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见病花子
作者:琢薇轩   山海押镖人之琅音衣冢最新章节     
    回家路上,碰见镖局的伙计来找我,说掌柜的有要紧事。
    镖局掌柜的其实就是我三叔,他这么急,一般是有些费力不讨好的差遣。
    刚进议事厅,就见厅房里有三个人。
    三叔见我,忙道:“你小子可算来了,让雷镖头好等!”
    雷镖头,四十岁上下,虎背熊腰,好喝烈酒,爱骑快马,江湖上赫赫有名。平日里他对我挺关照,算我半个师傅。
    可是雷镖头近来主要是在家带徒弟,少出来走动。我一看他都出山了,心里有些打鼓。
    我向雷镖头行过礼,道:
    “三叔,你急吼吼的喊我们,有什么差遣呀?”
    说完,不客气的倒了碗茶,一屁股坐下。
    “前两天的买卖定了!去趟燕国平州城。三天后起镖,十五天交镖。”三叔看了看众人,“这趟镖非同小可,是朝廷下的,汴梁府陈大人特意派了两名校尉刀统压阵。”
    三叔对雷镖头拱手道:“雷师傅,这趟就仰仗你了。”
    我心里奇怪:“这趟买卖莫非押的是‘银镖’,怎么官面上的人也掺和进来了?”
    “拉挂门”把镖分成几类:信镖、物镖、银镖、票镖、身镖。
    如果官府参与,多半是要押税银、岁贡之类的,称为银镖。拉挂门里有句行话:
    穷死不拉税贡,饿死不送皇粮,因为这些东西最易遭“响马”惦记,路上少不了疏通打点,可能还要“亮青子”、“爆缸”(江湖春典:动武、流血),万一出了差池,官府又要问罪,着实是苦差事。
    三叔啧了一声:“是啥镖你先别管,‘门里不探镖’这是行里的规矩,等起镖当天你自然就看见了!”就这样含含糊糊的给搪塞了过去。
    我心里憋闷,暗想:这是个什么狗屁规矩?我咋从来没听说过。
    再加上官府还要派两个活祖宗来,不由得胸中气闷。
    三叔见我皱起了苦瓜脸,呵呵一笑:“主雇爽快,给诸位兄弟,先支十贯,全当盘缠。等到镖资清结的时候,各位都是大有好处。”
    我听见还没起镖就有十贯钱拿,不由得神飞天外,不自觉的傻笑着盘算着这笔钱该怎么花。
    三叔见我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喝道:“吊儿郎当,不成体统,果家的脸都快让你丢尽了!”
    感慨完,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三叔用教训毛头小子的口吻对我说:
    “看你烂泥扶不上墙的孬样,走这么远的路,别给镖局丢人。临走前好好在家跟雷镖头练功,省的这两天出去到处闯祸!”
    最烦别人说我出去就是闯祸!再怎么说咱也算十里八乡有名的俊俏后生...
    平常我除了闻见酒香和看见漂亮姑娘有点不着调以外,一直本本分分的,好吧~
    干了大半年镖师,一趟买卖都没出过差错,镖局里的伙计谁见了我,不得恭恭敬敬的喊声“小果爷”!
    三叔还在没完没了的教训着我...
    在他苦口婆心中,我无奈的惆怅:
    这些做了镖头、掌柜的人真不知道怎么想的,与其高高在上的教训我,不如多给我发二两工钱来的实在;现在年轻人缺的不是做人的道理,而是真金白银呐......
    三叔骂畅快了,根本没理采我哀怨的表情,接着介绍道:
    “这位是吕南阳,江湖人称‘病花子’是我特意从宣武军节度使府上请过来的,这次点咱们的‘灯芯’!”
    (冀、豫、鄂、皖一带,乞丐称为花子)
    一听这个人有点来头,我赶忙起身拱手。
    他抬头动了动耳朵,只是对我微微颔首,没说话又把头垂了下去。
    我心说这是什么人呐?对我这镖局“少掌柜”都爱搭不理的,太张狂了!
    其实,我一进厅门就注意到他了。
    此人二十岁上下,最奇怪的是他在屋里还带着个斗笠,笠檐微微遮住眉眼,指甲盖有种病态的乌黑,邋里邋遢,衣服脏的都包浆了,一副病病歪歪的样子,活脱脱是个讨饭的乞丐。
    他身上的一股馊味,给我恶心的呀,都快吐了。很难想象节度使府上小姐太太们怎么忍下来的?
    话说,“点灯芯’职责极其重要,是给这趟镖兜底的,我三叔叫他来干这个,想必是十分看重此人。
    “灯芯”是“拉挂门”里的暗语,白话就是“暗卫”或者“探子”,起到在暗中保护镖队的角色。
    他们根据自己的想法行事,行踪飘忽,若有不测,比如镖车被劫,“灯芯”负责跟随劫匪,暗中追踪镖车下落。行里人管这种随队暗哨叫做“灯芯”,比喻灯芯没了,灯说灭就灭。
    简单说“灯芯”就是镖队的双重保险。
    不过“点灯芯”的价钱可是不菲,除非路上有巨大的风险,镖局才会请个老成持重的人来随队暗中保护,否则谁会多花这么一份冤枉钱。
    而且像病花子这么年轻就做“灯芯”的,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又仔细端详了一遍这位“病花子”,隐约感受到了他身上有一股煞气。
    想到这儿,我着实有点后悔了!难道二叔吃饭时跟我说的话竟一语成谶?这次镖真没这么简单?
    带着忐忑的心情熬到他们商量完运镖路线。
    最后,三叔吩咐我,去“味仙楼”订六桌酒席,说晚上要请上两位朝廷官差给大伙儿壮行。
    ... ...
    黄昏,华灯初上。
    味鲜楼内热闹喧哗。
    镖师、趟子手、账房吴先生......该来的都来了。
    三叔殷勤的凑到一胖一瘦两个人前,朗声道:“这二位受汴梁府陈大人委派,此次与咱们随行统筹,路上少不了二位栽培、提点。”
    又凑近胖一点的那个人,向众人介绍:“这位胡刀统专程经管、督办本趟镖务,路上要靠胡刀统助拳压阵了。”
    胡刀统,满脸横肉,身上穿着茶色“万字纹”大丝袍,腰上还挂坠着个铜塔铃,腆着油腻的肚子,半躺在椅子上。
    我实在担心他屁股下的椅子受不住重压,忽然塌了,心说:这姓胡的人物不大,架势确实不小。
    胡刀统端起酒碗,憨声道:
    “这趟镖啊,全都靠大家伙儿。啊!咱们平平安安的走,高高兴兴的回,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咱们都是并肩子,跟着胡大爷混吃香喝辣,以后也别叫我什么狗屁刀统,就叫我胡大头,啊...啊,来走一个。”(并肩子,春典:兄弟)
    我嘴里一口茶喷了出来,心里盘算,有这么一朵奇葩,里路上不会无聊喽......
    而后,听身后镖师们小声嘀咕:
    “这说的是什么玩意儿?三成废话,三成套话,另外三成还他娘的是语气词,再不济他也是官面上的人,咋连句整话都不会说呀。”
    另一个镖师低声议论:
    “这个胡大头我听说过,以前是卖肉做了屠户,前两年因为新皇上姓“朱”,为了避名讳,县太爷一道禁“猪”令,不让老百姓吃猪肉,断了屠户们的营生。
    他才托关系,钻进官府捐了个差事,其实就是个跑腿的,不过在地面上挺吃得开。”
    三叔有些窘迫,但依旧满脸堆笑,转身给另外一位官差敬酒:
    “文大人,您本来是钦天监灵台主簿,这趟差事实在有劳了,一路上千万多多保重。”
    这位钦天监文主簿气度内敛,滴水不漏,高高瘦瘦的,长得白净,像是落魄的公子哥,但绝没有那种高粱轻薄之气。
    他身着半新不旧的黄色纱棉袍,右衽上还绣着团龙纹,一把修禅用的静心拂尘搭在臂上。
    我见他衣服上的团龙绣纹,感到纳闷:现在虽然是礼崩乐坏,没有了那么多的规矩。
    但龙纹也绝不是小门小户能消受得起的。而且奇怪的是手里的那把拂尘,难道文主簿不光在官府里当差,还在哪家庙里当道士?
    话说,钦天监里不都是些观星、卜算的文官吗?主簿更是文官中的文官,怎么会被派过来押镖?莫非此人文武双全?
    江湖上说,宁可不识字,不可不识人。我揣测这位钦天监文大人,可能来头不小。
    文主簿起身轻甩拂尘拱手和众镖师客气了几句话,说完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席间三叔又将镖局里场面上的人介绍给了胡、文二人,各自敬了酒,当然少不了我。
    众人连干几碗,都是一口底朝天。
    酒桌上,他俩确实没什么架子,一路上应该很好相处。
    我伸着筷子,拨拉着一盘干贝冬瓜球,吃的收不住嘴,不禁暗自庆幸:
    “病花子”吕南阳没来,他重任在身,需要提前出发。要是他来了,身上那股子臭脚味,应该会很影响食欲吧。
    正闷头吃的嘴边流油,有个公鸭嗓贴在我耳边哼唧:
    “小果爷,别光吃菜,得喝酒呀!二十几坛赊店老酒都开了,喝不完可就忒浪费了。”
    不用问,劝酒者必是——乔德建。
    乔德建,是趟子手里的头子,平常就最好挑事,小道消息最多!以前也是江湖上的好手,轻功尤其了得。
    因为有飞檐走壁的本事,又因叫乔德建,所以江湖上取了个谐音,偏都戏称他“瞧不见”。
    我早有七分醉意了,又喝下了乔德建的一碗酒,火烧般的感觉直涌上来。
    等菜上完了,三叔起身道:“诸位,我说几句!”
    四座顿时鸦雀无声。
    “这次同兴镖局受命于汴梁府,要出门走一趟。买卖是朝廷指派下来的,是保也得保,不保也得保。”
    三叔顿了顿,扫视着众人:
    “最近路上不太平!振通镖局的马队五十多口,在苟林山全被开膛破肚,肠子都被掏走了;还有远信镖局的邹镖头一队人马二十几口,不明不白的‘交代’在了西鲁牡山。
    近来有四五家都出了岔子了,另外江湖上传出风声,几股‘暗褂子’扬言要‘别这趟大梁’。
    (暗褂子:暗里使坏的土匪;别大梁:打劫。)
    镖局又干的是脑袋别在腰带上的买卖。咱们弟兄间,把丑话说到前边。
    愿意和同兴镖局一起冒风险蹚这趟浑水的,我欢迎,此次镖资最低每人一百贯,不能让兄弟们白卖命。
    说家里有老人、孩子需要照顾看管,不愿意去的,也绝不勉强,现在就提出来,尽管说话,也没有什么。
    有没有?”
    众人先是面面相觑。
    过不多时...
    雷镖头带头喊道:“掌柜的不用多说了,我们但凡是有一点贪生怕死,也不会干这行买卖,谁叫咱们吃了镖局这碗饭呐?!”
    随后有人嚷道:“掌柜的,你就放心,咱们兄弟都没有摆柳的软锤锤,没人打退堂鼓,各个都是站着撒尿的主儿。”
    “对呀!身上几条筋,剥了皮来寻,咱们爷们没啥说的!!”
    众人皆哗然,随声附和。
    趁着这股子劲儿,账房先生让所有人签了生死文书,画押下去,路上就只能各安天命了!
    我小声和乔德建说:“老乔,这哪里是壮行?我怎么越听越瘆得慌呀!”
    乔德建操着公鸭嗓,笑道:“小果爷,甭担心。那几家出的事我全知道,都是自己找死。
    振通镖局那五十多口,他们放着大路不走,非得钻到苟林山林子里去,那哪是人去的地方。苟林山有种鸟叫“睇头枭”,那玩意可不是善茬!
    据说那鸟长了三只眼,平常只睁开两只,要是三只眼全睁开看谁谁死。三只睇头枭就能啄死一头豹子,你说他们是不是自己作死?”
    我接话道:“什么三只眼的鸟?二郎神养的鸟?哮天雕?”
    乔德建没接茬,又小声说道:
    “远信镖局的事确实有些蹊跷。不知怎地他们本来应该往东走,却死在了西边牡山上。而且尸体被发现时都被剔光了骨头,只留几十摊软塌塌的肉在那里,血淋淋的。”
    我听到他描述的场景,惊得一股酒劲上头,感觉喝下去的酒全顺着后背冒了出来。
    我怯生生说:“镖局的买卖越来越难做了!要不咱们别去了吧?”
    乔德建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吃了刀子,就别嫌硌牙,要是天下太平了,那咱们镖局子不就没饭吃了。
    小果爷你没走过这么远,路上你就跟着我,能出啥事?即便有事,也不必担心,一切都瞧我的能耐了。”
    我不禁暗笑,想起他的绰号:瞧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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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海遗箓》云:睇头枭者,身覆蓝羽,首有三翎,状如孔雀之羽,体遇日光则易燃,其性凶猛异常。好食人之内脏,乃神鸟之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