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试心
作者:枕书眠   书妆赋之孤嫡天下最新章节     
    苏砚眉错愕地看着木阅微,随即身子一软,木阅微下意识伸手,苏砚眉却已本能站稳,脸上犹自难以置信的表情,目光锥子一般盯着木阅微,灼灼的痛苦:“你方才说什么?”
    木阅微没有回答她,只是平静举起左手,轻轻张开握紧的拳头:“姐姐既然如此关心月寰微,就当认识此物!”
    她掌心静卧深紫微红的精致玉雕一颗,略占半个手掌,玉雕若在她白皙掌心翩翩起舞浑然忘却一切的舞女,形姿妖娆舒展,色感高贵矜持。仔细一看就发现那其实是一朵紫色的木兰花,又名辛夷花,被雕琢成绽放至最风情饱满时的模样,花枝招展,极尽妍态。静卧于木阅微宛如柔胰的手中,若静倚枝条,在人间四月天的微雨中寂然绽放,娇袭一身明媚,姿影透骨淸妍。
    苏砚眉并未见过此物,但一见之下,几乎没怎么思索就颤声道:“是……紫玉木兰……寰微……公子……他的紫玉木兰。”她喃喃自语,“竟然真有紫玉木兰,寰微公子的定情信物。”
    木阅微只看苏砚眉空茫的表情眼眸,就知道她此刻有多绝望,何况苏砚眉一边无意识地轻声呓语,身形却不自控地歪斜踉跄,似乎已是不支。
    木阅微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苏砚眉快速推开,随之后者身体重重撞在旁边一棵倾斜的老树上才稳住身形。
    木阅微伸出去的手僵在空气中,敏锐地感受到萧索秋意。这是今天第二次她做出这样孤独伶仃的动作,上一次是不合时宜的尴尬;这一次,她感到透彻心扉的疼痛:从苏砚眉本能的动作她就感到对方瞬间的反感疏离。
    许久,木阅微收回手,眼底的情绪已经散去,清澄的目光平静如水。她袖手旁观,静静等待苏砚眉稳定情绪。
    她只能以这种方式斩截苏砚眉镜花水月的相思,她不能告诉苏砚眉寰微公子其实就是木阅微,一个字也不能透露。
    月寰微三年来在大宸国名声鹊起,以白衣之身写瑶京传奇,崛起的速度已令人侧目,虽然做闲云野鹤之态,但无疑已成为不少利益相关人人的瞩目所在:一个人只要想飞的高一点就不可能不被各色人的目光留心上。
    好在他只是一个江湖公子,无权无欲,创办的最令人瞩目的寰微书院虽说闻名遐迩,在正统人士眼中却是毁誉参半,因为它最具名气的学科是商业,似乎只是一项赚钱的营生,这和大宸国历来读书以修身治国平天下的宗旨相去太远,透着一抹异样的金钱意味。
    木阅微多少是故意的,为了安全。因为一个既有声望又有点基业的人在当下瑶京这样的地方,要么被拉拢,要么被摧毁,独善其身基本上是不可能的,除非可以像华家那样根深叶茂。所以月寰微在瑶京虽然名头虽大,不少有心人却深知他的基业并非可观,甚至不能列入瑶京最有钱的商家前十。给人的印象也是一个开个酒楼书院赚赚钱的怪才公子,一个浪荡江湖无甚抱负之人。
    这也是木阅微想要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尽量降低存在感。
    可是一旦有人知道月寰微就是木阅微,国公府的表小姐,当年紫薇阁大学士木赟的嫡女。这一切就会被推翻重新审视。彼时不但寰微书院会被盯上,阅微所在的国公府也会成为皇帝或者魏公公的眼中钉,甚至还会连累素来与月寰微交好的华之琅。
    木阅微不能以身犯险,她一身所系,已是无数人的安危。不是她不信任苏砚眉,而是她深知世界的诡异莫测,随便一个不留心就会置身深渊之侧。秘密要成为秘密,就只能紧锁在一个人的心里。
    她和苏砚眉是朋友,却不是战友。
    很久。木阅微看苏砚眉安静下来,缓缓道:“苏姐姐,我不知道你有如此心事,若你怪我,我无怨。”
    苏砚眉徐徐抬头,有些陌生看着木阅微,眼睛微红,满含痛苦,却不遮那一缕冷意。她半晌才道:“你……你不是和五皇子还有婚约吗?”
    木阅微骤然觉得一瓢水泼了下来,比方才苏砚眉闪开她伸出去的手更寒凉冷彻,她几乎有些难以置信,没想到苏砚眉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不惜一切将她从月寰微身边踹开,哪怕踹到不堪的墨予珩那里。
    她几乎要惯性地带上嘲讽的微笑,当她遇到荒谬的人事都会浮出那样清冷的微笑。却最终只是颤声道:“苏姐姐,为了得到月寰微,你不惜让我嫁给五皇子?”
    这话出口的瞬间她旋即想到,方才苏砚眉还和她提起苏家欲将苏世子苏御寇许给她,本来木阅微以为那只是苏砚眉天真的口无遮拦,加上对她亲近,故无意透露了舜华长公主和苏阁老暗里的谋算。现在却想到,真是这么简单吗?苏砚眉不会是用苏御寇来试探自己吗?既然她已经从赋花楼的风声中得知月寰微与木阅微交情匪浅,就那么轻易以为他们只是单纯的朋友?既然她连月寰微的绯闻红颜花涧筠都已经怀疑并且试探过,为何就不能怀疑并且来探探自己的口风?毕竟自己当初在赋花楼,连月寰微的书房都了如指掌。而苏家肯定掌握了这一信息。
    她越想越觉得寒凉入骨,原来她们来这里,不是一场闺友间推心置腹的交谈,而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试探。
    如果站在她对面的是别人,她早已冷眼离去,从此与这个人陌路,可是这个人是苏砚眉。木阅微望着她,深觉自己疑心太重以至着了魔,朝着黑暗的怀疑深渊陷去。只有她如此吗?
    阅微目光闪了闪,重复道:“苏姐姐,你真心想要我嫁给五皇子?”
    苏砚眉从痛楚带来的恍惚中抬头,恰对上木阅微清泠泠的目光,也听到了她的话。
    木阅微深深看着她,道:“苏姐姐,你若真心想我嫁给墨予珩,虽然困难重重,我也如你所愿。”
    苏砚眉颤了一下。
    木阅微留心到这个细微的变动,看苏砚眉的目光深了许多,语气也温和许多:“苏姐姐,既然你已经知道赋花楼发生的一切,应该也会知道,我并无与奕王殿下完成婚约的意愿。但如果你现在告诉我你想我嫁奕王殿下,我立马砸了这个紫玉木兰徽,如你所愿嫁给奕王殿下!”
    苏砚眉眼眸中的痛意已去大半,转为晶亮的不可置信。她震惊地望着木阅微:“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姐姐听得清楚!”木阅微望着苏砚眉的眼睛只剩一抹坚定,左手更是举起紫玉木兰朝着旁边一棵树,语气坚定温和:“苏姐姐,所以你有一次机会,也只有一次机会,你要想清楚:如果你要我嫁给墨予珩,我立马砸了这块玉佩让你称心如意,从此和月寰微再无瓜葛。”
    她的声音宛如风在轻吟:“姐姐应当知道,我想解除先帝御赐的婚约困难重重,可要嫁给奕王殿下基本上易如反掌。”
    苏砚眉恍恍惚惚地听着木阅微清冷的话语,后者的语气极为温和清雅却透着说不出的力道,也带着某种说不出的诱惑。她目光闪了闪,随即再次看进木阅微眼睛深处,那双美丽的凤眼此刻仅余一抹深黑的决绝,决绝到苏砚眉只看一眼就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只要她出一语,她决不食言,如她所愿嫁给墨予珩。
    木阅微以自己为界限,将天堂与地狱摆在她的眼前。
    苏砚眉当然动心,在她痛不欲生觉得一切都毫无指望的时刻。只要她说出一个字,木阅微和寰微公子那令她痛苦的情约立马灰飞烟灭,想到这一点她顿时觉得胸口那浓重的痛霾散去许多:是的,只要木阅微做了奕王妃,月寰微最终会死心,那她还有希望。而木阅微嫁给奕王并不是什么坏事,那是许多女子梦寐以求的荣耀。是的,那还是先帝的遗旨,本来事情就应当如此。
    苏砚眉的眼睛闪过一抹神采,看着木阅微道:“此言当真!”
    木阅微郑重顿首:“若违此言,天诛地灭!”完了又仿佛诱导她似的说,“所以姐姐想清楚,你只有这一个机会!”
    苏砚眉感觉自己心中那个“是”几乎从口中呼之欲出,却不知道为什么胸口徘徊着一抹不安,死死摁压住那个蠢蠢欲动的字。渴望明明已占尽上风,那抹不安却釜底抽薪般将底气荡尽,以至在这紧要的关口她身体颤抖如秋风中的叶子,却一个字一吐不出来。
    她本能地去看木阅微,碰上木阅微认真的眼眸,一股可怕的破釜沉舟式的决绝在那里汹涌,最深底处却是寂然不动的淡漠,听天由命的无望。
    苏砚眉头脑瞬间清明,这才发现自己放在宛在云梦,突如其来的痛苦让她钻进牛角尖,绝望中的一线希望差点让她忘却理智。此刻清醒,那种失却所恋的痛楚又回来,没有之前那么痛彻窒息,却是阴魂不散。
    苏砚眉泪如雨下,咬唇道:“我不会说的。阅微……我方才太过难受,所以迁怒于你,钻了牛角……你不要放在心上。和当初我与太子的婚事一样,奕王殿下与你的婚约,那并不是一桩好婚事。”
    木阅微面上波澜不惊,眼底却一抹盈盈之光:“苏姐姐,我……”
    苏砚眉摇摇头,示意她什么都不必说了。
    她相信木阅微方才所言无差,只要她在那一刻稍微被诱惑,说出一个“是”,她可能真的会嫁给墨予珩。而苏砚眉自己爱痛极那一刻,感觉仿佛被某种魔鬼般的力量驱使,只想满足自己的欲望。她极有可能做出那个决定。
    她目光复杂地望着木阅微:“阅微妹妹,你我今天只是第一次如此亲近聊天,我值得你冒如此大的风险吗?”
    木阅微不说话。她不知道说什么,她只是在赌,因为苏砚眉那句话撂得太狠,扎得太深。阅微不是个大大拉拉的人,如果不当场那那根刺解决了,以后它都会成为芥蒂。而在她的世界,真正的朋友没有深刻芥蒂。苏砚眉就是苏砚眉,她可能会方寸偶乱,但根本做不了自私的人。那是一个人最深刻的本真。
    可是木阅微因此更加悔愧,说到底她欺骗了她一次,现在又不得不欺骗第二次。真不知道苏砚眉在知道真相那天会如何看待她。
    半晌苏砚眉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去收拾一下妆容,祖母的寿宴要开始了。”
    说罢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脚步迟缓地离去。
    木阅微望着苏砚眉的背影,脸上一点轻松都没有。直到贴身丫鬟远岫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才觉得整个人有点软。
    方才因为苏砚眉神情实在奇怪,并且未带贴身丫鬟,阅微就如出一辙让远岫也远远跟在她们后面,并看着点防止有人闯进来。
    远岫扶着木阅微,奇怪道:“我看苏小姐快步出去,神色极为不好,脸上好像还有泪痕。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木阅微揉揉额头,无力道:“苏姐姐喜欢寰微公子。”
    远岫道:“这不错啊,如果苏府愿意,也是一桩好婚约。”
    木阅微看着自己的丫鬟,干脆道:“我告诉苏姐姐,我和寰微公子已经有婚约了。”
    “啊!”远岫惊叫,“小姐,你骗我,你上次在赋花楼说你和寰微公子不可能。”
    木阅微一点都不想费脑子:“是不可能,可是苏姐姐和他也没有可能。”
    “为什么?”远岫奇怪地看着木阅微,“因为门第?小姐,你向来不在乎这个啊!”
    木阅微心乱如麻,并未深想就仰头疲惫道:“因为月寰微不喜欢女人,她喜欢的,是男人。”
    她说的漫不经心,不料身边的丫头听闻此言一头朝前栽去。阅微一惊,忙忙扶住她,不知道今天中了什么邪。
    因为她自己心烦意乱并且主仆俩忙做一堆,她没有留意到,随着她最后一句话落音,不远处那棵老树,方才惊走一只大鸟的古松,树冠此刻再次簌簌抖动,仿佛起了一阵风。
    而其它的树却静止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