那柄短刃，拼了性命也要救下此少女，见到卿卿莫名地说出此话，神情凄绝万分，突然预感到什么，忙大声叫道：“卿卿！我带你走！”
    噔噔噔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何咎手中长刀血迹斑斑，冲上楼来见此情状蓦然愣住，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卿卿最后深深看了高旭一眼，娇柔婉转的声音陡然变得异常清冷，“嬷嬷，我将此命还给你可好？”
    芸娘愕然：“你……”
    高旭嗔目惊呼：“不要……”同时不顾一切纵身扑上……
    卿卿此时已将手掌中藏着的银钗一翻，反手向后刺去，狠狠扎在芸娘的眼窝子里，在芸娘凄厉的惨叫声中，不顾剪刀已刺进颈项，向后连退数步，连带着芸娘一同翻身跌下楼去，高旭扑过来的瞬间伸手只抓住卿卿罗裙一角，裙角在指间飞快滑出，最后一刻眼睁睁看着卿卿含笑消失在阑干之外……
    ……砰然落地声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高旭呆了一呆，猛然翻越阑干跳下，落地时一滚卸去力道，赶至卿卿的身前跪倒，轻轻将软若无骨的身躯揽入怀中，望着额前与颈项血流不止的凄美容颜，高旭止不住大声呼喊道：“我带你走！我带你走……”
    不知不觉已是虎目含泪，突如其来的巨大哀恸袭遍全身，浑身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卿卿闻声悠悠醒转，望着眼前少年近在咫尺含泪欲滴，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嫣，声音气若游丝：“若有来生，我愿做天上的鸟儿，无忧……飞翔，来去无羁绊……我来……寻你，唱……与你……听……”
    语音渐低几不可闻，终香消玉殒……一滴清亮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悄然滑落。
    大颗大颗的泪水滴落在卿卿苍白的面颊之上……高旭仰天怒吼，响彻夜空。
    亲卿爱卿，是以卿卿，莫多情；再无呢哝，空余暗香，花易陨。
    今夜寒凉处，泪落腮边，谁伴云屏？
    ……
    楼上蓦然响起田端杀猪般的叫声，何咎目睹卿卿绝望下的坠楼惨状，又想起怜春的凄惨遭遇，怒极恨极之下，上前举刀乱劈乱砍痛呼翻滚的田端，咬牙切齿地嘶声吼道：“你究竟害了多少人？!”
    说着一刀猛剁下去，“多少人？！”又是一刀……吼一句，砍一刀，直至气喘吁吁瘫软在地，才发觉田端早已气绝，身躯被剁得支离破碎，唯有面目上还嵌着断刃的头颅尚完整。何咎终于忍不住大口呕吐了出来，却执拗地手足并用爬过去，边呕边用刀去割那首级。
    高旭此时听见身边蚊蝇般哼出来的讨饶声，心惊胆战、颤颤巍巍，“俺也是被逼的，求求少英雄，饶了俺一条贱命吧……”
    高旭猛然转过头去，双目皆赤，只见那芸娘摔得骨断筋折，眼窝中赫然还插着那根银钗，血流如注，却依然如蛆虫般在地上痛苦地蠕动挣扎。
    “是你害死了卿卿！“高旭口中迸出的话语如金铁交鸣。
    双臂托抱起卿卿的身体，竭力站起身来，轻微晃了晃，伤口处不断渗出鲜血，高旭却恍若不知，缓步走进小凤楼正堂，将卿卿温柔地放在堂中的案上，仿佛怕惊醒了睡梦中的少女。
    随手扯下四周的帷帐帘幕，最后看了一眼那张姣好的面容，高旭轻轻地将帘幕整个覆在卿卿身上。
    返身去堂外，一手提溜起芸娘的脚踝，在芸娘的嘶声惨呼中倒拖着进入正堂，甩手丢弃在案前。
    “卿卿，你走好，我将她烧给你殉葬！”高旭手持火烛咬牙切齿道。
    “等等！”何咎失魂落魄般走来，赫然提着田端的首级。随手抹去嘴边呕吐的残渣，何咎喘息着将首级一把掷在哀嚎的芸娘面前。“再加一个！为了怜春！”何咎溅满血渍的眉目之间，竟也透着一股狠戾与疯狂。
    “人杀了！仇报了！一不做二不休！你我将此万恶之地付之一炬！”高旭语气冰寒，带着怒极的眼神目光如电盯着芸娘，一字一顿道。
    ……
    不知何时风起云涌，月隐云后，天幕更加黯淡，似乎不忍目睹人间悲凉。
    黑幕笼罩下的乌泥镇，西南角燕回馆方向，先是隐约闪烁着冒出一处绚烂的火苗，接着那奢华的销金窟内多处升起火焰，烟雾滚滚，其中夹杂着一阵尖利凄惨无比的嚎叫声……
    夜半北风渐起，风助火势，随即烈焰腾空，如金蛇狂舞，狂乱舔舐着蓝黑天际，须臾之后便照得整个乌泥镇通明透亮。
    在此之前，早已被夜间突然响起的厮杀惨嚎声惊得梦醒的小镇百姓，皆战战兢兢走出门外四下观望，街坊邻里彼此询问发生何事，胆小的便躲在窗棂之后眼珠乱转向外窥视。
    在几声冲天的怒吼和尖利惨叫之后，没多会儿，众人目瞪口呆地看到燕回馆门户大开，一群衣衫不整、云鬓散乱的大小女伎们，带着些丫鬟仆妇，拥拥搡搡大包小包逃出了燕回馆，惊恐慌张、哀伤茫然，所有人无一回顾身后的烈火熊熊，只顾星散四处奔逃。
    燕回馆内四处已是火苗乱窜并迅速蔓延，小凤楼周围的亭台楼阁尽皆陷于一片火海之中。
    “走水了！”附近最先发现火起的惊惶叫嚷着，纷乱地寻找瓦罐水桶去灭火，左邻右舍陆续冲出人来帮着取水。还有些如热锅上的蚂蚁也似，只跟随着旁人盲目乱转，不知要做些什么，只是扯破喉咙疯狂地大叫，藉此发泄心中无尽的恐惧，喧嚣随着火势炽烈而愈发的声浪震天。
    冲天的火光中，乌泥镇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