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走后睿王府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现在睿王府的中心已经是墨渊居了,张玉每日都要去墨渊居回禀。淑惠让手下的人把长乐院和邀月阁打扫一番,大门都是紧紧地关上,一副里面永远没有人居住的样子。
墨渊居里,宝鹊燃起檀香,香烟缭绕,仙气浓浓。淑惠坐在榻上,一个小宫女端着铜盆,宝鹊用荷叶加上中药煮的水,用白色的帕子擦洗干净淑惠的双手。
宝鹊说:“小姐已经是睿王妃了,是咱们王府的当家人。”
淑惠已经学会了桑榆那样漫不经心地说话:“长乐院和邀月阁怎样安排的?”
宝鹊说道:“长乐院每日都会有人打扫,张玉管家安排人手,开春之后修缮一下,咱们就能搬过去了,至于邀月阁大门一直关着,估计里面的荒草已经长得很高了。”
淑惠笑了一下,说道:“老王爷的几位才人现在住的还习惯吗?”
宝鹊说道:“已经让依玉才人、元风才人都住到住到了新梅才人的浅云居了,新梅才人还说大家住在一起热闹,奴才已经告诉元风才人王妃准备为她过继一个孩子的事情,元风才人也是千恩万谢,心情好了很多,只有依玉才人不高兴,奴婢听说依玉才人搬家后在屋里摔两个瓶子,还拿手下的宫人撒气。”
淑惠捋捋纤细的指甲,说道:“还是新梅才人懂事,知道自己的位置,那个依玉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她有什么,身边的弘轲也是水蓉才人的,还要耍什么威风。”
宝鹊说道:“那几个才人应该要感谢咱们王妃了,都没有生下男孩,只有念文和念心两位格格,比宫女高不了多少,没有王妃的恩赐,哪能过得这样舒服。”
宝鹊的话一半是奉承淑惠,一半刺到了淑惠的深处。淑惠沉下脸说道:“闭上你的嘴,没有人把你当哑巴。”
宝鹊知道自己说错话,急忙说道:“王妃不用发愁,现在是家丧、又是国丧,大齐有明律,宗室国丧止孕,正好您利用这两年多的时间好好调养身体,等丧期已满,您就可以怀上孩子,小姐三年后才二十岁,正是最好的时光。”
宝鹊看到身边没有人,压低声音说道:“太曾王府那边怎么办?”
“她是太妃,一个没有父亲、没有丈夫、没有孩子的女人就算是天上的仙女也是折腾不起什么风浪。”宝鹊特地强调“太妃”两个字,提到桑榆,淑惠的心情马上好起来。
浮曲阁里之桃和桂兰伺候桑榆梳洗,盼晴端着一盘首饰,请桑榆挑选,桑榆看到眼前的各色钗环说道:“以后你把这些首饰中花哨的都收起来,多准备一些素色的钗环。”之桃拿出一只白玉水晶凤钗插在头上,说道:“郡主今日拜见皇太后,还是应该亮一些。”桑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道:“皇太后其实和我是一样的,太后的父亲两年前就去世了,皇帝和景宸先后离开,新君不是太后亲生的,身边只有一位公主,我和太后都是未亡人,还是应该素净些。”提到公主,桑榆想起嫡公主了在心中谈口气:现在皇后的女儿是嫡公主了,她是皇上的皇姑,已经有十七岁,现在是国孝,婚事一直没有着落,新君登基号召节俭,这位嫡公主自幼娇蛮和皇后一直是面和心不合,皇后已经是太后了,有自己的女儿,将来的婚事有谁会为她做主?
桑榆登上马车前往皇宫,蓝人入京的时候,景宸带领所有的侍卫奋力抵抗,破釜沉舟把东阳门点燃,景宸和所带的侍卫奋力杀敌,这是蓝人进入大齐后遇到最有力的抵抗,景宸殉职后,大火三天都没有熄灭。也许是景宸的团团之心感动了上天,也许是三天三夜的大火让蓝人退步,蓝人最终没有再踏入皇宫,只留下东阳门前的残垣断壁。
由于只是烧毁东面的宫殿,皇宫的主题建筑没有破坏,所以新君和太后回京后依旧居住在皇宫。桑榆走进皇宫,除了东阳门是断壁残桓,进入昭阳门后一切又是熟悉的样子,依旧是那样的金碧辉煌,重重院落,层层殿堂,展示了皇宫的齐整、庄严和浩大。也许是天气有些阴沉,恢宏的皇宫看上去有些悲伤。
昔日的皇后已经是皇太后,从坤宁宫搬到了永寿宫。太后三十几岁,穿着一身深蓝色织锦的长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梅花,乌黑的秀发绾成如意髻,插了梅花白玉簪。桑榆穿着一身浅蓝色挑丝双窠云雁的宫装,头上簪一朵新摘的白梅,除此之外只挽一支碧玉玲珑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
桑榆看到太后的着装,有些尴尬,急忙行礼,说道:“臣妾有罪,和太后的衣服撞色,是臣妾愚钝。”
太后扶起桑榆说道:“郡主是哪里的话,郡主身穿朝服是理所应该的,今日郡主和我是心有灵犀,都是选择素色的簪子,咱们是有缘人啊。”
桑榆有些惊讶,看着太后,太后说道:“身边的人已经和本宫说了,郡主的身体不好,在庄子上住一个月,还有郡主已经改了称呼,叫郡主,不是太妃,今日本宫没有叫错吧。”
桑榆起身说道:“多谢太后体恤,臣妾改这个称呼就是要铭记先帝的恩典,不忘自己是大齐子民,臣妾感念太后的关爱。”
太后说道:“其实本宫也不喜欢这个太字,太后,一听就是一个未亡人,可是本宫没有办法改这个称呼。”太后的口气中透着悲伤。
桑榆知道太后和自己一样有颗受伤的心,桑榆说道:“承蒙皇上和太后的垂爱,对景宸嘉奖,还封臣妾为一品诰命夫人,睿王走后臣妾一直是身体不好,最近精神好些,所以赶紧给太后请安。景宸和臣妾做的都是一个大齐的子民应该做的,皇上和太后真是太垂爱睿王府了。”
太后看着眼前的桑榆,仿佛看到就是自己,太后说道:“郡主的身体怎样,看上去有些瘦,还是要多吃些东西。前日梁太医来问诊,还提到郡主的身体,说最近一直没有看到郡主。”
桑榆说道:“太后知道臣妾是个苦命的人,这一年里父亲在军前阵亡,景宸也是血染皇宫,弘轶不是个有福气的人,单单把臣妾一个人扔下了。现在外面对臣妾的一些风言风语,说臣妾是不祥之物,这样的苦人哪能住在睿王府里,新封的睿王正是春风得意,臣妾的晦气会让睿王府蒙尘的,臣妾这个未亡人有些多余啊!”
太后的脸色沉下来,说道:“郡主不要听那些污七八糟的混话,你与本宫身世相同,那些谣言说你就是在说本宫,若是让本宫知道一定要严惩。”
太后起身拉着桑榆的手走出屋子,在院子里散步。太后说道:“来的时候郡主一定看到残破的东阳门吧,朝中的大臣早就上奏新君,说是东阳门是每日上朝都要进入的大门,这样残破的样子实属把大齐的脸面都丢尽了,要进行修缮,因为这件事情几位大臣在朝堂上险些吵起来。本宫对新君说,残垣断壁的东阳门现在不能修,让满朝的大臣都看看,看看什么是忠勇无敌,让大臣们每日都看看国破山何在的样子。国库空虚,已经对户部说了,皇家的脸面重要,但是百姓的生死更正要,东阳门先不要修缮,把能用的钱都放在百姓的身上。景宸是大齐的功臣,郡主也是大齐的功臣,今后若是有人难为你,就来找本宫,本宫会为你出气的。”
桑榆听到太后言辞恳肯,心中无限感动,跪在地上说道:“臣妾小小的事情劳得太后惦记,大齐有太后仁爱公正为皇上把舵引航,大齐定能从重建威武。”
迎面遇到嫡公主,桑榆急忙跪下行礼,经过逃亡东岭的颠簸,看到东阳门的残破,自己的皇兄驾崩,接踵而来的事情让往日娇纵的嫡公主沉静很多,扶起地上的桑榆,说道:“郡主是大齐的功臣,行这样的礼是折杀我了,今后郡主有时间多来皇宫陪陪太后。”
桑榆看着变化很多的嫡公主,心中感叹,真是乱世造人啊,当初那个任性的小女孩已经变得沉稳懂事。桑榆说道:“今日过来特地给公主准备一份礼物,请公主不要嫌弃。”身后的之桃端上一个盒子,送到一旁的宫人手中。
嫡公主打开盒子,发出轻轻的声音。眼前是一对白玉玲珑长簪,精致素雅。桑榆说道:“现在是国孝,所以臣妾选择的长簪素雅些,公主不要嫌弃。”
嫡公主说道:“郡主有心了,郡主在睿王府,淑惠怎样?”
桑榆的脸上有些尴尬,说道:“臣妾一直住在曾王府,没有见到睿王府,听说在整理院落,把景宸身边的几个才人都聚拢在一个院子了,估计臣妾也要同几位才人住在一起,到时候一定很热闹。开春就要修缮王府的院子,等明年,睿王府一定是上京最好的王府,到时候请太后和公主来逛逛。”
太后沉下脸说道:“睿王和睿王少妃真是不懂事,大齐的劫难刚刚过去,不去孝顺嫡母,就开始给自己收拾院子,还要把你赶到才人的院子,我大齐是以孝治天下,这对夫妻真是违背伦常。”
嫡公主说道:“当年淑惠在皇宫里与我陪读,是何等的恭顺安静,现在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桑榆继续和太后往前走,前面就是玉簌井,桑榆知道那是友梅投井的地方。桑榆对太后说道:“臣妾与梅昭仪是旧相识,前面是玉簌井,臣妾想去拜祭一下梅昭仪。”
太后抬眼看看前面的亭子,说道:“梅昭仪以身殉国,是巾帼表率,已经下诏进封梅贵妃了,郡主去拜祭梅贵妃吧。那是伤心的地方,本宫就不陪同郡主了。”
桑榆站在玉簌井面前,之桃在井口前摆好一个小小的香炉,摆上四份贡品,桑榆虔诚地跪在玉簌井的前面,香烛点燃,青烟缭绕,在隐隐的烟雾中桑榆仿佛有看到年少的友梅。一个花一样的女子就这样香消玉殒,桑榆心如刀绞。
桑榆说道:“友梅你走得真是干干净净,你在投井之前有没有想到我,想到你的家人。柔弱的你尽然是如此决绝,你的殉国救了石家,新君已经免去石家的罪,你的父亲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太后下旨,每日用玉簌井的水浇灌的皇宫里的御花园,太后说今后的花草都会有神气。”
桑榆对之桃说:“你去取一碗玉簌井的井水。”
旁边的太监从玉簌井里打来一碗水,送到桑榆跟前。桑榆端起这碗井水,一饮而尽。之桃急得“啊”一声,桑榆笑着放下碗说道:“这是我与友梅最后一次亲近,这里有友梅的味道。”桑榆和之桃走出皇宫,坐上马车,之桃不解地说道:“友梅小姐真是想不开,后来蓝贼也没有进来,当时要是犹豫一下,这条命就留下了。”
桑榆听着之桃的话,说道:“我倒是从心底佩服友梅,蓝人的确没有进来,可是活着也是苟且。先帝留下的嫔妃,都住在永安堂,友梅只有十六岁,今后的生活就是一群年长的女子一起看春花秋月,日出日落,没有人看她的画,没有人听她的琴。其实和住在永巷没有区别,若是哪天我没有活路,也会学友梅走得干干净净,岂不痛快!”
之桃马上捂住桑榆的嘴,说道:“郡主开始胡言乱语了。”
绕过玉水桥,桑榆从车帘向外望去,看到被烧毁的东阳门。桑榆对外面的格日图乐说道:“停一下。”
之桃扶着桑榆走下马车,站在大路中间,玉水桥横在眼前,缓缓流动的河水似乎在给桑榆唱歌。桑榆扶着栏杆,望向对面的残垣断瓦,已经过去很久了,桑榆不敢来这里看望景宸,来到这里心中的刺越发越发深了。
格日图乐在身后说道:“郡主要不要在这里祭奠王爷?”之桃瞪了格日图乐一眼说道:“这里是皇宫的大门,那里是祭奠的地方。”格日图乐识趣地退下。
桑榆从袖口中取出景宸经常带着的一串佛珠,用手念着佛珠在心中默默祷告,把自己最近的苦水向景宸倾诉。
桑榆睁开眼睛,自言自语说道:“景宸,今日我来看过你了,你若是听到我的祷告,就托梦来告诉我。”说完桑榆把手中的佛珠抛向面前的玉水河,转身登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