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胡乱收拾一阵，又呆呆地傻坐一阵，抽了几根烟，呼哧呼哧又忙活半晌，再苶然入定，不知不觉时日已过。
    天一亮，成万基御用的那辆漆黑色奔驰s600就开进了小区的停车场，在我看得见的位置嘀嘀按喇叭，惹得四邻一片骂声。
    我是直接带着行李钻进成万基车里的。临走时，我跟爸妈说儿子抗日去了，反攻倭国列岛，我爸就给我打气：一定要把倭皇逮回来，咱爷们儿好好出出这口咽了几十年的恶气！我说逮倭皇我没那能力，逮小猪头还是蛮轻松的……您自己保重身子骨啊，我走了，二老多保重！
    “呵——呵——呵——总算逮着你乐——”
    一进车门，念念就用她小钳子似的双手将我箍住，拖着夸张的尾音儿向我耀武扬威。
    我说松手，还有没有点儿阶级观念男女之防了。她嬉皮笑脸跟我黏糊，“萧哥，你女朋友长什么样啊，有我漂亮没？”
    我顶腻烦她这样，整个儿一臭屁孩子。我说你滚一边儿去，少来黏我，哼，看来你那臭名字还真是没起错。
    她立刻瞪圆了双眼，气呼呼抬手作势要抽我。见我横着眼睛誓死抵抗，没有一丝求饶的迹象，她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噗”的瘪了下去，既而揪着我的衣襟可怜巴巴地苦苦哀求道：“萧哥，你别这样嘛，笑一个嘛笑一个嘛——”
    其实我心里明白，成万基对我这番委曲求全也好挚诚相邀也罢，统统都是拜他的宝贝女儿所赐，没有念念在背后捣鼓，根本就不会有这档子事儿。
    我也懒得问她男朋友比我抗揍是真是假，见车里就她自己，小丫头这是自己把他老爹的座驾当玩具开出来了。
    “好险没出什么事儿，你那驾照才拿了多久啊？你爸可真够大胆的，就让你这么折腾，干脆改名叫成大胆得了！哼，我说呢，你爸怎么会跟个屁孩子似的不懂事儿，大清早的狂按什么喇叭，原来是你啊！开个破车了不起啊，看你把街坊四邻气的！”
    “不许你说我爸爸坏话，更不许说我的！”她撅起小嘴巴，嘴唇抿着抿着噗哧又笑了：“不过，你说别的都可以，说什么我都爱听！”
    我心里哼哼，“贱骨头，不修理你就难受。”于是命令道：“起来，挪挪地儿，这车太大，不能让你瞎开！”
    念念涎着脸黏了过来，身体灵巧地跨过中央扶手坐到我身上，直接就在车上调换了位子，嘴里还嘟嘟囔囔，“嘿嘿，我就知道你想过过手瘾！说吧，多久没开车了？”我一阵哆嗦，赶紧下车绕过车头钻进驾驶位。
    “没多久，几天而已。别说车了，飞机我都开过！”说着，我脚上一使劲，这辆车便“噌”的窜了出去。看来这御用的奔驰就是不一样，比去年打杂的那辆保养得好多了。
    小丫头片子缺心眼儿地嚷嚷：“噢，嘟嘟，坐飞机喽，坐飞机喽——”
    我心头一惊：我他妈开得可比她危险多了，这还没上环路呢，我就撒开欢儿地跑，幸亏是大清早，要不非出事故不可，我自己倒没啥，把她撞坏了我可赔不起，于是脚下收劲，车速立即缓了下来。
    那缺心眼儿的在一旁直嘟囔：“不过瘾不过瘾！驴车！”
    整个儿一没长心眼儿！
    我说对，你就是生产队的驴！别急，待会儿我骑你。
    刚说完，“啪”的一声，我脸上又挨了温柔一巴掌——侠女第三次出手了。
    “讨厌！不跟你说话了。”她扭过头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风景。
    “怎么跟体温计似的，给点儿温度就上脸啊？”我伸手碰碰她的小辫子，“别气鼓鼓的，瞧你总生气把脸都给气歪了，不好看。”
    她闻声赶紧扭回头，连看我的功夫都没有，一边翻下遮阳板对着化妆镜照来照去，一边急急地问我：“哪儿呢，哪儿呢，快给我指指看——”
    我心里发笑，眼见上了环路，紧踩油门儿向使馆开去。
    签证办得很顺利。
    一周以后，我随着成万基的商务考察团开赴首都机场。
    我的行李很简单，就一个背包，再看念念……一个商务考察团其余七个人都围着她忙活，她自己倒悠闲自在地拎着小提包拉着我东游西逛。
    “躲开，别绊脚！你说你一个人带了五个大皮箱——你这是考察啊，还是絮窝啊？真有你的！”我不耐烦地甩开她。
    “那你别拎了，让他们几个弄吧。走，我们去照相。”
    一提照相我就想起小妹，阴着脸说照个屁，我不上相，别照了。
    “哎，怎么了嘛！”她在后面推搡我，把我推到她老爹跟前，“爸爸，你看他，别别扭扭的，快说说他！”
    一路到机场，我自始至终都没正经跟成万基对过眼神。这时候成万基阴沉着半张脸，少言寡语，在他虎女的威逼之下竟一反常态，出奇地缄默垂首，不知道在想什么。
    彼此心照不宣吧，只有那个没长心眼儿的还傻呼呼地不知愁。也正因为如此，我心里其实挺对不起他们父女俩的，一个抓心挠肝活受罪，一个懵懂无知瞎忙活，都在为一株死苗浇水施肥。
    没长心眼儿的一看这阵势：“嗯？没见过！”歪着小脑袋想想：“对，以不变应万变！”于是揪着我的衣襟跟我来那老一套陈词滥调：“萧哥，别这样嘛，笑一个嘛笑一个嘛——”
    我苦笑：“你什么时候能长大！本来以为你懂事儿了，可你怎么又缩回去了，这一年的饭白吃了，一年的脑筋白长了？”说完，又无奈叹了口气：“说真的，念念，这日本我本来就不想去。要不，我这就回去得了。”说完，我就拎起旅行包往外边走。
    “别别别——我听你的还不行——”她哭哭唧唧地追上来，扯住我的衣服，“我保证以后再不对你动手动脚的乐——”
    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容忍地叹了口气……唉，你们怎么都非让我觉着欠你们的呢，而且越欠越多。
    “那什么，你别揪着我不放。烟瘾犯了，我出去抽一根还不行嘛！”
    “太行啦，走，我陪你！”
    我：“……”
    被他缠着走到机场外面，拄着栏杆，我连抽了两根烟，想着烦乱的心事，然后将想不明白的心事随着烟雾吐出去，最后望了一眼机场外北京的湛蓝天空，长叹一声，转身又跟她回去了。
    过安检的时候，我将一次性打火机扔进框子里，却意外看见框子里正躺着一个都彭打火机。卧槽！这他妈谁呀，是钱多得没地儿花的土大款还是头一次坐飞机啥也不懂的土大款啊？总之真是他妈的人傻钱多。我正感慨着，却见机场安检小哥儿也两眼发直盯着框子里的都彭打火机……我俩同时回过神，相视一笑。
    念念却在一旁瞥着我一脸的不屑，估计是在笑我没见过世面。她以为，人人都跟她似的有个有钱又听话的好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