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七月七这天，萧湘请人帮忙买了许多东西，早上做完活，就开始做自己的东西了。
    刚把酥皮揉好，就听见人请安的声音，回头一看，是个年轻的女孩，带着两个丫头。萧湘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着众人行礼，叫“大小姐”。
    卫青柳点点头，叫众人继续做事，看了一圈，眼神落在萧湘身上，心道这样出众的容貌也难掩周身的气质，应该就是萧姑娘了吧。
    于是她就走了过去，道：“可是萧姑娘？”
    萧湘正在调馅儿，停下手，道：“不敢当大小姐一声姑娘，您唤我萧湘就好。”
    “你是我三叔请来的，自然算是客人。”
    萧湘又要说些谦辞，卫青杨直接道：“不说这些，我今日是请你帮忙。”
    萧湘心里觉得自己只是个打工人，也不爱把自己放在奴仆的位置上，既然卫青柳都这么说了，她就不再提主仆之别的事情，问道：“不知道我能帮大小姐做什么？”
    “祖母和母亲都爱吃你做的点心，我今日来找你学个糕点，晚上时候呈给祖母和母亲，劳你教我一些。”卫青柳道。
    七夕确实有女儿做巧果的传统，萧湘就应下，又问卫青柳想做什么口味的，卫青柳道：“不要太甜，你平日做的就很好。”
    这样萧湘心里就有了主意。
    巧果就是面粉和鸡蛋烤的糕点，讲究“七曲八弯”，在萧湘眼里就是个形状奇怪的鸡蛋糕，做起来十分简单。
    既然卫青柳要学，萧湘就直接嘱咐她做事。卫青柳又是洗东西，又是拿菜刀的，看得跟来的两个丫头心惊肉跳。
    萧湘拿了块南瓜利落削皮，然后叫卫青柳把红枣洗干净，然后将南瓜和红枣一道放在蒸笼里蒸。
    然后叫卫青柳取了一个盆，放上面粉和猪油来和面。卫青柳洗过手，撸起袖子就做了起来。
    萧湘就站在旁边看着，加的水差不多后叫她开始和，卫青柳用她学卫家刀的根基，加上猪油的滋润，不一会儿就揉好了。看着光滑的一块面，卫青柳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萧湘。
    见她这副求表扬的样子，萧湘笑道：“大小姐很有天赋。”
    然后又取一个盆，放了面粉、鸡蛋、砂糖和酵母，叫卫青柳用温水和面。这回没有猪油，卫青柳揉的就慢了些。趁这功夫，萧湘把蒸好的南瓜和红枣取出来，叫孙娇把红枣去皮，和南瓜分别捣成泥。
    待卫青柳揉了一半的时候，取出两块，一块加上红枣泥，一块加上南瓜泥，揉好后放在灶台边上发酵。
    这时候就该和馅儿了。
    取花生、核桃仁、芝麻、松子、榛果做了个经典五仁馅。炒一点面粉，加上炒干擀碎的干果，放上砂糖和黄油，加一点盐，就可以了。
    “既然是甜的，为什么要放盐呢？”卫青柳一边和馅儿一边发问。
    “盐能叫糖吃着觉得更甜。”萧湘回道。
    “这里头学问可真大。”卫青柳认真的点了点头，一旁孙娇见大小姐竟是这么个可爱的小姑娘，低着头笑了笑。
    再做一个芋泥馅。芋头去皮蒸熟，捣碎后加上黄油、糖和牛奶。
    最后是一个咸口的蛋黄馅。用咸蛋黄、蛋液和牛乳打发的奶油拌匀，加一点淀粉和黄油，放上砂糖。
    “这个吃着也会觉得更甜吗？”卫青柳指着加了糖的咸蛋黄问道。
    萧湘笑了，道：“这是咸甜口的。”
    卫青柳跟着点点头。
    取来醒好的油皮，萧湘利落地揉面，搓成长条，拿刀切成小块。动作行云流水，叫卫青柳站在一旁看的眼睛都顾不过来，不停地问是在做什么。萧湘只好一边做一边给她解释。
    然后叫孙娇来把面块擀成面皮，萧湘拿着一张面皮教卫青柳包馅。包好的点心要放在模具里压型，所以只用包住馅儿不漏即可，孙娇把面皮大小控制的刚刚好，卫青柳虽然有些笨拙，也只是包的馅儿少了些，并不影响最后的成品。
    包了一屉之后，萧湘拿来模具，示意卫青柳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弄。卫青柳像对待课业一般，拿着模具挨个看了看，仔细挑出自己喜欢的，将梅兰竹菊花纹的印了几个，又拿福禄寿的做了几个，还印了些兔子小马的。
    看着这些花样就猜到这小姑娘心里在想着谁，萧湘心道，真是个好孩子。
    虽然不是做饭的时候，厨房也十分热，卫青柳做了快一个时辰了，都没抱怨什么，反倒兴致勃勃的。
    酥皮的巧果做好放入烤炉之后，萧湘叫孙娇看着，然后请卫青柳在旁边坐着歇会儿，跟来的丫头忙用自己的帕子在桌子和凳子上铺好。卫青柳也不计较下人用的桌凳破旧，听话地坐下。
    萧湘取自己的茉莉桂花蜜，调了温水，用府里主子用的碗给卫青柳冲了一杯水，还放了个勺子，道：“厨房没有能叫您用的茶盏，只好请您将就些，喝些花蜜吧。”
    一个丫头懊恼没料到大小姐会在厨房待这么久，没给备下这些用具，卫青柳倒不在意，自己伸手接过，见碗中还飘着几朵白色的茉莉花，闻了闻，十分香甜，用勺子尝了一口，入口是桂花霸道的香气，后味是茉莉的清甜，道：“好喝。”
    见萧湘站在一旁，就拉着她的手，又说：“你也坐吧，不用客气。”
    萧湘就跟着坐下，叫来正洗菜的翠娥，叫她给两个丫头也冲了两杯蜜水，两个丫头早就热的出汗，道过谢也接下了。
    卫青柳又喝了两口蜜水，见萧湘连汗都没有，不禁问道：“你不热吗？”
    萧湘道：“已经习惯了。这时候还好，做饭起火的时候才热呢。”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卫青柳问萧湘年纪不大为何厨艺这么好，萧湘拿以前的借口说了一遍，又夸卫青柳头回下厨就做成这样，十分优秀。
    过了会儿卫青柳又说：“过阵子就是中元节了，祖母说那天叫你歇一天去给父母上香。”
    萧湘大喜，忙谢过卫青柳。
    卫青柳摆摆手，又说：“那天祖母也要带我们去大承恩寺，到时候你和我一块儿去吧。大承恩寺很灵验，香火极盛，那天也有法会，你正好可以供两盏灯。”
    这话叫萧湘心动了，自来这里一遭，她便信了因果轮回之事。早就打听了京城有哪些好的寺庙，大承恩寺正是最负盛名的。
    “当日再去供灯不好吧，得提前去问一问吗？”萧湘也不了解里面的事情。
    “这无妨，他们中元节那天才开始，法会要做上七日。我叫祖母派人去说一下就成，那天咱们一块儿去，你亲手点上灯就好。”卫青柳一一解释。
    这正是萧湘想做的事情，想着自己也没途径，说不定还得请卫时羡帮忙，见卫青柳说了，也不推辞，起身对着卫青柳行了一礼，郑重谢过。
    惊得卫青柳忙起身去扶她，嗔道：“又不是什么大事，这么客套做什么。”
    萧湘道：“与父母相关，都是大事。多谢大小姐帮我这个大忙。只是得供三盏灯。”
    “三盏灯？”卫青柳不解。
    “家里还有个年幼早亡的妹妹，没有上宗祠……”萧湘说的委婉，卫青柳听明白了，有些习俗是年幼早亡无后之人，不能入祖坟，也不能上宗祠，以为萧湘说的就是这个，就忙应了下来。
    又歇了一会儿，孙娇说巧果已经烤好了。
    卫青柳兴奋地站了起来，亲自将烤炉上面的铁板推开，明晃晃的火焰叫她往后退了一步，看清楚自己做得巧果，心里兴奋地乐开了花，又听话的退开，叫萧湘把巧果捡出来。
    这时候的烤炉和后世做烧饼的一样，萧湘一直有个念头，想帮府里改造烤炉。巧果太小，萧湘火烧的小，这样不会里面生着外面就焦了。
    一一将巧果捡出来装在箩筐里，放在桌子上。卫青柳看着小巧可爱的巧果，忍不住用帕子拈了一个，尝了一小口，烫的哈了两口气，还伸手指着巧果，对萧湘说：“好吃，快尝尝！我做的！”
    这孩子气的模样，叫萧湘乐不可支，就顺从地捏了一块咬一口，点点头，道：“大小姐的厨艺真好！”
    听她这么夸奖，卫青柳反倒不好意思了，红着脸娇娇地瞪了萧湘一眼。
    这时候厨房该做午饭了，各处都正在切菜。听着菜刀不停落在砧板上的声音，萧湘劝卫青柳先回六荷院，剩下的下午再做。
    卫青柳这才恋恋不舍的走了。
    卫青柳走过，厨房众人就着这事说了几句，一个说“大小姐真是孝顺”，一个说“大小姐真和善”，都是称赞的话，偶尔拿眼睛去看萧湘，倒没人说大小姐为何对她那么亲近。
    孙娇倒是凑过来，小声对萧湘说：“大小姐真好啊。我以为千金小姐都像戏台子上演的那样的，没想到大小姐这么……这么……”孙娇有些词穷。
    “可爱。”萧湘接道。
    “对！叫人喜欢。”孙娇小声道。
    萧湘也没想到，侯府的大小姐是个这个可爱的脾气。
    萧湘笑了笑没说什么，又做了些自己要用的巧果，就开始做饭了。今日做了红米饭，加了撕碎的荷叶，蒸出来的米饭一股荷叶的清香。
    炒了一个酸辣土豆丝，如今孙娇的刀工越来越有水平。酸的菜有个窍门，醋要放两遍，菜入锅时是第一遍，炒热后的醋会出生醋没有的香气，出锅前再放一遍，稍翻炒两下就出来，第二遍的醋闻着才是酸味。
    还做了一个干煸豆角，豆角下油锅炸出虎皮，然后锅里烧油，放干辣椒、麻椒、蒜末和一点姜末炒香后，放肉沫炒熟，再放入豆角，加一点糖提鲜，放盐和生抽，出锅时点一点香油，撒上芝麻。这道菜麻辣爽口，是萧湘很喜欢的一道下饭菜。
    随着做饭的量增大，王师傅见她从洗菜备菜到做饭都是萧湘和孙娇两人做的，有时熬个酱料要大半天的功夫，两人一边切菜一边还要看锅，就问她要不要再加个帮厨，萧湘就把翠娥要过来了。加上烧火的一个十岁的小丫头，有三个人帮萧湘做饭，十分气派。
    蒸了一个清蒸鳜鱼，最后做了个酸甜的糖醋排骨。
    配的汤是蘑菇素烩汤。
    念及翠娥和烧火的小丫头招娣年纪还小，萧湘另外用鸡汤烧热，磕了鸡蛋做个汤给她俩。
    赵婆子见了戳了戳招娣的脑袋，笑道：“你这小丫头跟了萧丫头，可算是有好日子了。”
    招娣黑瘦的缩在一边，端着碗呲着牙笑。
    萧湘和赵婆子熟，笑道：“赵婆婆不用眼气，还留有呢，您快去盛吧。”
    这叫一众人都笑了。
    吃过饭回去歇了会儿，再回到厨房的时候，刚好在门口碰到卫青柳，萧湘心里笑个不停，心道这大小姐还真是个孩子呢。
    向卫青柳行过礼，一行人进了厨房。
    面团已经发酵好了。见那么一小块面变成这么大个，卫青柳又拉着萧湘问了半天。
    然后萧湘先把红枣和南瓜的面团取出，叫孙娇揉了切成拇指大的块，然后和卫青柳一起用小巧的模具印出一个个小小的形状，放在烤炉里叫翠娥看着慢慢烤。
    再取出剩下的发面团，擀成面皮，包了馅儿，在模具里印好。有了上午的经验，虽然发面团比酥皮难弄一些，卫青柳也做的不错。萧湘还教她自己捏形状，拿剪刀剪了一个刺猬。这叫卫青柳看的稀奇，自己摆弄半天，才做了刺猬和星星月亮。
    正包馅儿的时候，厨房又来了一个人，王师傅不在，厨房众人也都不认识。叫来人身后的丫头训斥了一句，才纷纷行礼喊“表小姐”。
    萧湘也跟着屈膝行礼。
    卫青柳听到动静，回头一看，果然是郑宝珍，心里有些不耐烦，面上不嫌，起身行礼，唤了声“表姑”。
    郑宝珍早间到南山院的时候不见卫青柳，问说乞巧节还上学吗。老夫人捂着嘴巴笑，说：“她呀，说今年要亲手做些巧果，就到厨房去了。”
    郑宝珍嘴上说了些场面话，夸卫青柳孝顺，心里想着这卫青柳从没下过厨，也不知道能做成个什么样子，不过倒也提醒她了，也该做些东西表示心意。
    于是有了下午这出。
    见到卫青柳这时候还在这儿，郑宝珍有些诧异，面上不显，也不顾卫青柳手上的面粉，亲热地拉起她的手，叫她起来。
    卫青柳年纪还小，戏做不了那么全，忍不住将手抽了出来，问道：“表姑怎么想起到厨房来了。”
    郑宝珍也不恼，笑眯眯道：“今日乞巧，我想着过来做些巧果呈给姨母，尽一份孝心。”
    这时候翠娥忍不住说了一句：“该起锅了。”
    萧湘向两人弯了弯身，就走过去了。
    郑宝珍正好顺着翠娥的声音抬眼看去，看到萧湘的容貌，脸上的笑都掉了刹那，连忙又提了上去。想到侯府的传言，心下警铃大作，回过头，弯着眼睛也难掩里面的机锋，对卫青柳道：“这是谁？瞧着真是面善。”
    “这是萧姑娘，三叔请来的。”卫青柳向来烦着郑宝珍的心思，又是何等聪明，听郑宝珍一出声，就明白了她想问什么。见萧湘站在烤炉边正忙碌，也听不见，卫青柳故意笑了笑，继续道：“三叔还叫府里上下都当贵客来待，偏萧姑娘觉得那样没个做事的样子，这才算了，祖母听了都夸萧姑娘心性高洁呢。”
    “竟还有这样的事，看来萧姑娘十分了得呢。”郑宝珍顺着夸了一句，话音有些奇怪，扶着丫头的手隔着帕子死命掐了掐，丫头面上半点都不敢露。
    拇指大的巧果烤的很快，没有馅儿，只是简单的红枣和南瓜味道。卫青柳向郑宝珍欠了欠身，就欢喜地过去尝了尝，很满意自己的手艺，个个都说好吃。
    刚和郑宝珍拉了手，卫青柳就叫丫头给自己取来水，又洗了一遍，接着和萧湘包巧果。
    郑宝珍走了过来，看了眼卫青柳手里的活，道：“瞧柳儿做的差不多了，要不就请萧姑娘来帮我做吧。”
    萧湘愣了愣，想着她自己的巧果还没做完呢，正想着怎么回绝，就听卫青柳嘟着嘴道：“表姑，我这都还没做完呢，你就惦记我师父了，我后面还有东西呢。”
    平日里郑宝珍绝不会和她有冲突，今日却没有让，道：“我会些厨艺，只劳萧姑娘在一旁指点下。”
    卫青柳脸上的笑都沉了一些，心道这个郑宝珍今日怎么不做样子了，定是见祖母和三叔都不在。
    萧湘回过头，道：“抱歉啊表小姐，我白案功夫只是平平，而且还有旁的事要做，您请牛师傅帮您吧，他是浙派白案的大师，或者赵婆婆，她做京派的点心十分拿手。”
    牛师傅今天要做全侯府的巧果，早上已经做了许多，下午还忙着。所以听到萧湘这话，赵婆子忙转过身，应道：“表小姐不嫌弃的话，叫老奴来给您做吧。”
    没想到萧湘竟直接拒绝了，郑宝珍脸上端着的笑都撑不住了，看了眼卫青柳，再看眼萧湘，意思是萧湘看人下菜碟了，然后笑道：“萧姑娘挺忙的。”
    这点机锋入不了萧湘的眼，她直接道：“帮过大小姐，就要做我自个儿用的了，之后就又该做晚饭了，确实不得空，您见谅。”
    这种没把自己当下人的话，叫郑宝珍脸上的笑一丝不剩，看着萧湘，目光有些凉，道：“做自个儿用的？萧姑娘在侯府挺自在的。”
    卫青柳故意揉了一块面皮，摔在砧板上，叫郑宝珍听见忙又端上笑脸看过去。卫青柳将手里的面皮递给孙娇，叫她再擀一遍，然后说：“都说了萧姑娘是请来的嘛，当然得自在一些啦。我祖母如今身体健壮许多，都多亏了萧姑娘呢。”
    见卫青柳帮自己解围，萧湘心里又感慨一遍，这真是个好孩子，笑道：“哪里是我的功劳，是侯爷回来，才叫老夫人开怀的。”
    卫青柳嘟着嘴道：“什么嘛，三叔天天只会气祖母。”说罢才意识到不能背后议论长辈，卫青柳用一只手虚掩嘴巴，眼睛滴溜溜地转动，道：“不说他不说他，咱们继续包。表姑不是也要做巧果吗？您请自便。”
    萧湘就向郑宝珍点点头，转过身继续和卫青柳一起包巧果。
    郑宝珍见两人果真不理自己，转身寻了个干净的砧板，叫赵婆子帮她做巧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