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赏月遇高僧,意起铁萧声
作者:靖贤哲   江湖浪拍岸最新章节     
    夜晚的露水让琉璃瓦变得非常滑,付云起试图借力时手滑脱了,身体迅速下坠。
    顾先生迅速跳起,用手轻点付云起的脚心,让他在空中借力,翻身上了塔。顾先生的动作没有停,已经先于付云起,带着韩公文和郑奇飞上了塔顶。第二层比第一层稍低,付云起自己也能上得去。
    到了第七层,圆月已经升到半空中,长安城中的灯火明亮,像繁星一样。他们一路上惊动了不少拜月的人,人们不是以为有飞贼,就是以为有大鸟飞过,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好笑。
    郑奇笑着指了指韩公文,都是因为他踩破了瓦片才惹的祸。正说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阿弥陀佛”,郑奇吓得差点从塔上滑下去,回头看去,发现一位老和尚站在身后,双手合十说:“四位施主,深夜来到本寺,本是不速之客。怎么又坐在这七级浮屠之上,亵渎佛祖。”
    郑奇刚才被吓了一跳,现在想捉弄老和尚,就说:“大师不是也站在这七级浮屠上?不是也亵渎佛祖?你是出家人站得,我就坐不得?”
    他说一句,老和尚就退一步,念一声“阿弥陀佛”,转眼到了塔下:“阿弥陀佛,四位施主请下来吧。”
    顾先生笑了笑,一手拉着郑奇,一手拉着韩公文,中间借了两次力,轻松地下来了,付云起也跟着下了塔。
    老和尚笑着说:“两招小飞接大飞,好潇洒的轻功,只是旁边多了两个人,顾先生怎么走了一个笨拙的步法?”他从顾先生下塔的动作已经看出了他的底细。
    顾先生笑着说:“大慈恩寺里除了弘法大师外,喜欢下棋的现在只有弘光大师了,得罪,得罪。”
    弘光上前行了个合手礼,笑着说:“顾先生半夜来到寺庙,是想在我大慈恩寺里下棋吗?”
    他果然喜欢下棋。顾先生笑着说:“有弘光大师在,方四还下得出来吗?只好下个曲四了。”围棋中的“方四”是死棋,“曲四”是活棋,两人在开玩笑。
    弘光笑着说:“现在四个人把我围在中间,看来是想打劫了。”
    顾先生看到付云起三人分别站在三个方向,隐隐有包围弘光的势头,确实像围棋中的“打劫”,但也有“打家劫舍”的意思,笑着说:“这位是弘光大师。”付云起等人上前行礼。
    弘光却认识郑奇,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说:“又是你这个小鬼。”
    然后笑着对顾先生说:“这个小鬼是大兴善寺佛光大师的小弟子,以前经常见,现在佛光大师去了扶桑,一年多没见这个小鬼,还是这么调皮。”
    郑奇对他做了个鬼脸。弘法和佛光去年和白居易一起离开长安,付云起在新丰见过他们,但不知道郑奇是佛光的弟子。
    弘光又问:“顾先生今天为什么来本寺?”
    顾先生只指了指天空,弘光抬头看到明月高悬,笑着说:“原来顾先生中秋赏月,专门来大慈恩寺的头顶。”顾先生笑着说:“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弘光假装生气地说:“这件事怎么处理?还要顾先生给个说法。”
    顾先生笑着说:“那我陪大师下棋怎么样?”
    弘光正想和他下棋,正要说好。旁边却有人说:“阿弥陀佛,下棋是绝对不行的。”
    大家顺着声音看去,发现又来了一个老和尚,身后还跟着几名弟子。
    弘光转身向老和尚行礼说:“弘明师兄。”
    弘明是戒律院的首座,走近时,头上戴着琉璃璎珞,手中拿着黄金禅杖,身上穿着多宝袈裟,装饰得很华丽,但脸上很冷淡。
    顾先生也不认识弘明,两人互相行礼后,弘明说:“大雁塔是玄奘法师为存放从西天取得的经书而建的,塔中供着佛祖的宝像,顾施主却公然坐在佛头上,这可不是下一盘棋就能解决的。”
    顾先生微笑着没有说话。弘光心里想:“我只是和顾先生开个玩笑,这位弘明师兄向来严格,执法如山,现在可别因为这件小事为难顾先生。”
    就问:“师兄打算怎么处理?”
    弘明说:“我早就听弘法师兄说起顾施主,不仅棋艺高超,而且书画音乐和武功都很好,我想见识一下。”付云起等人心想这位老和尚明明很富有,却自称贫僧,看来是想和顾先生比试比试。
    顾先生笑着说:“雕虫小技,弘法大师太过奖了。”
    弘明说:“顾施主太谦虚了。论棋艺,梅王二待诏都不是对手;论武功,别具一格;论文采,韩愈施主是当代文坛领袖,却想请顾施主为西宾,顾施主的文采可想而知。今天没有别的,只想请顾施主为我们寺庙题写一卷《华严经序》。”
    顾先生笑着说:“弘明大师这样未免太难为我了。”
    弘明脸色一沉:“这么说顾施主是不愿意了。”
    顾先生说:“确实难以从命。”
    弘明说:“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挥舞着禅杖,向顾先生逼近。弘光急忙说:“师兄不可以。”
    弘明的禅杖已经把顾先生四周都笼罩住了,只能看到一片金光,看不到顾先生的身影,禅杖带起的风声呼啸,逼得人喘不过气来,但却听不到交手的声音。
    付云起等人心想:“弘明的杖法真是精妙,这就算了,他还能收发自如,每一杖都恰到好处,只是堵住顾先生的退路,不攻击要害。”
    如果顾先生的要害被攻击,他怎么能不挡?如果要挡,肯定会有交手的声音。空手对付禅杖,自然是顾先生吃亏,但现在听不到交手声,只能有两个解释。
    一是弘明手下留情,不攻击要害,只是逼迫顾先生知难而退,答应条件。
    第二种是顾先生虽然反击,但弘明避开了。这个解释站不住脚,高手对决,拿着沉重的禅杖却要到处躲避灵活的手掌,已经不可思议了,还要把禅杖舞得密不透风,连人影都看不见,完全占据攻势,就更不可能了。
    连弘光也在想:“弘明师兄这套伏魔杖法居然练得这么高明。”
    黄金禅杖至少有七八十斤重,慢慢就慢了下来。透过禅杖的影子,看到顾先生双手不动,好像在散步,只靠脚步就化解了弘明的攻势,没有反击一招半式,这等功夫真是令人震惊。
    弘明一套伏魔杖法加一套降龙杖法都没碰到顾先生的衣角,无奈地收手说:“顾施主的武功深不可测,我再练十年也逼不了顾施主反击一招。”
    顾先生说:“大师过奖了。今天多有得罪,就告辞了。”
    弘明说:“顾施主还是不能走。”
    郑奇说:“弘明大师,既然你输给了顾先生,就应该让我们走。总不是大师不讲江湖规矩吧。”连弘光也点头表示同意。
    弘明说:“我只是以武会友,什么时候说过赢了我就能走。”
    他确实没说过,明知他强留不住,却找不到他的把柄。
    郑奇笑着说:“不愧是弘明大师,果然厉害……啊,以你的功夫最多把我留下,能留得住顾先生吗?”
    弘明说:“佛光教的什么徒弟。我留你这个小鬼有什么用?”
    郑奇笑着说:“只要顾先生抬脚走路,你拦得住吗?”
    弘明说:“论功夫我自然远远不是顾施主的对手。”
    郑奇笑着说:“那不就得了?”
    弘明说:“不行。除非顾施主答应,否则,十天之内……”
    弘光急忙问:“怎么样?”
    弘明说:“我派弟子四处宣扬,顾施主必将名动长安,传到皇帝耳朵里。到时候顾施主想再隐居在韩府就不可能了。”
    顾先生笑着说:“弘明大师用这种毒计,只怕顾某在天下无立锥之地了。”弘光哈哈大笑。
    弘明一挥手,弟子就把笔墨纸砚送了上来,原来早就准备好了。他从顾先生等人一进大慈恩寺就注意到了,虽然不认识他们,但从他们的身法中已经看出了一些线索。弘法以前常和顾先生下棋,总是想求得顾先生的墨宝,但顾先生因为隐居在韩府,担心自己的书法作品流出去会惹麻烦,所以总是婉言谢绝。
    弘法去东瀛之前还和弘明提起过这件事,觉得很遗憾。弘明看到顾先生等人上了塔顶,就计划好了策略,准备了笔墨纸砚。没想到弘光突然插进来,想要下棋,弘明及时阻止了,心想这么好的机会差点就被弘光师弟搅和了。
    顾先生看到弘明早就准备好了,知道推脱不了,为《华严经》写序,藏在寺里,也不会传出去,就点头同意了。弘明非常高兴,急忙把顾先生等人请到上房,好好款待,亲自站在旁边研墨。
    弘光喜欢下棋,但不想被师兄扫兴,感到很郁闷。付云起主动提出陪他下棋,弘光不知道他的棋艺如何,但觉得有人下棋总比没有好,就带着付云起、郑奇、韩公文到另一个安静的房间下棋。下了几子后,觉得这个年轻人棋艺还不错,兴趣就来了,和付云起用白子厮杀得难解难分。
    郑奇的师父佛光也喜欢下棋,但棋艺不高,赢不了弘光,郑奇的棋艺就更有限了,以前只是在旁帮忙添茶倒水。这局棋下得天昏地暗,直到结束,付云起输了四子,弘光觉得非常过瘾,抬头看到顾先生已经站在旁边看了很久。
    弘光早就听说顾先生棋艺很高,但不知道究竟有多高,就问付云起:“付施主和顾先生的棋艺相差多少?”
    付云起和顾先生下过两盘棋,都被杀得很惨,说:“至少差一百子。”弘光叹了口气,不敢再提和顾先生对弈的事。
    这时天已经亮了,寺里的晨钟响起,僧侣们都起来诵经。顾先生等人就告辞离开了,走了不远,东南方远远传来箫声,顾先生凝神细听,说:“是《秦楼月》。”
    转头对付云起笑着说:“付公子怎么不吹箫应和?”
    付云起脸红了,说:“我不会吹箫。”
    他从背上拔出铜箫,轻轻一转,抽出了一把剑。那剑寒光闪闪,上面有七色云纹,是一把宝剑,是吕元膺送的。
    韩公文和郑奇一起称赞:“好剑。”
    顾先生接过箫管,看到这箫剑构造巧妙,箫既是剑鞘,也是箫管,试着吹了一下,音律准确,确实是宫调箫。
    顾先生就吹了一曲《秦楼月》,和远处的箫声相和,再把剑放回箫中吹时,变成了羽调箫,也觉得很神奇。
    付云起不会吹箫,接过箫剑,觉得背在背上有点难为情,就握在手里,心里还是不安,向顾先生请教吹箫的方法。顾先生问他是否学过音律,付云起在长安学宫时学过,还吹过横笛,只是学宫解散后就没学成。
    顾先生说:“那好办。”就把箫和笛的吹奏方法告诉了他,并指导了几个简单的指法,以后就要付云起自己练习了。
    郑奇笑着试吹箫剑,觉得铜箫带剑很重,拿一会儿手臂就酸了,笑着说:“这是练习臂力的好工具。”
    东南方的箫声还在时断时续地传来。郑奇兴致不减,突然想去曲江池玩,顾先生就自己回府了。
    曲江池边垂柳依依,池中只有残荷。中秋时节,花已经不多了,转了许久,只有几棵桂花散发着香气。走到曲江池东边,荒岭中孤零零有一座土坟,上面长了几枝野菊,三人上前拨开杂草,看到墓碑,竟然是秦二世皇帝的墓。
    付云起去过始皇帝陵,和这个二世墓比起来,规模相差很大。他想起强大的秦国衰落得多么快,始皇帝统一六国,多么威武,死后不到一年,陈胜吴广起义,天下都反了,仅三年秦朝就灭亡了。
    始皇帝陵的封土高几十丈,周围千丈,《史记》中记载了建造的宏伟。而二世墓高不过一丈,周围三丈,和普通人的坟墓没什么区别。付云起不由得叹息了很久,想了很多关于兴衰更替的道理。
    池中只有残荷,却有小船在其中穿行,采摘荷叶,为曲江增色不少。岸边的游人渐渐多了起来,其中有几匹马特别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