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威严的宋府门前,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却都不敢抬步走进去。
宋谨摸了摸鼻子,与小人儿对视一眼,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急急退步,上了马车。
“嘉临。”
“那什么。”
“圣上找我还有事儿呢哈。”
“我先进宫了。”
“你自己进去吧!”
张扬的男声,随着车轱辘转动的声音远去。
顾嘉临看着那只挥动的胳膊,忍不住瘪了瘪嘴。
宋谨。
你要是能追到娘亲。
我就跟你姓。
顾嘉临愤愤的想着,小身影一转,最后看了眼那扇大门,便想离开。
步子还没迈开,身后传来吱呀轻响。
顾嘉临循声看去,一双眼睛正与走出来的宋院正,直直相撞。
宋院正错愕的看着门前停留的小孩,迈出去一半的步子,都僵在了原地。
一时间,顾嘉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只能强装镇定的转身,朝着那位胡子斑白的老者,鞠了一躬。
顾嘉临想遍了所有礼貌的微笑,良久,才扯了扯唇角。
却见宋院正那双眼眸,瞪的更大了。
“你......你是......”
宋院正颤颤抖抖的抬起手探向他,胡子伴随着双唇抖动,连话语都说不完全。
顾嘉临正要退步离开,却见老者慌慌张张的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宋谨带你回来的是不是?”
宋院正语气不明,惹得顾嘉临忍不住,想要挣脱他的桎梏逃跑。
察觉他的挣扎,宋院正这才发现自己行为的不妥。
慌忙收起了自己的异样,柔声开口。
“好孩子。”
“告诉爷爷,是不是宋谨把你放在这的?”
见他温和,顾嘉临这才停下了挣扎。
随即抬眼看了看那块牌匾,迟疑却肯定的点了点头。
宋院正的双眸,当即红了一圈。
随即牵起小孩的手,往宋府里带。
“乖,乖。”
“爷爷带你进去。”
大门之中,是一个偌大的庭院。
顾嘉临任由宋院正牵着自己的手,把自己带进了前厅。
宋院正抬了抬手,便有下人带着热腾腾的膳食,鱼贯而入。
“还没吃饭吧。”
“走。”
“爷爷带你去用膳。”
宋院正一口一个爷爷叫的顺溜,让周围的下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小孩两眼。
方才备车的管家见他久久未出现,急忙进来要提醒。
却见宋院正连一个眼神都没舍得分给他,只是淡淡吩咐了句。
“今日不去太医院了。”
宋院正夹起一只小包子,送到顾嘉临的面前,柔软的开口。
“来,尝尝这个。”
话落,冷冷的目光,再次瞥向管家。
“对了。”
“去知会那个混小子。”
“不想回来就别回来了。”
管家浑身一颤,正要领命离开,却见宋院正补了一句。
“不过有些真相,他这辈子都别想知道了。”
“是!”
今日的街道,热闹异常。
一处店铺前,人声鼎沸,围观的人群,将本就狭窄的路段,堵得水泄不通。
有些行程匆忙的商人,已经忍不住下车,开始叫骂。
温末如约赶到药铺拿药,却被这阵突发状况,堵在了店里出不去。
吵闹的中心,正是对面,盛家的胭脂铺子。
此刻,无数面容苍老的女子围堵在店铺前,群情激昂。
“黑心商家!还我容颜!”
“大家快来看啊!”
“盛家卖的什么好东西!将我们的脸都变成了这样!”
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女子脸上,沟壑最为明显,条条密布整张脸颊,恐怖的如同苍老的树皮。
那双满是怒意的眼眸,和尖锐的声音,让温末感觉分外熟悉。
“盛家小姐口口声声说什么。”
“用了他们家脂膏,就能焕发容颜,回归少女时的肌肤。”
“说什么盛家独家的秘方,有了它再也不怕老。”
“现在,你们都看看。”
“我变成了什么模样!”
温末这才想起,此人正是那日在盛家铺子里,第一个上当的冤大头。
话落,其他的受害者也相继出声。
哭喊大骂吵成一团。
店中的伙计实在抵挡不住,让那些人钻了空子,一下冲进了店铺。
那些女子已经急红了眼,疯狂的将那些架子上的瓶瓶罐罐,往地上砸去。
小二想去阻拦,却被几人一并按在地上。
“住手!”
一道女声兀然出现,盛知予施施然出现在门口,眸中阴翳。
看着乱作一团的店铺,怒目看向那几个闹事人。
衣袖轻挥,冷冷的开口。
“几位是诚心来闹事的吧。”
“说吧,谁派你们来的。”
“盛家一向光明磊落,我盛知予,更是不屑去做这种毁人容貌的恶事。”
闻言,几人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脸不红气不喘的撒谎。
为首的女子气红了眼,当即扑了上来,用尖锐的指甲,狠狠划向盛知予那张光洁的脸。
盛知予没有防备,只能捂着脸尖叫。
“来人!”
“快来人把这个疯子拉开!”
“贱人!”
“就是你骗我买的脂膏!”
“你还不承认!”
“我抓烂你的脸!”
“住手!”
“锦衣卫查案,不得放肆!”
两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团,一道严厉的男声蓦然出现。
周围原本跃跃欲试的几人顿时收回了动作,朝后缩了缩。
唯有地上的两人,杀疯了眼。
令牌亮出的那一刻,盛知予当即心中一喜。
随即手上用力,将那个女子推到一旁。
“大人!”
“大人你可要为小女做主啊!”
盛知予期期艾艾地跑到男人身边,一张狼狈的脸上,哭的梨花带雨。
出口的声音,故意掐的娇柔。
男人的目光瞥向身旁颤颤巍巍的身影,脸上不由得挂上嘲讽的笑。
见女子满怀希冀的看他,男人的大手,忍不住抚上了那道道血痕。
粗糙的指腹用力擦去渗出的血珠,盛知予吃痛的皱了皱眉,却不敢躲。
只是那双眸子里,水光更甚。
“大人......”
被人压在地上的女子显然不服,双手用力挣扎,想要挣脱桎梏。
“大人可别被她骗了!”
“她害了多少姑娘!让我们都变成了这般模样!”
女子的喉咙已经嘶哑,出口的声音破碎粗糙,让男人忍不住皱了皱眉。
黑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叫她忍不住浑身一颤。
方才强硬的气势,瞬间弱了几分。
“本官奉的圣上之命。”
“自是会公正处理。”
男人官方的说道,话落,抬了抬手,示意身后的手下过来。
盛知予将男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得意,忍不住挑衅的看向那女子。
女子敢怒不敢言,只能任由那些穿着端正官服,美其名曰为民为国的人,一点点朝自己靠近。
面容严肃的男子将他们齐齐包围在中间,手上,一套铁质的枷锁,看着骇人不已。
女子颤抖着闭上了眼,已经坦然,接受事实。
手上的压制骤然松开,女子浑身一抖。
“盛知予贩卖禁品,毁人容貌。”
“祸害百姓,扰乱治安。”
“即刻拿下,打入大牢!”
话落,女子错愕的睁眼。
正对上盛知予那双同样不可置信的眼睛。
盛知予盯着手上的枷锁,猛地抬头,恶狠狠朝男人看去。
“你干什么!”
“抓她啊!”
“是她扰乱秩序!她要杀我啊!”
“她污蔑我!我没卖过这......”
方才的柔弱瞬间消失,男人看着她不顾形象暴跳如雷的模样,面上森冷的笑意更甚。
“盛小姐。”
“你真以为裴青辞死了,你们之间的交易,圣上就查不到了吗?”
“大理寺和锦衣卫的办案能力。”
“还轮不到你来质疑。”
话落,盛知予终于认命一般,软倒在地。
方才咄咄逼人的眼眸,此刻仿佛失了焦,讷讷垂着头,再不言语。
盛知予被人押着出来时,周围的人群,爆发出一片叫好声。
有甚者,甚至拿起篮子中的菜叶,毫不犹豫地砸在盛知予身上。
几颗腥臭的鸡蛋在那身漂亮的衣裳上面炸开,人群中的嗤笑声,经久不息。
押持的人也不阻拦,只是暗暗躲在一旁,任由盛知予被砸得,狼狈不堪。
“盛家滚出京城!”
“那盛卫本就不是个好的!”
“他的女儿果然也不是好东西!”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怨毒的谩骂,不绝于耳。
“我不是!”
“盛家不是!”
“不是这样的!”
“我爹是好人!是被人害死的!”
盛知予猩红着双眼,恨恨的朝人群中瞪过去。
嘴上急切却苍白的辩解着,却没人理会。
那些烂菜叶和臭鸡蛋,直直朝她脸上砸,砸的她再说不出话。
“祸害老百姓。”
“黑商!”
“你们盛家不得好死!”
熟悉的骂声,让躲在药铺的温末,浑身一颤。
“温小姐。”
“喝药吧。”
一碗黑沉的药汤被推到温末面前,温末已经习惯了这个味道,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这盛家小姐,真是活该。”
“竟找到这种离谱的偏方,害人害己。”
男人看向外面热闹的场景,淡淡开口。
“偏方?”
“是啊。”
“她的脂膏,用的人油。”
“能没效果么?”
“不过,会反噬的。”
男人指了指后面那些动作激烈的女子,意味深长的说着。
话落,便收回了药碗,将一大包药贴,推到了温末怀里。
“一日一贴,半月之后,务必回来找我。”
见他神色认真,温末立即配合的点了点头。
紧紧将那些药贴抱在怀里,躲开熙攘的人群,朝早就准备好的马车走去。
闹剧结束,人群渐渐疏散。
温末掀开车帘的一角,最后看了那个狼狈的身影一眼。
却正巧,对上一双眼眸。
那位熟悉的锦衣卫首领,此刻正背着手,站在盛家店铺面前。
脸上挂着的笑,仍旧显得十分不怀好意。
男人似是知晓马车中人的身份,面上笑容更为灿烂。
一只大手轻巧的举起,朝他们离开的方向,挥了挥。
温末皱了皱眉,很快抽回了视线。
不知是不是眼花了,她竟觉得,那人的神情里,带着歉疚。
拥挤的街道终于疏散,宋府的管家赶忙驾着马车,朝宫里疾驰而去。
匆匆赶到宫门口时,宋谨正拿着药箱,朝外走。
“少爷!”
见他出现,宋谨的神情间,有瞬间的不自然。
随即脚步躲闪着,要假装没听见般走开。
“少爷!”
“别走!”
管家跑的急吼吼,迈着自己的极限,拦在了宋谨面前。
“张叔啊。”
“我还有事儿呢!”
“很急!”
“有什么事,等我回府再说哈!”
话落,宋谨脚底抹油般,准备跑。
却见管家也不去追他了,不紧不慢的开口。
“少爷。”
“老爷说了。”
“您要是不想回宋府,大可不必回去了。”
宋谨迈出去的步子一顿,随即不可置信的看向管家。
但也只是呆愣了一会儿,随即摆了摆手。
“唬谁呢。”
“从小到大,这种话他说的还少吗?”
“我真不跟你唠了。”
“先走了。”
宋谨满不在乎的嗤笑了声,都没来得及转身,再次僵步。
“老爷还说。”
“你不回去,有些真相。”
“就永远也别想知道了。”
“真相?”
宋谨狐疑的朝他看去,却见那张老谋深算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动。
“少爷,好好考虑。”
管家官方的笑了,淡淡说了句,便要离开。
还没等马车调转,就见宋谨果不其然地跟了过来。
神色不明的拉住缰绳一端,迅速地上了马车。
“先去裴府。”
“再回宋府。”
“是。”
得到了宋谨的答应,管家立刻得逞一笑。
随即飞快地顺着他的意思,赶去了裴府。
裴府门前,萧瑟异常。
宋谨下了车,便直直朝着裴青延房中赶去。
裴青延仍旧沉沉睡着,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
偌大的房间内,唯有裴予佝偻着腰,紧紧守在床前。
听见响动,裴予立刻期盼的朝门口望去。
却在触及宋谨的身影时,失望的抽了回来。
“宋太医。”
“嗯。”
宋谨淡淡应了声,随即放下手中的药箱,将准备好的瓶瓶罐罐取了出来。
层层纱布揭开,可怖的伤口,让裴予眸中一震。
宋谨毫无波澜的给他换完药,再次包扎好,这才有空看向裴予。
“你们家少夫人呢?”
“怎么不在?”
闻言,裴予朝外看了看,心中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却仍旧坚定的开口。
“少夫人晚些便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