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公子无讳
作者:枕书眠   书妆赋之孤嫡天下最新章节     
    “哇,是姐姐!”云枫先跳起来,被云衍看一眼伸伸舌头坐回去。
    其他人目光也看向木阅微,略惊奇,略赞赏,略嘀咕,不少人都想起瑶京这些天的满城风雨,似乎都和这个木小姐不无关系,原来竟有如此锦绣才情,也堪配为将来的奕王妃了。一些嗅觉灵敏的不自觉就看向奕王的方向,善阿谀的甚至还含蓄地向奕王道贺——方才发生在墨予珩和木阅微和凌蓉之间的小波折,他们可不知情。
    脸色最难看的就是奕王墨予珩,在苏砚眉说出木小姐的瞬刻,他宛遭晴天霹雳猛彻一击,整个人为之一黑僵在那里,脸色极为难看,阴沉的目光扫过远处的木阅微,几乎能喷出火来。听到那个为将来王妃的奇高才华向他含蓄道贺的人,更是倍觉是在嘲讽羞辱,浑身上下血脉都在膨胀,恨不得一脚将其踹飞。
    然而羞怒已夸赏半日,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拉扯得五脏六腑一股邪火乱窜。真该死,本是想羞辱木阅微,结果丢脸的是他自己,她倒踩着自己的颜面趁机大放异彩。
    凌蓉公主更恼火,竟然让那个破落户出尽风头。这恼怒蔓及旁边的白琳琅:“真讨厌,竟然是她。琳琅姐姐,那首诗为什么不是你做的呢,你看奕王哥哥很失望很不高兴。”
    俨然已经有了问责的意味。
    白琳琅一笑而过:“木小姐胸襟磊落,骨气奇高,那样的诗只能她做出来。”
    但要说没有失落也不可能,素来现场吟诗作赋,她都是佼佼者,可是白琳琅清楚,就算再给一次机会,那样的诗她绝对写不出来,她缺少那样的清刚野性。可是木阅微同样拘步闺阁,何来那样的拔越气象?
    她偏头看去木阅微的方向,却看见一张漫不经心又失落的脸——木阅微被苏砚眉的突然出声拉到最忧心郁闷的事情上,又是愧疚又是懊悔又是忧心,一时什么也不想说,只想做个安静的思想者。
    却偏偏有人不放过她。
    凌蓉公主挑拨白琳琅不成,不能在她那里同仇敌忾,憋屈的恼怒更是催肝折肺,忍不住怪声怪气道:“原来木小姐竟然有这等才气,能做出这么漂亮的诗,真是了不起!凌蓉倒是看走眼了。”
    木阅微皱眉抬头,看到凌蓉公主又倨傲又愤恨又嫉妒的眼睛,加上阴阳怪气的语调,顿觉烦乱。她一点也不想搭理她,何况本就心绪不佳。
    凌蓉却没打算放过,低头摆弄自己鲜红的指甲丹蔻,嘴角衔一抹冷笑闲闲道:“这首诗作得真好,本公主心情大好还想看,你就再给本公主做一首诗逗逗趣!”
    她语气轻佻若驱使奴才,眼底是一抹高高在上的轻蔑,才华再高又如何,身份低微,还不是任她折腾?
    木阅微眼底浮上一抹阴翳,晦暗不明,晦暗不明间一抹峭刻的幽冷无声地电闪雷鸣。她当然知道凌蓉故技重施,想当众羞辱她,若阅微在她如此****的言语下乖乖作诗,呵呵,那首诗呈现出的气骨就是一个笑话。
    凌蓉吃定她不敢当众拒绝,就像方才抢夺花车不敢拒绝一样。要说这位公主完全无脑,那还真低看了她,在践踏别人这件事情上,她还真是才高八斗灵感迭生!
    墨予珩本来目光暗沉,看凌蓉如此言行,眼神森冷一亮,转即笑道:“皇妹想要看木小姐做什么诗?”凌蓉素来肆无忌惮,让她去折腾着木阅微吧,自己顺水推舟就好。他当然深知凌蓉的意图,凌辱木阅微,他求之不得,完了随便轻责凌蓉几句了事!
    凌蓉看奕王神色就知道自己做对了,她娇声道:“刚才我听见有人说,木小姐能一扫大宸国写秋天的诗歌的颓废之气,将秋天写的高昂,写的漂亮。还说木小姐骨气奇高,胸襟疏阔。我想,我想木小姐一定也可以用同样的骨气写花。这满园秋菊真美,木小姐如果能像写秋天那般霸气地写菊花,我就真心服气了。”
    这个奇葩的主意惹的众人诧异相望:太随便了吧。木小姐已经写了秋诗博得满堂彩,甚至替尴尬的奕王殿下解了围。现在还要她花心思再写一首,是不是有些得寸进尺!这位公主还说什么,写霸气的菊花?姹紫嫣红的花儿,一朵比一朵娇美,就算是傲霜风骨的秋菊,要霸气也是异想天开!从未有人见如此作诗。这个公主素来霸道倒是真的,但满园菊花何关此乎?
    纷纷都觉得这个主意太奇葩。奕王殿下应该不会准允。
    然而天下奇葩往往称兄道妹,一个宫殿屋檐下,公主抽风往往会传染皇子。墨予珩只假意思考一瞬,就笑了:“皇妹真是别有心思!这个想法很不错。”
    云枫一听就要冲出去讲理,被云衍一把扯住。
    云衍桀骜的修眉微微扬起,凤目深黑,面无表情,冷眼旁看这两个人看似正常的交谈。
    不少人也已觉察出奕王与公主的双簧深意满满,替木阅微不平又不好说什么。却听奕王道:“木小姐,你再给本王和公主做一首若方才一般霸气的诗,必须以菊花为题!”虽是温和,但无形间已转为驱令,驱令的口吻极为自然,和凌蓉公主如出一辙。刚才她要众千金作诗的时候,可不如此高高在上!
    云衍的粲然昳丽的凤目更深更黑,深黑处无声的暗影寂寂游弋,俊美侧脸如冰雕般冷凝,却仍是不动声色。
    木阅微眼底的阴翳亦更为秾艳,从秾艳深处绽出峭刻的光。
    她揉揉额头,略带歉意:“方才那个诗题有点难,真难。可这是长公主的寿宴,阅微为让赋秋诗调明丽点死了一片脑子。本就才华纤弱,为了那个题目,现在神思倦怠,恐怕不能如公主之意。非是不愿,实是不能。很抱歉。”
    菇凉能力不足,写不出。你还能绑我?
    墨予珩一听这话脸就青了:木阅微这明明是含讥带嘲,暗指他出了一个不应景的诗题。
    凌蓉公主怒道:“木阅微,我和皇兄的话你敢不听?”
    又来了!这位盛气凌人的公主翻来覆去就会那几个命令句式和那几个反问语气,然而在这个国度凭借她爹给的身份和这个命令句式她就能畅行无阻,碾压一切她看不顺眼的。
    可是,也得看场合啊!
    阅微恭敬道:“公主言重,阅微不敢。实在是力有不逮,还请公主见谅。”
    她突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温和建议道:“如果方才公主一开始就以菊花为题,让众小姐作诗,倒是不错的主意,想来会发现不少好诗。”
    墨予珩虽然努力保持微笑,一张俊脸却几欲扭曲:这木阅微一个字都不说他的不好,却句句不离他选了那个诗题的失当,明里暗里机带双敲,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在场的人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偏偏她不着一字,言尽讥嘲,说的话旁人听还挺有理。谁也不能说有问题!
    他看了木阅微半晌,突然笑了:“也就是说,本王和公主想要的这菊花诗,木小姐是做不出来了?”他语气缓慢随意,但只要长点心眼的人,没谁听不出来那刻意随便中的威胁意味。就好像烈日下的寒风,看不见,却砭入筋骨。
    因这一句话,原本还算和缓的空气,直转僵冷。
    木阅微也愣了一下,旋即颜色转常,眼底的冷嘲一如既往。墨予珩当她是三岁小儿,吓唬她?这殿下****习惯了,特别是在女子面前,以为凭着皇家的威压,她木阅微随他使唤。使唤不动他就不高兴。前世今生木阅微都烦这种人,动不动就施压威胁,还做出一副轻巧样儿,以为自己很酷,实际上不过是过早露了短裤,流氓行径!
    木阅微破齿一笑,若春花绽冰,对墨予珩的威胁恍若未觉,温和的声音也带了一抹少女的娇媚,声音却稍微提亮:“殿下,阅微现在真心写不出来,不然公主有此意,自当效劳。方才公主一句话,我那价值过万的辛夷桂香车顺手就给了魏小姐,只为博得公主千金一笑。现在一首诗算什么,只可惜……阅微现在神思恍惚,力有不逮!”
    她含笑说话,眼睛自然环顾四周,到云枫那里时闪了一闪。
    云枫心领神会,加上本就震惊,木阅微话音刚落,他就惊声尖叫:“什么?姐姐,你的辛夷桂香车给了魏小姐!这怎么可以?”他的惊叫平地突起,众人本在关注场上对峙的二人,他这惊声一呼,他人闻声影从,瞬刻间旁人注意力就落在云枫身上。不少人纳闷地看着国公府的四少爷,不知他缘何如此乍惊。见过木阅微那辆车的人倒是心下明了,她的车因为公主一句话被送人了。
    木阅微也愣了一愣,随即淡淡一笑:“哦,魏小姐说她喜欢!”只字不提凌蓉。
    云枫不忿:“她说她喜欢你就给她,我这些天在家里天天磨着你给我,你怎么不给我?”
    不待木阅微说话,他又灼灼盯着魏小姐,目光极为厌恶不服:“魏小姐,我也喜欢姐姐那辆车,怎么就被你拿了去!”
    魏小姐本幸灾乐祸看木阅微和五皇子杠上,不想形势急转竟然提到花车一茬,还引出云枫这个小爆竹,在他那般盛气质问和浓浓厌恶的眼神下,慌乱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对着众人的视线满面通红。
    阅微见此冷哂,面上却慌慌拦着云枫:“云枫,别闹!吓着了魏小姐。”
    云枫偏不听:“不行,姐姐,我不服气!你不说清楚,我就没完。这魏小姐谁啊,你凭什么就把不给我的花车给了她!”
    木阅微看上去极为无奈,无奈地语出惊人:“别闹了!其实主要是……她当众向姐姐乞讨。我打量魏小姐这身衣裳,觉得她家里经济条件应该不大好,很缺银子使,所以才当众乞讨。那花车姐姐就施舍了她。你每次出门碰到衣衫破烂的不也施舍人东西吗?”
    云枫倒吸一口寒气,为姐姐的胆色叫绝,却是拼死演到底。他目不转睛盯着魏小姐,气愤道:“魏小姐,你是谁家的小姐啊,为何裹一身白布单就来参加宴会了,还开口向姐姐乞讨?害的姐姐看不下去施舍了她那么好的花车给你。既然经济条件比较窘迫,干嘛非来这里?算了,姐姐施舍了你,我也不计较。”
    完了还不服气嘟囔:“缺少衣裳直接给施舍几身衣裳就是,犯得着赔上花车吗,她要的起吗?来这里乞讨,家人也不管管!也不知道跟谁来的。”俨然已将魏小姐当成一个乞儿。
    他的嘟囔声音可不小,在场人不约而同留意上魏小姐那身特别的衣裳,其实不少人早就看到一身阴森飘诡的魏小姐,只是不关己事,加上其身份独特,不多言而已。云枫这一席话算是恰如其分,可不是裹了白布单来了?顿时,男子倒罢,女子间扬沙一般响起一阵不怀好意的讥诮笑声。魏小姐平日用类似手段夺去不少人爱物,她们都敢怒不敢言,看木阅微一语道破,人人斜出一口恶气,且人人自认为施舍了东西给这魏小姐。
    魏舞死立当地,各路夹攻下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但这兄妹俩这双簧,显然不只冲着魏小姐。
    脑子快的人很快看向在场另一人,那人一身黑裳,身携寒剑,气质冷锐暗沉,此刻正锥子一般盯着谈笑自若的木阅微,目色晦明不定,寒意阵阵。
    木阅微暗叹云枫孺子可教,面上却是不睬他,宛然只当他无意打了个岔。她转向奕王墨予珩笑靥如花:“殿下你看,这不知谁家的魏小姐向我讨要价值数万银的花车,我都随手施舍了,我这般大度善良,公主殿下要一首诗,阅微还能刻薄计较?只无奈阅微有心无力!”
    众人齐齐满头黑线:有如此当众自夸的么!
    墨予珩脸有点懵,方才云枫旁逸斜出插话,打乱他和木阅微的僵对,随后这俩人噼里啪啦演了一出,旁人根本来不及插嘴,墨予珩一时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一直作壁上观的云衍面上冰凝已释,狭长昳丽的凤目却蒙上另一重惘然:木阅微遇危机则不正经,不正经得一本正经,虚虚实实化僵冷于无形,同时埋入不为人知的暗伏,看似一派天真,却丝毫不落下风。这浑然天成的风格,极像一人,只是那人诡谲邪气,木阅微机慧灵性罢了。
    他下意识环顾四望,目光所及略觉清冷。
    墨予珩略微诧异盯着木阅微,正要开口说话,却再次斜里插出一个森寒冷锐的声音:“不知木小姐那辆车,是何样车?”
    木阅微眸底不为人察闪过笑的闪电,寻声望去,脸色却是一派不解:“无讳公子何有此问!”
    无讳公子一袭黑衣,面如寒铁,从人群中抱臂缓步而出,微沉的步伐不知为何似冷雨敲窗,落在每个人耳深处,莫名挑起森冷的悸颤。他如剑气般的寒眸目不转瞬,盯着略带诧异的木阅微,后者轻飘飘望他一路走来,深黑斜飞的凤目若一汪静潭,波澜不起。
    正是上次赋花楼一面之缘的魏无讳。
    他身形孤直,气质寒锐,似一把将出鞘或已出鞘的绝世名剑,隐隐散发幽微寒气。眼神似冰冷漠孤傲,若无任何情感起伏,只与浑身气场如出一辙惟释冷意。容颜倒是极为俊美,宛如刀刻,历历在目,峭鼻薄唇,轮廓立体,左额前飘一缕黑发,冷锐寒沉中携二分江湖剑客的不羁狂逸。
    大宸国四公子之寒剑公子,魏无讳,魏桀义子,权倾天下的剑客公子。
    魏无讳向奕王微顿首:“奕王殿下,木小姐方才言谈间提及舍妹,故需叨扰半会时刻,还请见谅!”
    墨予珩与在场男子一般并不知宴前女席琐事,一时懵然,但方才木阅微对魏舞极为轻鄙却看到了,听言语她似乎还不认识这魏小姐是谁。眼下魏无讳来者不善,他倒乐意暂放自己那一茬袖手看戏。于是道:“无讳公子请便,这木小姐素来轻浮蠢笨,若她得罪你,你不要一般见识便是。”
    魏无讳轻微点头,冰寒冷漠的眼眸盯向木阅微,却是另一番天地:轻浮蠢笨?她比十个你加起来都深沉狡猾,上次在赋花楼,倒是走眼了!
    他冷冷盯着木阅微,见那张清艳冷静的脸此刻略微惊异,却绝对安寂,随他宛如剑气一束的灼人视线,渐渐转为沉思,却依旧毫无惧色。
    魏无讳盯看她许久,才转头望向漠漠长空,淡漠道:“方才听说木小姐施予给舍妹一辆花车?”声音极为淡漠,淡漠里却有说不出的凛冽,每个字都寒意沉沉,云集为一整句话便含无形威压,令人毛发一紧。
    云枫亦为之一凛,他确实想要随姐姐意图引出这人,引出来却觉得有些可怕,他下意识看了看兄长:姐姐拉他出来救场?可应付得了吗?
    云衍神色无漪,他自是知道木阅微为何要突引此人出场,一者暂时岔开奕王和凌蓉公主的逼迫,二来可能之前受了凌蓉和魏小姐的胁迫现在借机发作,算是一箭双雕。不……云衍看着魏无讳那张酷寒俊逸的脸,追及前事,眼底浮出冷芒,心道木阅微这是想要一箭三雕!
    木阅微暗道魏无讳这发自骨髓的酷寒之气比墨予珩那花拳绣腿的把戏,不知高到哪里去了。面上却浮起惊奇,眉头微蹙极为不解:“舍妹?”
    魏无讳原本望天外的黑寒眸子若淬毒暗器,泛泠泠清光,又横飞回来撞入阅微眸中,却似疾击入水,不起微澜。木阅微面上只有沉静的疑惑。他寒漠深处几不可察闪过意外,随即略提声道:“魏舞!”声音一如既往凝寒,尾声略微轻扬,依然坚锐如冰。
    魏小姐一直不知所措呆立人群,见魏无讳出头,顿时脸色一喜,但看魏无讳那张千年冰寒的脸,又一阵寒颤,听闻他唤小心翼翼走过来:“兄……兄长!”
    魏无讳淡漠扫了她一眼,不知为何一眼就扫见那身被云枫誉为白布单的衣裳——之前他压根不留心外人穿什么,包括自己的义妹——他眉头微紧,旋即目光如刀:“木小姐方才说施舍了你一辆车,怎么回事?”
    魏小姐本就心虚,在魏无讳目光下更是噤若寒蝉,极力分辨:“是她,是她送给我的。”
    木阅微轻笑,眼底掠过冷嘲:“魏小姐说笑了。阅微与魏小姐素不相识,缘何赠与?”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她深知这魏舞本色厉内荏,只仗凌蓉狐假虎威,若凌蓉闭嘴呢?木阅微坚信此刻凌蓉会紧闭嘴巴,她可不傻。就算她开口,木阅微此刻也应付得了!
    魏小姐:“你……你好阴险!”原以为她与凌蓉公主联手打压,木阅微只能吃了这个暗亏,谁想她当场一言不发,却直直戳到魏无讳这里来,还说是施舍,魏无讳素来傲气,众目睽睽,如何容忍这般折辱。
    木阅微冷哂:才知道我阴险?晚了。
    她转看魏无讳,语意冷冽声音却温和:“方才这魏小姐众目睽睽向我开口乞讨花车,本想不予,但魏小姐这装扮,看着极像街上卖身葬父的可怜女,阅微以为哪位小姐好心顺手买来带上准备回家做丫鬟,不想走了眼,她竟然是公子之妹。阅微不知,方才言语多有冒犯,甚是抱歉。既然是令妹,那我赠与便是,不言施舍。”
    众人:你表弟说人家是裹着床单来了,你更阴,说人家是卖身葬父,你们够了!不过看魏小姐裹着的这一身衣裳,倒也……名副其实!等等,卖身葬父什么鬼?这木小姐胆子不小。
    云枫听着低头咂舌,姐姐你好阴损,说是不言施舍,却处处提醒人家你在施舍,况且都施舍这么半天了,不提就没事了?估计魏无讳还没被人这么阴过呢。
    又听木阅微不解道:“公子闻名天下,为何令妹有随处乞讨的恶习,难不成真是公子哪天上街拎回去的葬父女,好心认做义妹,她一时积习难改?这可不好,长此以往,公子令名染瑕,必为天下笑谈。”
    魏无讳心机深敏,况也略闻魏舞所作所为,只是不屑理会,现在自是能猜出发生何事。只是木阅微这般当众一揭,事情就不那么简单。魏舞在外间,代表的是魏姓,包括他魏无讳。
    最重要的是,木阅微不言抢夺,不若寻常女子以啼哭告状,她姿态甚高,句句言其乞讨,句句不离施舍,偏偏魏舞拿了她的东西,毫无辩驳之机。这是这女子最狡猾的地方。
    若这事就这么了结,魏小姐向木小姐乞讨花车必沦为笑谈,丢人的是魏舞,且不止魏舞。看木阅微说什么,必为天下笑谈,句句似善意,句句藏机锋。
    凌蓉更是在一旁怒不可遏,她不是没想过木阅微若回头告状将如何对付。无论她向谁告状,她都像对付瑶光郡主那样说赠与就是,说不定还能抹黑木阅微一把说她虚伪,前脚赠车后脚就告状。最坏的结果也就物归原主,反正已经羞辱完木阅微,她就算哭哭啼啼拿回花车也必是笑话。不想木阅微竟然这般阴险,她不告状,不委屈,字字句句只言魏小姐向她乞讨,她施舍了花车。现下凌蓉想帮腔都无法帮,难道能说自己帮着魏舞一起乞讨?当然不能不打自招说抢夺的,那说什么,说木小姐送的?木小姐人家现在正口口声声这样说呢,说自己赠送,却已经是另一番意味,只让魏舞羞辱更甚,根本毫无转圜余地。还有,明明是她命令木阅微作诗,怎么一转眼到这一茬了?
    瑶光郡主不屑看一眼呆若木鸡的魏舞:木阅微的东西是那么轻易抢的吗?就你也敢抢她?只可惜无讳,不得不出面摆平,这事……棘手。事至此处,不能像木阅微所说那样赠与了之,然而就算木阅微没事人一样收回自己的车也不是解决之道啊。
    却见魏无讳目光幽寒看着木阅微:“木小姐可能有所误会,想来木小姐有一辆漂亮的花车,得舍妹青睐,魏舞欢喜之下表达不清,她应当不是想木小姐赠与!”
    木阅微暗叹魏无讳享誉大宸国四公子之一,果然应变机敏。面上却似不解:“那令妹是……?”
    魏无讳道:“在下为舍妹买来一辆喜欢的花车还是应该的。虽然君子不夺人所爱,无奈舍妹真心喜欢,若木小姐真有心,无讳愿意购下那辆车,成全木小姐美意!”
    木阅微却闪烁踟蹰:“阅微觉得……还是赠与魏小姐比较好!”
    魏无讳看一眼木阅微的含糊闪烁,料她折腾这一场之目的就是想众目昭彰下,在魏舞这里维持高高在上的姿态,狠踩她一脚,所以一定要赠车了事。女子能有什么复杂心思?无非摆弄虚荣!倒是刁钻狡猾!她真是想得美,魏无讳岂能容忍她如此得意!况且这一脚踩的可不止魏舞。
    他目如寒霜,语气坚决似铁:“舍妹绝不受赠与!”
    木阅微无奈:“那我拿回来便是,权当没发生过此事,魏小姐未曾向阅微乞讨,阅微也未曾施舍或赠与,公子大可不必如此。”
    魏无讳寒峭的视线直直盯准木阅微,见她目光清明一派纯真,本已认定其狡诈机诡,现在却一时难以断定她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事至此处,木阅微收回自己的车,魏小姐悻悻罢手,更像她是乞讨,还乞讨不成。他冷冷道:“在下真心为妹赠车,还请木小姐割爱。”
    木阅微思索半晌,状似无奈:“好吧,若你非要不可,我那花车值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辆白银,你考虑考虑再说!”
    噗,不知谁直接喷了出来,这是漫天要价!还这么一长串九九九什么鬼,你怎么不直接要十万呢。天啊,十万两白银买个车什么玩意儿,魏无讳脑子进水才会这么干……
    魏小姐直接怒气冲冲叫出来:“木阅微你这是胡乱喊价,你不要脸,你那破车我不要……”被魏无讳一个寒光冷射,立马噤声。
    魏无讳似笑非笑:“一辆花车如此高价,木小姐这是刻意刁难!”
    木阅微笑靥如花:“据说魏公子博览群书,想来当知道辛夷桂香车,书载: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辛夷桂香车是南山女神去向西天宫主拜寿之车,阅微仿作一辆,车似春花绚烂,特意来向长公主拜寿,祝她福绵万年,松鹤长春。此车浪费上等香木无数,心血更是耗去不少。价值万计,只能如此。”
    其它见过木阅微那辆招摇花车的人算是知道她为何如此招摇了,原来有此深层美意。
    舜华长公主早就从苏阁老那里知道今天寿宴不怎么太平,只要木阅微来,白贵妃和墨予珩一定借机生事,墨予珩和公主刁难木阅微……只是开始,并且是极小的手笔,所以一直不假言辞。此刻木阅微提到花车,长公主只让孙女遥遥称谢:“木小姐心思锦绣,才气非凡,能有此美意,砚眉代祖母谢过。”
    木阅微简单还礼。
    魏无讳似笑非笑:“即便如此,这个出价也太过离谱。”
    阅微淡淡而笑:“阅微花车定价,除去耗物所需,更是需要无数心思在其间。既然自拜寿车衍化而来,阅微取九,不过取其天长地久,恒久绵延之意。”
    她漫不经心扫了一眼魏无讳随身携带的长剑,道:“就若公子身上的素渊剑,送与寻常人恐怕还嫌累赘,一块冷沉的破铁而已。但旁人纵给公子银钱千万,您未必割爱。仅此一支,有市无价。阅微愿意割爱,还是看在公子面上。”
    魏无讳下意识看了一眼所携利剑,同时惊异扫了木阅微一眼。
    墨予珩冷笑插话道:“木阅微你还真是敢狮子大张口,无讳公子有心要你的车,你倒不识抬举。”
    木阅微冷淡道:“阅微倒不是刻意与无讳公子过不去,只不过阅微这车完工时就生怕有人非要喜欢,阅微自己也喜欢,并不想出售,就只能如此价位。已经雕刻于花车底部,无讳公子可派人去查看。阅微绝不是针对无讳公子!”
    云枫算是明白了,姐姐今天弄这么一辆招摇的车,就是来招摇撞骗的,谁撞上坑谁!
    魏无讳此刻也明白了,木阅微方才口口声声一定要赠与,非不要他购车,那才是真正的高招,他当时以为这小姐的本意就是不卖,意在踩踏魏舞,耀武扬威。却原来人家那是欲迎偏拒,就等着你入毂,他坚决购车,才不偏不倚走入木阅微的圈套:买了这花车,出血还丢人,十万白银买一辆车本身就是笑话。不买却更是丢人,方才口口声声一定要买,现在闻价当众鼠窜,他以后就别在瑶京混了。之前木阅微所言施舍更显名副其实。
    他低估了眼前这个笑光闪闪、语气温雅的女子,他以为她若一般女子要的是虚荣,其实她要的更具价值,也更具深意。他低估了她,现在骑虎难下。
    魏无讳突然笑了,难得有内容的眼眸深深望着木阅微:“木小姐真让我大开眼界。”
    木阅微目光炯炯,眸光清寒:“公子可以不买,阅微绝不贱卖。”
    魏无讳深看木阅微半晌,才道:“一辆花车而已,无讳买给舍妹理所当然。择日便奉上银两,还请木小姐静候。”
    木阅微道:“公子信誉,天下皆知。”
    魏无讳忍不住再次深看木阅微,只看到一潭凝静深邃的净水无波,并无其它。他略微疑惑,然后冲奕王顿首,如削目光最后剐过呆若木鸡瑟瑟发抖的魏舞,转身信步离去。木阅微看那个孤傲笔直的身影走远,脸上波澜不起,眼底却略微意外:她原想魏无讳还会纠缠一阵子,不料他如此干脆利落。
    云衍看木阅微的目光多了另外的情绪。他犹记那一次在国公府门口和她因云妩之死略起争执,他难得对一个人苦心劝诫,木阅微却是反唇相讥,甚至言她与国公府只是利益一致,友好联盟。那一次云衍看到这个女子巧笑嫣然下如冰雪般凉薄的一面,那种凉薄几欲入骨至深。而且他冷眼旁看,木阅微素来也是清冷利落,不类寻常女子黏葛于情感,她几乎不论情分,情感淡薄得若一抹青烟,稍微闪神便倏忽消匿,他唯一一次望见她情绪波伏是刚回国公府那次,云衍咄咄逼人,木阅微冷眼对峙,完了却在夜色中伤感悲伤。
    现在,在凉薄道出自己与国公府只是联盟的话语后不久,她便若无其事因魏无讳那一次阴算为云家复了仇——是的,她确实在为云家复仇,单单惩罚魏舞不用布置这么大战场。云衍突然意识到,木阅微不是凉薄,她的情感隐藏得至深至深,深不见底,表象几无踪迹。可一个女子,她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她竟然能做到如此狠绝对待自己!若没有崎岖的人生历练她根本就做不到。姑姑死后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云衍也查无所察的事情?
    白琳琅神情复杂,她终于明白为何当时凌蓉与魏舞刁难,木阅微一言不发,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压根不屑与魏舞和凌蓉论理,因为这俩人本就蛮不讲理。木阅微只待后发制人,她瞄准的,是魏舞身后的魏无讳。胆色机慧无一不具,谈笑间,隐携风雷之气,暗藏慧断锋芒。
    瑶光郡主看魏无讳走入人群的黑色背影叹口气,转而看了面上毫无得色清隽如雪的木阅微,转头对花涧筠道:“这该是无讳在木小姐这里第二次碰钉子了吧?上次是软钉子,这个是狠钉子。”
    花涧筠桃面倩眸,略带忧色遥看木阅微一眼,才笑道:“是的。这一次无讳公子该记住她了。”
    人群中,华之琅趁着大伙看戏人影凌乱,趁机窜到墨怀臻跟前,肘子撞撞他道:“殿下,木小姐这一出,我看着不止是报复魏小姐的夺车之恨,一下子让魏无讳出十万血,更像给上次他设局让那个不成器的云浩钻进去阴护国公府那一场找场子。啧啧,十万白银,买一辆破车,我这么有钱,都觉得心在滴血啊!”
    墨怀臻也没想到木阅微竟然出其不意,半途突发扯出个魏无讳,让人防不胜防,机诡刁钻倒真似墨潋瞳,怪不得他乐意将从不离身的血玉赠送,想来应是见识过木阅微与他类似的手法。念及此处他轻语华之琅:“你的雪兽如何?”
    华之琅立马叫苦不迭:“王爷别提这一茬,本来那家伙蔫儿蔫儿的,自那次见过木小姐之后就像吃过酒,每日活蹦乱跳闹个天翻地覆……”
    墨怀臻扫他一眼:“我是问墨潋瞳?”
    华之琅更是脸似苦瓜:“王爷更别提这一茬,我正要说呢。我按照你的建议,壮了一次胆亲自出马,去逗这个混世魔王顽耍,故意漏了口风我有一个雪兽对木小姐如何如何一见如故,他当时倒是云淡风轻一派天真,我几乎要以为您想多了,谁知没几日这滟世子就时时夜半光临我寒舍,他那行事作风,跟个飘诡的红衣鬼似的,还刻意不收敛给我下马威,闹得鸡飞狗跳人人惊悚,我府邸一干人都要请法师驱鬼了。倒真给他摸到雪兽跟前……我这是遭了什么罪孽啊,我何苦去招惹这个魔头呢?”
    墨怀臻目光幽闪:“雪兽认识他?”
    华之琅郁卒:“当然了,跟见了木小姐一样,直接就扑上去。墨潋瞳也跟木小姐如出一辙,一把就将它扔在地上。王爷你说你说这有天理么,我待它那么好它不当回事,那俩人跟什么似的对它,她摇尾乞怜,真是没心没肺的怪兽!”
    墨怀臻诧异:“你对墨潋瞳提起雪兽他真没任何怪异?”
    华之琅正色:“是的,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当时特意观察墨潋瞳的神色,一丝一毫都没放过,但他特别正常,看样子对雪兽对这木小姐熟稔一点都不意外。倒是一开始告诉他雪兽在我这里还让他略微意外。他对木小姐与雪兽熟稔并不奇怪,肯定有鬼。”
    墨怀臻沉吟半晌,才道:“然而墨潋瞳也有被隐瞒。”
    华之琅:“什么?”
    墨怀臻看他一眼:“今日在松林间,她说她不怕你,不怕云衍,只怕墨潋瞳,墨潋瞳知道多一点,而且是最关键一点。然而好在他不知道他知道的是什么。关卡就在这里。”
    华之琅:“殿下?”
    墨怀臻沉思道:“先不管月寰微了。查墨潋瞳。这几年何时去过北境,顺便看看那段时间木小姐在干什么?”
    什么能是墨潋瞳知道却没察觉的,以墨潋瞳的智计无双,什么瞒得住他?
    华之琅闻言一愣,旋即耸然一惊:“怎么可能,木小姐一个女子,怎么可能深入北境雪谷。”
    “不入北境雪谷,如何深懂冰峦雪魄,如何对雪族了如指掌。当然她能从书中得来,但为何对一个小小雪族如此上心?最重要的是,”墨怀臻看一眼华之琅,“雪兽极具灵性,你一直好奇它为何对这俩人如此亲昵,对你却像养不熟的狼。因为,雪兽本就如此习性,只对第一眼见到人亲昵如主。”
    “我的天。”华之琅浑身发冷,“也就是这两个人同时在雪谷撞见那个小家伙?还带了回来,后来不知为何就丢了?”真是岂有此理。
    墨怀臻摇头,眼里深沉如墨:“这个不得而知。但依当时木小姐在国公府看见你带去雪兽时的言论,她说你将其带回瑶京是泯灭其本性,她应当不会这么做。”
    华之琅点头:“那就是墨潋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