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雪落臻微
作者:枕书眠   书妆赋之孤嫡天下最新章节     
    木阅微终于身在她心心念念的寰微西院暖阁,但心境已换了一番天地。从书院门到暖阁这短暂一程,风雪载途,意外的人和意外的消息似冒雪敲门的不速之客,扰乱了她预期好的冬日之旅。甚至扰乱了她预期好的穿越之旅。
    之前和上一世相关的物件只有那个在博物馆见过的刻有君臣问答的金玉古器,现在多了一栋来路不明的白色山墅。之前她已经做好准备面对写在木阅微命运里必须去直面的庙堂诡诈和权力阴谋,她看见了敌人并决心挫败他们。现在她有了看不见的敌人:所经阅的两个时代深处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翻云覆雨。如果那只手是仁慈的,如果过去三年做出的努力是值得的、过去三月揭晓的答案是正确的,就不该让墨怀臻死于来春这个无解的灾厄横在她即将走去的路上——已经走过的路所有谜题的答案、未来之路所有希望的端倪和她自己在这孤寂的时间里感知到的一切幸福可能,惟独指向的人。
    她自己窝在暖堂偏外的一个软榻上,这里视野开阔能看见外面的风雪和山野。墨怀臻和晏崇对坐在暖堂深处的炉火旁一边对饮一边低声交谈,木阅微特意隔出一段距离,能不时听见他交谈的声音却听不真切内容。炉火烧得正旺,连着暖墙一道散发热气,整个屋子一片暖意洋洋。木阅微知道木南木北守在门外护着这一方安全,暖堂附近看不见的地方将离还安排了隐卫提防一切可能发生的不测。
    本该是安全无虞之地。
    木阅微远远看到她傲岸明雅的大表哥在风雪之中劈柴、打水,然后步履艰难地把柴火和水桶沿着蜿蜒的石阶小径运上山去,除了相貌出众些服饰华丽些,动作熟稔得和普通的挑山工没什么区别。这让木阅微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敬意:当一个人放下外在的身份和地位,回归到一个质朴的普通人,他还能游刃有余应付眼前一蔬一菜的生活,那才真正让人肃然起敬。
    墨潋瞳像个不懂事的漂亮公子,在云衍艰辛劳作时不闻不问,一直在他不远处悠闲地对着风雪舞剑,仿佛之前打斗时剑被云衍一把打掉的余怒还没有消解。木阅微蹙眉,仅靠云衍那一双手,天黑之前是没法在那栋半山小筑安顿下来的。
    不过她也奇怪为什么天一直没有彻底黑下来,一直是这样暧昧不明暗香浮动的黄昏状态。后来想到虽然暮色一直低垂,但时间尚早,不过天阴下雪,制造出眼前一直是傍晚的假象。木阅微隔着空间远远凝视云衍在这漫长的傍晚里渐渐整理墨潋瞳挑选的属于他们的家宅轮廓,应该也在慢慢整理自己内心和情感的秩序。
    墨潋瞳看上去置若罔闻。
    直到后来云衍提水上山,可能体力终于不继加上雪落路滑,脚下一个趔趄,沉重的水桶歪了一歪洒落半桶并沿着台阶跌滚,连带着云衍身体失重摔倒。木阅微远远看见她表哥的小腿恰恰撞上台阶的棱角,仅凭视觉就意会到那种物理疼痛,有些不忍地移开视线,恰恰看到风雪中墨潋瞳舞剑的动作慢了下来。很显然他看上去心无旁骛在顽耍,却无时无刻不留神云衍的一切,跟过去很多年如出一辙。
    木阅微笑笑,感觉到一丝丝活的生气回到她心间,于她内心弥漫着的绝望感于事无补,却多少让她尝到灰暗之外的另一种味道,等她抬眼再看时,云衍已经将刚才留存的半桶水提上去并再次拎着桶走向井边汲水,墨潋瞳盯着他的背影呆呆看了半晌,然后扔掉剑走上去抢过水桶自己去打水……
    木阅微野望良久。夜终于真正落压下来,暮色四合,真正的凛冬之夜近在咫尺。木阅微对着外面深不见底的一团漆黑依然保持那个姿势,此时借着不远处树灯的微弱光芒她只能看到头顶飞蛾般乱舞的零星雪片,苍白且无头无脑。
    她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直到察觉到身旁有人。
    木阅微侧头抬眼,果然看到墨怀臻一袭在这山野显得过分美丽的海蓝华裳,和那张轮廓出众的好看面庞。只是很不应景地,左手捧了个雪白菜碟,右手执着个拳头大的琉璃碧酒盏,也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此刻看到她终于留神过来,很自然地低下身,于是木阅微看到白瓷碟中的春秋:不薄不厚排放齐整的红色冷牛肉片,切成两半的煮鸡蛋,调拌得清新可口的凉菜,像一尊精美动人的盆景映入她眼帘。瓷盘角落两个精巧的小包子恰似一座观景亭。
    木阅微惊奇的是,这个营养有数的拼盘是她在隐花居被悠闲无趣的小姐生活弄得胃口不佳又不得不吃点东西跟进营养时的简餐,一天用一顿就够了。墨怀臻这是在哪取到经的?
    如果在往日,她肯定揪着墨怀臻追根究底了,但现在她整个人就像一条沉滞绝望的河,其它零碎的意念和情绪都是间或蜿蜒汇入的涓流,不痛不痒不足挂齿。甚至如果在往日,刚才在山间她就揪着墨潋瞳追问那幅画的根底了,但那时只轻飘飘问了一句就放过。现在终于找到一块静地彻底松弛下来接受到底发生了甚么,她才意识到晦暝那几个字带给自己的崩溃感多么彻底。悄无声息就把她吞没了。
    她看了看榻边的矮几,示意墨怀臻把瓷碟放那里就好,现在……是没有任何胃口的。但眼前人仿佛没看见她那个示意,餐碟向跟前凑得更迫切和真挚了些。于是木阅微闻到酒盏里散发出的味道,玫瑰醉,剔透漂亮度数却很低,瑶京千金小姐喜欢的果子花露醉,也是木阅微想微醺时钟爱的所在。却不是寰微书院该有的藏酒。
    木阅微避无可避对上墨怀臻那泓秋水明眸,不似以往这双眼睛深海般的迷离,而是一抹澄澈的忧心忡忡。
    木阅微一阵怔忡。盯着那双眼睛怔忡了很久,本能就摸索,摸索到餐碟上的竹筷,颤抖地夹起一片牛肉往嘴里送,咽下的过程发现吞进的食物恰如其分地堵住自己看见这双眼睛时这个人时突如其来的阵阵哽咽,于是不假思索地,一片接一片的冷牛肉被她送入嘴里吞下肚腹。感觉到随着那股哽咽涌上的泪意一道被推下腹心,仿佛危险被推下悬崖,木阅微多少松了口气。
    半晌后,看着空了一半的白瓷碟,丢下筷子,用手拿起半块水煮蛋继续往嘴里送,第一口还好,然后……像遭遇一切不能如意的事情那样,噎住了。
    像跟不知名的什么存在较劲似的,木阅微不声不响想把那阵噎感和之前的牛肉一般彻底吞咽下去,显然这次没那么容易,很快她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让之前那些狼吞虎咽的努力付诸东流,蛋清蛋心白白与黄黄散落一地狼藉。
    木阅微放弃了努力。像一只被冒犯后疯狂还击又败下阵来的猫,乖巧地、颓丧地、委屈地窝在软榻一隅,等待可能降落下来的一切糟糕可能。
    然后迷迭香气息的怀抱环住了她,轮廓稳妥得像一块憩息之地。她不由自主双臂环上那座温柔的山。簌簌跌坠的泪并没有让她情绪宣泄得好点,反而扯出深层的、无法可解的绝望和恐惧。
    依然不知过去多久。但肯定很久。
    崩溃感过去渐渐有些羞赧时,那座温柔的山抽离她怀抱。木阅微一阵失落又一阵轻松,她盯着墨怀臻拿起那杯冷了的酒盏去到远处沸水中缓缓温烫,蓝衣白瓷,举止幽雅,让木阅微恍恍惚惚宛在画中。目不转瞬盯着那画中人姿势流丽地温酒又走回来,跟刚才一样捧到她跟前。
    一杯烫酒的确是她眼下最想要的,没有犹豫就接住饮一大口,没有咽下,让那种甜甜辣辣的刺感在唇齿间转动,激起她更多的清醒和力量。如许数次,酒盏见底,温热回归到身体。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墨怀臻。会有那么一些脆弱、糟糕情绪浓郁得绷不住的时刻,正常木阅微都会把人赶空放任自己崩溃到底,然后在谷底慢慢呼吸、慢慢清醒和卷土重来。但被另外一个人全程凝视这个过程……她没有过。
    墨怀臻看着见底的酒盏,认真打量木阅微:“微微,你好些了没!”
    木阅微点点头,无论怎样灭顶的一击,只要当时没死,后面总会沉着地清醒。
    她凤眸炯炯盯着墨怀臻,自黄昏到现在第一次在理智上陷入两难:晦暝当时让她绝对不能把这件事透露给墨怀臻,但木阅微是有自己独立想法不被人摆布之人,她自忖着若是和墨怀臻易地而处,面临必死之劫的是她自己,她一定不愿别人以善意的谎言为理由,让她生命最后一程傻傻活在不知危险的浅表快乐里。她不是乐于接受糊涂快乐的人,她宁可清醒地接受可能无幸的命运。墨怀臻肯定也是。她确定自己会告诉他,至少告诉和晦暝的这次交谈的具体细节,无论轻言生死之数在这个时代是不是乱力怪神的虚妄之谈,无论墨怀臻信不信。
    但肯定不是在这个她心乱如麻的风雪寒夜。
    墨怀臻在她身边坐下,眼睛温和平视她的眼睛,没有任何逼迫却也没有任何放过:“微微,晦暝大师和你说了什么?你现在愿意告诉我吗?”
    木阅微看着他,先下意识点了点头,又沉缓坚定地摇了摇头。
    墨怀臻抱起她:“好,那就不说了。但你该休息了!”
    休息?木阅微诧异看一眼外面的天又回望一眼厅堂的火:“我还有事情要问晏老呢?他人呢!”
    墨怀臻无奈又微笑:“你真不知道你一个人在这里窝了多久吗?现在都子时了!我让晏老去睡了。他刚才一直问你怎么了,我说你这些天累了来到山里心上一松想自己呆呆,他一直觉得你有自己想法也没多问。”
    子时?也就是现代的子夜,12点!木阅微倏的一下从墨怀臻身边挣脱,不顾寒冷三两步跑到门廊处,不可置信地看漆黑的天穹,虽然明知道什么也辨别不出。她竟然一个人在那个软榻里窝了近三个时辰!果然哀莫大于心死,时间的流逝都无动于衷了。墨怀臻竟然也就傻傻地等在那里让她把这个过程进行到底,没有以关心为理由来打断她。就好像此刻风雪野地里、孤灯门廊下,不徐不疾站在她身畔一样。
    木阅微回过身,自下午到现在第一次没有任何闪避和没有任何心虚地面对他:“墨怀臻,给我三天时间,我有一些疑惑必须搞明白,等我们离开书院回去之前,我一定把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你,好吗?”
    摆在她心头的几件事情:一个是和晦暝今天的交谈并没有终结,她隐约记得晦暝说她可以挽回什么不过当时心神巨恸方寸大乱她没听下去。二是自从深秋那次魏无讳算计云浩差点给国公府带来灾厄到定远侯府墨予珩将她和定远侯府绑在一起的阴谋,她一直直觉仅仅这几个月瑶京眼前发生的事情她依然有些忽略了,明天一定和晏老聊一聊看忽略了什么。三是她刚刚突然想到的,十年前木赟在得知先帝沾染雪族秘毒忘忧露后心理上所受的灭顶之灾无疑和今天晦暝带给她的如出一辙,甚至更严重,毕竟他面临的是残酷现实而她只收到一个预言。这种相似感让木阅微有种异样的感觉,她无论如何都得事无巨细查清最后那些天他们经历了什么。这个依然得先和晏老先生聊才能慢慢接近。所以刚才神智慢慢恢复正常她第一个想起的人就是晏崇。
    墨怀臻握住她的手:“微微,晦暝大师和你说的话,与我有关对吗?”
    都猜到这里了,木阅微平视他的眼睛,不知为何觉得他双眸忧郁:“是的,殿下!”
    然后又视线移向漆黑的虚空转开话题,仿佛就可以甩开整个半天那块压得她几乎窒息的块垒:“我怎么就自己想不出当初魏无讳为何要陷害国公府和墨予黎为何要倾覆定远侯府呢?”
    她没有看见,墨怀臻在听到她这话时唇角一顿欲言又止,然后又抿了回去。
    木阅微并不想回屋睡觉,耿耿忧惧压在心头必然导致辗转反侧的失眠之夜,并且在重叠的黑暗中忧惧会被放大无数倍。眼下厅堂中炉火与烛火散发出的橘色光芒是她舍不开的慰藉。
    她眼巴巴望着墨怀臻:“殿下,你也别睡了,我们围炉夜话好不好。”
    墨怀臻似乎早有预料,很优雅地在她对面的软垫上席地跪坐:“微微,我意亦如此!”方才二人在门廊风口站了许久,进来后他直接着木阅微来到炉火跟前的矮桌边。木阅微顺势盘腿坐在一个软垫上。现在二人隔桌相对凝望,炉火的火光在他们脸上跳跃。
    木阅微看他的眼神带着一抹沉思、失悔和疼痛:“墨怀臻,我刚刚在门口那边胡思乱想的时候,想起来我都还没怎么真正了解你。”她对墨怀臻心性和智识的判断源自过去几年读过的他写下的文章旧稿,情动中理性的部分尽从纸上得来。在苏家秋菊宴第一次看见墨怀臻被他的颜值和气质心折,然后被墨予珩当时搞出的剧情顺水推舟地推到他身边,情动中感性的部分十之八九都在让恋爱脑横行卿卿我我小打小闹。
    可能今天晦暝传递的黑色消息太过突如其来,之前在她那里很广阔的时间转换成只争朝夕的迫切,她突然意识到这么久以来她从来没去认真关心过去数年墨怀臻经历过什么。那么长一段糟糕的岁月他是怎么时时刻刻挨过来的。那些细节。这个秋天情爱太过鲜甜她耽溺眼前,唯独没有关心这个人。在现实这个层面。她头脑中存有的莫姨娘的资料可能都比墨怀臻多些。
    木阅微歉疚而痛惜:这是热恋期情爱的盲点还是她心太大。
    墨怀臻似乎意外了一下,然后认真看她,眼眸中一抹犀利的思索:“微微,你终于想要知道我的过去了。”
    木阅微蹙眉:“你好像一直在等我问起?”
    “是的。你在苏家中毒那天晚上,我陪在你身旁,我以为你那时就会追根究底。”
    这下木阅微纳闷了:“你为甚么希望我问。”其实她更诧异的是墨怀臻想她问关于什么,似乎和她正在惦记的不是一回事。
    墨怀臻看上去有些忧虑:“因为我很不安,我……怕你在意。但又想亲口告诉你让你多了解我,我是说多了解我的心一些。”
    这下木阅微真不懂了,瑾王殿下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却听那位殿下小心翼翼道:“微微,我告诉过你,我之前有过两个王妃。你没有仔细问过。”
    瑾王的牛头果然对不上她的马嘴。木阅微对于打探另一半前任这种事素来处于心理上的纠结状态,既认为自己多少应该了解一些又认为应该尊重彼此的过往留下空间,既想知道墨怀臻曾经怎样爱过一个人又害怕知道后自己犯酸。所以上次墨怀臻提了一句她没接下文。何况她自身还有一段疑点重重的过去。
    但是……既然……墨怀臻……自己……又提起,木阅微立刻正襟危坐话里有话:“殿下,不对现任的前任追根究底是一个人的修养和礼貌。过分关心情人曾经对别的菇凉动过怎样的心似乎有些无端找虐。”
    墨怀臻一下抓着重点:“微微,你怕我对别人动过的心让你受伤?”
    木阅微点头:“只要对情有专一的高要求就一定会为情变而受伤。甚至会引起嫉妒。但我是个内心骄傲的菇凉,我不想嫉妒其他菇凉。”
    “微微,上一次在隐花居我对你提起过我曾经有两位王妃,我没想隐瞒你,当时只要你问,我就会一五一十告诉你。”令他意外的是彼时木阅微点到为止一句也没多问,这让墨怀臻多少有些失落。人都会对在意的事情追根究底,但木阅微看上去仿佛没有这根筋。同时人内心会有些秘密有些艰辛无法对外人言说,他遇见了那个想要言说的人,她却似乎无意于此。
    木阅微嘿嘿笑:“殿下,我对你的专一要求从我们决定在一起那刻起。不是说你不能有过往。”毕竟预见墨怀臻时他都27岁了,这个年龄以他的身份如果一点情感经历都没有那也挺造孽,木阅微会怀疑有没有爱的感知能力。守身如玉这种事不是她一个现代灵魂衡量男性的标准。罗切斯特先生不也有不堪的过去吗!不过她可不喜欢罗切斯特先生。
    念及此处木阅微站起来隔座抓住墨怀臻的衣襟,将他那张美得令人想犯罪的脸凑近自己:“殿下,本来我想尊重你的过往不想八卦兮兮追究你的旧情,但看样子你不吐不快,并且看你欲言又止的模样我觉得我过去想简单了,现在你告诉我你家阁楼上是不是关了一个疯女人是传言中你死去的前妻,如果是这剧情我不假思索直接踢你出局!”
    墨怀臻无奈微笑,用木阅微自己的话说,有时她这脑洞大得正常人拍马都赶不上。阁楼上的疯女人……她在哪本书上看来的夸张故事。以后岁月漫长,她这些非同凡响的想象会成为他们怡情的生活小调。
    墨怀臻脸上的无奈淡去,看着木阅微抓住他衣襟的手,笑意逐渐浓郁。木阅微还在不依不饶:“现在一五一十告诉我,除了那个宋玲珑,你还用你的美色俘虏过几个菇凉。”凶巴巴地说完,看着被她拎到眼前那张随时随地动人心魄的脸,到底很没出息地深深啄了一口。
    “说你的第一个王妃!”
    “皇兄去世后三年,陛下说我该成家立业,这样他才对得住九泉之下的先帝。他为我挑选的王妃是工部尚书的嫡长女,当时在京中也久负盛名,是贵族甚至王族子弟最理想的嫡妻人选之一。这桩婚事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木阅微目光幽闪:“实际上呢!”
    “沈小姐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兄,是当时御史宋大人的嫡子,两家本来打算结亲。但这些家宅间的儿女情长只有自家长辈和两个人自己心里有数,不会流传到外间损坏小姐声誉。如果不是陛下暗地里打击我,他们本来可以过平淡幸福的生活。”
    这句话传递的信息量很大。木阅微不露声色道:“后来呢!”
    “我常年在边关,从回京不长的时日里沈小姐对我的怨怼中渐渐查清事情的根底,我没有勉强她,但也不能纵容她损害王府声誉。但沈小姐并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也不是屈从命运摆布的人,后来她的马车从桥上坠落,是在和她表兄幽会回来的路上。”
    木阅微深吸一口气,外间知道的讯息是瑾王妃去庙里为瑾王祈福回来的路上不幸惊马坠桥。
    “整个事件,你都……查清了吗?”
    墨怀臻转身看她,目色有些幽明不定:“微微,你不怀疑是我做的吗?当时京中贵族圈风声渐起,沈大人到现在都认为是我为了维护王府名誉暗中下手。”
    木阅微摇头,墨怀臻不是那种为了一块遮羞布伤人性命的人。哪怕权力赋予他这样的便利。重要的是,工部沈祁大人虽然不是当年墨怀臻和木赟清明朝政的中坚力量,却是个不折不扣不向既得利益派靠拢的中间派,这个在当时已经不容易。并且沈大人是个为朝廷办实事的务实官员,墨怀臻怎么都会考虑这一茬。在朝廷重事面前,个人的情感甚至荣辱真的没有那么沉的分量。理智的人都会选择温和手段解决。墨怀庸算是一箭n雕,一桩看似美满的婚事膈应一把墨怀臻并让他受制于肘腋,在丑闻露出端倪时又让沈小姐恰当死去……
    木阅微同情看了一眼墨怀臻,被绿+犯罪悬疑,除非他脑子有坑,不然他对这位沈小姐应该是没任何念想的。这事其间曲折肯定说来话长,但既然墨怀臻没有用心钟情过她暂时不想追究太多细节,知道墨怀庸干过的缺德事以及工部尚书和瑾王府的宿怨就够了。
    所以她轻声问:“第二个王妃呢?”
    “姜小姐和太后有些沾亲带故的干系,有之前沈小姐那些事,这一次我警惕和提防的心思很重,对她没有太多和颜悦色。我很清楚她是墨怀庸的棋子。但她……”墨怀臻口吻变得艰涩,“她是真心待我的,并且她很聪慧,瞒着我挡过了很多明枪暗箭。最初我不知情,我的戒心很沉重。去世前半年我才知道她自小倾心于我。我真心待了她半年!”
    木阅微叹息:为情叛变的女间谍。墨怀庸这一次失算了。
    她站起来离开燃烧得有些过头的炉火慢慢走到门边,柴火太多她渐渐起了一层躁气。她尽量不去想墨怀臻和姜影相濡以沫那半年,一个为情人倾尽一切的女子,除非铁石心肠,不然墨怀臻不会没一丁点动心和怜惜。可能……不止怜惜。
    木阅微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淡:“她是怎么死的?”
    “我意识到她在保护我的时候,太后也意识到了,她是不允许她认定是棋子的人有任何违逆的,她恼羞成怒,那几个月,我们挡过了四次暗算,但没挡住最后一次。到现在为止我依然没查明他们是怎么在瑾王府下手成功的。”
    瑶京公开的传闻是第二个瑾王妃因病香消玉殒。
    但木阅微此刻念及的不是这个。一个与墨怀臻共担生死,最终又为他付出性命的如花女子。她有些失悔为何要在情绪纷乱得不得安息的夜晚听到这样凄美的故事。
    走廊外的雪恋旧地落着,只是看着也能一点点感觉到那抹凛冽又沁人的凉。凛冽而清透,落在指端凉到心间。很凉。但她很不应景地想起曾经默记在心的纳兰古词:回廊一寸相思地,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十年如此,三四年又如何淡薄遗忘!忘不掉。淡薄不了。
    木阅微转身对墨怀臻道:“殿下,我有些困,想去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