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十,礼部尚书来宗道收到朝廷回复,正式在西安主持宗室改革。
他先是将符合条件的宗室召集起来,即男性宗室里的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女性宗室里的郡君、县君、乡君。
这些人总共有八百余人,将原秦王府承运殿前面的广场站了个满满当当。
来宗道让锦衣卫喊话,令他们安静,而后便宣读了对陕西宗室进行改革的诏书。来宗道读一句,下面就有六个嗓门大的锦衣卫复述一遍,整个诏书读完之后,就将提前印出来补偿标准,每人一张发下去。
来宗道尤其对宗室们强调,这次改革完全是皇帝的加恩,本着自愿原则,不想失去宗室身份的可以不参加,朝廷绝不强迫。
来宗道刚对下面喊完:“给你们两天时间回去商议,愿意参加的,两天后来此处立字据领补偿。”
本以为宗室们会自行散去,谁知道,立刻便有一个宗室男子高喊道:“额不用等两天,额现在就愿意参加。”
台下立刻像捅了马蜂窝,呼呼啦啦两三百人即刻响应,高喊着现在就要签字领补偿。
来宗道一时惊得呆在了原地,老头子原本以为这改革一定阻力蛮大的,但是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群起响应的景象。
来宗道令锦衣卫喊话,让在场所有人安静下来,对在场的宗室们说道:“汝等可都要想好了,一旦签了字据领了补偿,便不再是大明宗室成员了。尔等此后便是庶民之身,莫要一时孟浪,将来可没有后悔药。”
“额绝不后悔!朝廷的岁禄多少年都发不够,甚至都不发,额饭都吃不饱了,还要这劳什子的宗室身份作甚!”最先喊话的那个宗室男子对来宗道高喊道。
他话音刚落,立刻又引来一阵附和之声。甚至有人高喊:“当个庶民倒也自由,陛下这次加恩给额等机会难得,还有甚好商议的。”
来宗道定睛一看,那发声的宗室衣着破旧,想必生活颇为困苦。
其实大明从嘉靖朝开始,财政便日渐困难,这宗室们的岁禄便经常发不够,尤其是底层宗室受上层宗室的管理,岁禄也都是从上面领取的,被克扣已成常态。
万历后期战事连绵,财政更加困难,很多底层宗室甚至连十分之一的岁禄都领不到,家里还有一大家子人,叫人如何吃得饱饭。
而郡王、亲王一类的上层宗室因为地位高贵享有种种特权,又有赐田和世代传下来的丰厚家产,日子过的快活似神仙。大多数底层宗室们却常常在温饱线上挣扎。所以虽然同为大明的皇室子孙,但是因为出身嫡庶的不同,生活水平确是天差地别般的分化。
现在皇帝在陕西搞宗室改革,就拿最底层的奉国中尉为例,就可以分到二百亩田地和二百两白银,生活水平直接可以媲美中等地主家庭了,况且这二百亩田地还有二十年的免税特权。这叫他们这些生活早已陷入困境的底层宗室,怎么不会欣然同意。
与那时发时断,到手还要被大量克扣的狗屁岁禄相比,皇帝给的补偿对他们来说,简直就如天上掉馅饼一般。
来宗道见这些人大都态度坚决,便不再规劝,直接让他们逐个上前签署脱离宗室的字据,而后便发给田契和补偿银子。
现场氛围用欢天喜地来形容都毫不为过。郭可阳如果在现场的话,一定会感觉此情此景和后世拆迁补偿款的发放现场颇为类似。
受到现场热烈氛围影响,以及田契和白花花银子的诱惑,当天便有六百多宗室子弟,现场签了字据退出宗室。
剩下的约二百人,在其后几天又有一百八十多人陆陆续续过来签了字据。
最终只有不到二十人不愿意失去宗室身份。来宗道询问得知,这些人都是家境比较富裕的,不在乎朝廷的那些补偿,他们更看重自己大明宗室的身份。来宗道便也不再理会他们。
十二月十五,来宗道完成了陕西宗室改革的使命,废秦王及其世子也被锦衣卫押往了凤阳。
而秦王府查抄出的四百八十万两金银财物,扣掉用于补偿脱籍宗室的三十八万两,剩下的都被韩羽带着锦衣卫和陕西巡抚标营一起押往京师,同行的还有高起潜带领的东厂番子。
至于田产,赐田一百七十余万亩全被陕西收回,还剩下六十余万亩则做为官田收租,用于陕西本省开支。
店铺、草场、山林等全部充公,而查抄出的粮食、盐、茶叶、布匹绸缎、皮毛、牲畜等等,郭可阳令洪承畴或直接用于赈灾,或者发卖后赈灾。
来宗道离开西安踏上了回京的路,老人家做为礼部尚书,还要赶在过年之前回到京师,好主持新年的朝贺和各项庆典活动。
但是,来宗道不知道的是,他离开西安城的第二天,大量刚刚领到补偿,开始平民生活的原底层宗室们,便聚集到陕西巡抚衙门门前闹事。
“朝廷欺骗额们,额们要讨个说法!”
“洪承畴出来,那姓来的老匹夫跑回京师了,额们就是要找你这巡抚!”
“来宗道那老匹夫骗了额们,你洪承畴不给个说法,额们就要进京找皇帝告御状!”
大概有两百多原宗室围在陕西巡抚衙门门前,冲着里面大声喊叫,甚至谩骂。
这些人当底层宗室的时候,虽然大都很穷,但是毕竟身份摆在那里,见官不跪,也是自矜身份惯了,现在虽然成了庶民但是往日的傲气还是没消掉。这一点,倒跟满清末年穷困潦倒的八旗子弟,颇有几分相似。
几个守门士兵想要上前驱赶,却被一个身材高大的原宗室推搡到了一边,“朝廷先失信骗了额们,那额们之前所签脱离宗室的字据便不作数,额们还是大明的宗室,你们谁敢动手?”
“就是,殴打大明宗室乃是重罪。看尔等是小兵不与你们一般见识,快去让那洪承畴出来见额们。”大汉身旁另外一个有些瘦弱的年轻人高声附和道。
“你说你们原是大明宗室,可有证明。”当值的守门百总对众人吼道。
“额叫朱敬勇,前些日子脱离宗室时,朝廷开有证明字据。”叫做朱敬勇的大汉拿出一张盖着大印的纸,在百总面前晃了晃。
“看好了,上面可盖着礼部和陕西巡抚的大印,岂能做假?额敬勇叔以前可是奉国中尉!论辈分,从前那老秦王见了,也待叫他一声叔。额叫朱谊贤,此前也是奉国中尉。”瘦弱的朱谊贤挥舞着手里的证明尖声叫道。
朱谊贤说的倒是大部分属实。朱敬勇论辈分确实比老秦王朱谊漶高上一辈,但是朱敬勇祖上,乃是郡王年老时小妾所生的幼子,不然他辈分也不会这么高。
对于朱敬勇这种出身低微的远枝,老秦王朱谊漶在位时,见面要不要“也待叫他一声叔”不知道,但是肯定会把说这话的同样为远枝的朱谊贤打个半死。
朱谊贤现在也就是欺负老秦王被废了,没人敢把他怎么样。
衙门前当值的把总一看这帮人不好对付,当即安抚了一番,反身便跑去找洪承畴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