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一路向西
作者:佩刀熊猫   汉末乱云飞最新章节     
    今日乱离俱是梦,夕阳唯见水东流。
    广袤的草原之上,朝着天边遥遥西坠的夕阳,如逐日追风一般,快马疾驰着二百余矫健之士。
    在料理了辽东乌桓大营内首尾之事后,高旭留下若干赎死营将士,协助重获自由的乌桓部众在白狼水河畔重新选址扎营安置,所属牛羊牲畜等一并留下,在此等候高旭回返后再做定夺。
    高旭则率军一路向西,在赎死营所属来自乌桓各部落的战卒带领下,将沿途零星分散的小部落尽皆收服归拢,并不断遣派几名乌桓战卒,各自引领归顺的部落前往原乌桓大营汇集而去。
    这是高旭在当前形势下煞费苦心布置的一个举措,可谓摩厉以需。
    此时却并无多少人参透其中深意。
    有熟悉地形的赎死营战卒引路,不仅不迷途、不绕路,还能与途中大小不一的乌桓部落进行更安心顺畅的交流。
    在如此局面下,并未追随先后逃亡的峭王苏仆延与其长子苏班一道向西远走的,皆如同乌兰部落一样怀抱着别样的心思。
    见到昔日的乌桓突骑引着汉使前来,早已不愿响应峭王穷兵黩武之策的部落热忱相迎。
    而有的部落竟惊喜得见到了原属本部落的战卒归来,乌桓族人也由此亲眼见证了高旭的承诺,绝不伤及无辜性命、绝不掳掠财物牲畜等措施便起了作用。
    未费一刀一箭,甚至未费多少口舌,这些部落便整族归顺,随即在乌桓战卒的护送之下举族向东迁徙。一路上陆续找寻到的二三十个部落,已逾三千众。
    然而,路有顽石水有沙,花有不开树结疤。
    其中也有个别桀骜不驯的人物,并不理会赎死营乌桓战卒的好言相劝,梗着脖子誓死不降。
    承平日久,汉廷势弱,原本被安置在大汉北边十郡障塞附近的乌桓一族,总会有人忘记了当初的允诺与约定,不自量力得以为可以再次对大汉龇牙。
    时限所迫,高旭无心也无意再去挨个苦口婆心劝说不识时务者,难道留着你们去再度为患北疆不成?
    高旭狠下心肠一摆手,下令赎死营前去围剿。
    手中但有武器意图反抗的,只能当场诛杀,此举自然有杀鸡儆猴之意,也为日后大计扫除不安定的隐患。
    而用刀箭清除了少数难啃的骨头,效果比什么话语都有说服力,剩余之人尽数拜伏乞降。
    对于这类冥顽不化的部落头领与麾下精壮,赎死营举起屠刀之时也不再犹豫,更不会心存怜悯。为报效汉使一路而来的信重,以及解救其家眷亲属的恩德,闻令之后果断以刀锋来对话。
    一路向西,人不解甲,马不离鞍。
    高旭陆续派遣引领护送各部落向东迁徙的乌桓战卒,直到夕阳垂暮时分,身边仅剩百二十余骑。
    众人无分胡汉身份及职阶高低,饿了就在马上啃几口肉干胡饼,渴了捧起水囊猛灌一气。
    赎死营上下及燕大所率五十人大多暗中服膺。这些时日见高旭贵为汉使也身先士卒,厮杀时策马挥刀绝不落人后,此时以身作则并无例外,饿餐渴饮、人马不歇,以实打实的言行获得了麾下胡汉骑军的钦佩与认可。
    逐渐得却有些汉骑心中开始稍有怨言。
    血战之后不仅无暇去扫荡战场收集缴获些财物,反被不知疲倦的汉使领着一路狂奔,尽做些吃力不讨好之事。
    沿途偶然爆发的小规模厮杀也就罢了,本就是将脑袋别在腰带上刀头舔血的行当,无非是跟随主将奋力向前。
    可是如此不停不休,人困马乏、长途跋涉,究竟是为了什么,总归还是有人腹诽疑惑。
    毕竟无论赎死营也好,燕大所率马匪投效后改编的汉军也罢,皆非高旭身边跟随日久的亲信之人,短时间的磨合与钦佩之意,几场可圈可点的以少胜多的血战,并不能完全抵消此时愈来愈有些不耐和浮躁的心思。
    枯燥且疲惫行进的路上,时有小声的埋怨与疑问陆续冒出,从开始轻声的只言片语,直到几人大咧咧得发牢骚表示不满。
    燕大已经有所察觉,行进时见事态有恶化的趋势,迅即以严厉的眼神示意众人稍安勿躁,随后策马紧趋几步与高旭并肩而驰,忧心忡忡地问道:“启明,如此不惜马力追逐搜索,可是有何要紧之事?”
    高旭当然知晓燕大所领骑卒的情绪开始有些变化,却故作不知只顾闷头前行。
    赎死营倒反而稳当,因关切到其中一些人的家眷亲属的命运,便咬紧牙关一路随行就是。自己的眷属倒让汉使心中急切且冒着风险不辞辛劳奔波,自己若还出言抱怨,便与那狼心狗肺又有何异?
    心怀不满口出怨言的,正是燕大所领出山后一路顺风顺水的汉军,也就是原先那帮子马匪山贼。
    除却燕大身边亲信,燕云七骑自然是无碍,只是那来源不明、身份各异的马匪、山贼或游侠儿,在几次有心算无心的大获全胜之后,便有些志得意满,目中无人的苗头也渐渐生出,连向来宽容的燕大也觉得军心此时有些浮躁。
    尤其是今日在渡口滩头的血战之后,少数人得意忘形的姿态溢于言表,令燕大颇为心忧。
    高旭侧首对着燕大点头一笑,对其暗含的提醒点表示心中明了,随意望了望西面的红霞漫天,然后指着前方一处缓坡开口道:“也罢,今日便在此处歇脚扎营!”
    余晖落尽,黄昏迟暮。
    黯淡灰蓝的夜幕无声笼罩下,篝火燃起,星河闪现。
    除了四处放出些警戒的斥候,一众人胡吃海塞些行军干粮之后,自然而然围拢在篝火旁沉思的汉使身旁。
    有意无意间,阵营却是泾渭分明。
    汉军围着篝火在内,赎死营的乌桓人则环绕分布在外圈,虽曾并肩作战,彼此尚显生分,无形中还是间隔着些距离。
    乌桓人虽离得稍远些,也情不自禁竖起耳朵,不管能否听懂汉话,都想要弄清在一场大胜之后,为何这伙汉军内部竟出现了如此诡异的氛围。
    兵有怨,则将必忧。
    都说汉人七窍玲珑、心思繁杂,如今看来果然如是!
    燕大与茂叔一左一右立在高旭身边,俨然是心存疑虑,其摆出的拱卫警戒架势也令高旭心中一暖。
    无论何时,身边拥有可以信赖托付之人,是一种多么难得的幸运。
    “鲜卑狼骑你们都见着了,可谓少见的强军。”胃口已经吊得够足,高旭见时机也差不多了,恍若自言自语一般来了个开场白。
    “今日鲜卑首领曾问我需不需要雪狐狼骑的帮助,我拒绝了。”
    高旭环顾众人,只说半句卖了个关子,见众人的眼神此时都冲着自己,皆在静候下文,微微摇头一笑道:“只因燕大麾下的汉骑,与赎死营的乌桓兄弟,还远远不如鲜卑狼骑!”
    这末尾一句不仅引起了所有人的不忿,也令燕大挺身立在一侧颇觉尴尬——打人不打脸啊启明!
    “我需要的,是一支面对万般艰险、生死关头也能谈笑自若的强军!一支令行禁止的精兵劲旅!具有磐石般的意志!意志坚定、军纪严整且战力强悍!这才是一等一的强军!”
    “而不是只会打顺风仗的矜傲之军,只想着升官发财的腐朽之军!”
    坦然直视所有人,高旭目光灼然道,“你等尚不如鲜卑狼骑,更遑论此等天下少有的强军?”
    “如若扪心自问,有人觉得难以胜任,无法如此随我并肩走下去,绝不勉强!还是趁早表明心迹,好合好散为上!”
    茂叔冷冷看着燕大麾下那群汉骑,如今茂叔原先的手下只余三人。除两人回返辽东送信,有五人充任赎死营队正,其中两名队正领着乌桓战卒在外圈的黑暗中无声环伺着汉骑。
    至于顺子,此时蹲立在茂叔身后的阴影里,板着脸不声不吭,眼睛却在黑暗中瞪得老大,死死盯着那一路上满腹牢骚的数人。
    “自古以来,兄弟也好,夫妻也罢,可以共患难,却未必可以同富贵。反之亦然!此乃人性使然,不足为奇。”见身边众人皆默不作声,神色各异,高旭却似乎并不介怀。
    一片沉寂中,除却心中另有盘算、别有计较的,更多的汉骑则希望进一步倾听这年轻汉使吐露心声。
    “与辽东乌桓苏仆延一战,我等侥幸获胜,高某感激各位兄弟手足的全力以赴,不离不弃。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开端,只是万里征程的一小步!仅此而已,不值一提。日后随我一路前行之人,将会面对更为残酷血腥、更为惊心动魄的场面,千里奔袭、风霜雪雨、浴血厮杀,甚至舍生忘死皆等闲事尔!”
    望着周围一张张若有所思的面孔,高旭坦言道:“心怀去意者,彷徨不定者,心志不坚者,今夜皆可任意离去。”
    “高某于此承诺,身为曾经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同袍,我绝不行那鸟尽弓藏的不仁不义之事!”
    此话一出,却将在场众人皆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一场匪夷所思的血战之后,正可携大胜之威大展拳脚扩充实力,这汉使竟主动开口遣散身旁仅有的嫡系班底?!
    茂叔和燕大对视一眼,震惊之余,皆隐隐觉得高旭此举自有其深意所在。
    不骄不躁,知所取舍!宁愿此时剔除一些貌合神离三心二意之辈,也比来日生死存亡之际,被人出卖暗算乃至背后致命一击都要好得多。
    今日峭王苏仆延遭逢的众叛亲离,便是前车之鉴!
    茂叔则感触更深,难怪当日公孙太守及军侯盖明都曾言及,高旭的筹谋行事绝非无的放矢,还常有一箭双雕之功。
    如今方知这昼夜远行的不辞辛劳,尽量招揽收拢乌桓部落扩充实力只是其一,所行之事还隐含着对起家班底的忠诚考验、择优劣汰之意。
    “当日恳请各位随燕叔伯投效之时,我曾言:高山流水,来去随心!此话依然作数!”高旭缓缓扫视众人,显然是下定了决心。
    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
    毕竟当初啸聚于野的马匪之中,各怀心思之人所在皆有,如果有志于打造一支足以信任、可堪重任的嫡系强军,无论何时都可托以腹心,则淘汰一些心存异志之人势在必行。
    借着大胜之后难免冒出的志得意满、骄狂自傲,借着长途跋涉激发的牢骚抱怨,对身边最初的班底进行一番考验拣选,涤荡污垢、滤除杂质,正当其时!
    显而易见,今日对麾下的各般言行举止,高旭是抱有更深层次的想法与应对的。
    杂音不可怕,怕的是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