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竟然不知不觉已经距离从前,过去十几年的时间。
“走,走……”
叶乔木的声音虚弱无力,不凑近仔细听,根本听不出她在说什么。
盛铖低头,附耳倾听,耳边始终如一地重复着一个单音节,“走……”
他知道她在赶他走,可他知道,其实她的心里,并不是真的想要赶他走。
人太会伪装了,总是口不对心地做着折磨自己的事。
“我不走,永远都不会走,永远……”
盛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坚定,像是不管叶乔木说了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的坚定决心。
“走,走,走……”只有你走了,只有离开我,只有忘记我,只有你的生活没有了我,我才能放心的、安然地离开……
叶乔木喉间酸涩,涌起哽咽,一双落花净月般的双眼,涌上无奈凄然的泪意,晶莹通透,闻着生怜。
盛铖轻轻握住叶乔木的手,笑得勉强,“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什么都不求,就陪在你身边,就只是陪着你,好不好……”
他牵强的苦笑,“你知道的,我…其实每次都没有真的听你的话,每次,我都会来……”
盛铖痛苦的深呼吸,喘上一口气。
叶乔木抬起手,虚弱地将氧气罩扯开一点,她喉咙沙哑,“我刚刚做完一次新的化疗,病情已经加重,再继续治疗的意义也不大,医生劝我早做打算。”
她喘着粗气,忍着心脏的憋闷,无数次地体验着那种濒临死亡的窒息感,一次次地侥幸逃生,又一次次地落入病魔的恶爪里。
一次又一次,漫长绵延而没有尽头。
盛铖稍微用了点力气,将叶乔木的手握得更紧一些。
他知道的,关于叶乔木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的大小事,他都知道。
可他不能说,因为她好面子,不想让人看见她被病魔折磨的痛苦模样,她想要人永远记得她的是,她清醒时的沉静自若的样子。青出于水的莲的模样……
而不是因为病痛,变成一个瘦骨嶙峋的怪物形象……
而这一次化疗,是最后通牒的化疗,医生预判她的寿命,也许不到一个月……
所以今天,他才敢鼓足勇气,在平淡无波的日常中,信誓旦旦地出现在她面前,用最平静的姿态,说出他最想要告诉她的话。
“其实我……没有特别多想要做的事情,从小我就知道我是个短命鬼,所以我从不亏待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都立刻马上去做……咳咳……”
叶乔木许久没说这么多的话,人咳嗽起来。
盛铖连忙将棉签蘸水,给她涂抹均匀她的唇瓣,只能喝一点水。只一点。
“独独亏欠了你……阿铖……咳咳……”
叶乔木局促地喘气,呼吸灼重的咳嗽着,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握住盛铖的手,却也只让人感觉到一点虚无缥缈的力度。
硕大的泪珠,从她眼睑处滚落而下,晶莹饱满,一滴接着一滴,哭诉着,控诉着,质问着,不甘地愤愤不平着……
“阿铖……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而这辈子,就当我们不曾遇到吧……”
“我累了,你走吧,听话……”
叶乔木话音落下的同时,整个人陷入昏迷中,沉沉地睡去。
盛铖伸手去触碰她鼻尖,感受到微弱的呼吸声后,悬着的心才放下,再次坐在椅子上时,整个人腿都软了。
泪水滂沱,骤然而落,砸落浸湿了白色的床单。
盛铖小心翼翼地,将氧气罩重新给叶乔木戴好,克制隐忍住滔天的情绪,才走到病房门外,给她关上门,落荒而逃地离开。
从楼梯处跑着下,到医院门口时,迎面碰上来做心理测试的南星辞和萧宴栩,招呼都没打,直接跑开。
“盛铖看起来情绪很不对劲,阿宴你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我去看看盛铖。】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南星辞点头,萧宴栩飞奔着去追盛铖。
南星辞小跑着跟在他们两人后面,冲刺跑到一处僻静无人烟的萧瑟湖边,才驻足。
南星辞呆在原地,没有上前,安静地站在原地等他们两人。
盛铖情绪波动这么大……南星辞绞尽脑汁翻找关于前世的记忆点,抽丝剥茧中,才想到,这个时间点,十二月月末,盛铖,他,他喜欢的人去世的前一两个月?
前世南星辞恢复为正常人后,为了更多的了解萧宴栩,查探了许多关于萧宴栩的信息,可一个人存在于世的痕迹,随着人的离开,一切便都定格,再没有增减的可能。
后来南星辞便想到,通过了解萧宴栩身旁的人,去了解关于他的事情,她姿态摆的很低,以一个认错者的身份,将凡是和萧宴栩有过接触、关系不错的人,逐一了解个遍。
也是在那时,南星辞对盛铖的印象,因为她恢复正常后,才开始改观。
犹然记得,从旁人口中听说到的,叶乔木去世后,盛铖向叶乔木的妈妈讨要了叶乔木的骨灰,沉入大海时,他自己也跟着跳海殉情。
叶乔木的离开,让盛铖的情绪极其不稳定,易碎得很。
盛家派了不少人,躲在暗处照看他,随时防备盛铖自我制造出的不测。
这才让盛铖殉情未遂,侥幸活下半条命……
而至于盛铖和叶乔木,南星辞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知道,他们热烈澎湃而又不能宣之于口的沉默深爱。
如今重活一世,她想要试试看,试试看……能不能在既定的结局来临前,让他们的故事,多点圆满,少点圆缺?
叶家在金城也算盛名在外,全国各地的名医早已经全数访问,所以并不存在,因为她的重生,而改变叶乔木既定的命运轨迹。
可她都能重生了,为什么能给她读心术的金手指,却不能再给她旁的……?
南星辞这个想法一经冒出,随即无奈地摇头,她都重生了,已经足够幸运了,又怎么还能再去奢求更大的筹码加持呢?
“滴——”
祁湛-|到时间了,怎么还没来?|
南星辞瞥了眼手机,想一想三人铁三角的关系,敲打着键盘回复-|盛铖情绪不太对,我们现在在医院附近的湖边,你要不要来看看?|
祁湛-|等我,我马上去。|
盛铖是他们三个里面最没心没肺的乐观人士,能让他情绪不对的事和人,恐怕也就只有医院那位了。
祁湛收到消息后,披上白大褂就出了办公室的门。
而在湖边的两人,纤长的身影,平行不相交。
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飘落细小的雪花,落在人身上,一触即化。
一阵风吹来,带走了雪花,天空再次变得晴朗开明,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她说让我走,可我真的想陪着她……”
盛铖像个找不着头脑的笨拙小人,说出口的话,除了哽咽就是凄楚。
萧宴栩将手搭在盛铖的肩膀上,将手机屏幕上的字,递给盛铖看-|或许你可以强势一点|。
“你们两个背着我聊什么悄悄话呢?”
祁湛喘着粗气,跑到两人面前,南星辞默默离开原地,去到凉亭里面,继续安静地当着背景板的木头人。
萧宴栩敲击键盘-|医生下了最后通牒,说木木可能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
“沉稳点,怕什么!人活到头,不都是图个死吗?”
祁湛站在盛铖的另一边,抬手搭在盛铖的另一侧肩膀上。
好兄弟一左一右,盛铖的肩膀被两人压得左右倾斜。
“呵,你说的也对。”
盛铖苦也不得,笑也勉强,不着痕迹地掩面,任凭泪意滚烫在掌心。
“生老病死,是个人都会经历,反正我们活着,都是为了死,不过是时间先后的顺序不同……”
祁湛每天待在医院里面,他是最能直接接触到死亡的人,医院每天都在上演着生离死别的人世痛苦,他从一开始的整宿睡不着觉,再到后来能淡定如常的开导别人,心境比起常人,自然通透开明不少。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我就是难过……木木她……明明还那么年轻,明明正是青春正好的时光,却要因为她的病,被囚困在四方无自由的病房里,我真的……”
盛铖抽泣,眼泪根本绷不住地往下掉。哭个没完。
他平日里训练再辛苦,就算是进医院做手术,他都没有掉过一滴泪,可在面对叶乔木的事情时,无助无措的慌张至极,别说冷静,他就是好好说完整的话,都做不到。
“你啊,要带着她一起勇敢的。”
祁湛宽慰道,音色里面也掺杂着忧虑和关切。
看得多看得开,可当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边时,看着亲近的人痛苦时,他也很难做到置身事外,不管不顾地充当一个旁观者。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寻个由头,我们一起陪陪她。”
祁湛拍拍盛铖的肩膀,在转过头时,悄悄地叹气。
萧宴栩捏了捏盛铖的肩膀,将手机屏幕举到他面前-|我们都在,都会陪着你的。不要慌不要怕|。
盛铖呼吸微滞,再看向萧宴栩时,满脸的感激,他知道萧哥一向不擅长交流安慰人,今天竟然能给他写字来安慰他,他这个做兄弟的,心里暖得很。
当然,就算萧宴栩不说,他也知道,萧宴栩关心他关心他们这个小圈子里的所有人,只是面冷心暖罢了。
“的的的,终究是错付了没爱了,我安慰你半天,你都没这个表情!”
祁湛故意打趣,转移话题的注意力,有时候很难熬的事情,就是在这样的开玩笑里,慢慢地走过去。
“才没有!”盛铖鼻子吹着鼻涕泡,没形象地傲娇反驳。
“知道知道,现在心情好点没?”
“唉……”盛铖叹气,“说不少好坏,只觉得幸好有你们,要是就我一个人,真不知道要怎么熬……”
三人断断续续地又说了不少的话,盛铖的情绪慢慢开始平复,只是眼眶的发红程度比之前更甚,南星辞瞧见了,全装没看见。
【介不介意和我们一起,去看个朋友?】
一行人走到医院门口时,萧宴栩拽了下南星辞衣袖,看向她,在心里面悄悄问她。
祁湛和盛铖自觉地走在正前方,间隔着一米的安全距离。
南星辞点点头,“好啊。”
【她……是从小和我们一起玩到大的,同时也是盛铖一直以来喜欢的人,但……她从小就患有先天性的心口残缺,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差异的不适感更重,导致免疫力的低下,最后一步步……诱发出其它的病症,再就是到现在……】
剩下的话萧宴栩没说,南星辞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一点,她明白他的欲言又止,也懂他的话而不尽。
“我陪着你。”
再多安慰的话,在残酷被迫要接受的事实面前,都显得轻如鸿毛。
南星辞没说别的,只是将握紧萧宴栩的手,又添了一点力度。
她想告诉他,她一直都在,永远都会陪着她。
一行四人,到达病房门口时,碰上在外打瞌睡丢顿的叶烁,被他们的脚步声惊动醒。
“你们……?”
“阿姨,我们来看看乔木。”
祁湛穿着白大褂,开口道。
满目愁容疲倦的叶烁,乏力地摆摆手,“刚才医生来看过了,说她的情况现在不适合见人。”她没说是因为叶乔木刚才的情绪太过激动,才导致的暂时性昏厥。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怕说了,小铖那孩子愧疚。
这么多年的世间,是人心善变,还是人心不古,她都看得清楚明白,哪里还会再像从前那样,恶意揣测小铖的善意。
“是不是因为我……”
“不是,她经常这样,你不用太放在心上的。”
叶烁宽和的笑笑,柔声宽慰盛铖。
“你们要是想看她的话,明天再来吧。”只是不知道,明天这世上,还会不会有一个叶乔木……医生说的是好的估计预测,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而至于究竟何时离开,医生给的答案,是令人绝望窒息的两个字——‘随时’。
“进,进来吧……咳咳咳……”
病情加重的病人,睡眠时而轻时而重,状况变化不定。
叶乔木心里藏着事,睡觉也不安稳,听见门口处有说话声,就立刻迫不及待地开口,门有一条缝隙,隔音不算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