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是在不停运动的。
    经常有人高强度动脑久了会想吃东西，那不是分散注意力或偷懒，而是真的饿了，是脑子做得功。
    就跟一个人走路和跑步时的心率会有快慢差别一样，fmri也就是功能磁共振成像会反映出一个人大脑活动的情况，当某个部位有反应时，血流加快，集中涌向那个功能区。于是在成像图看来，那儿会像灯泡一样亮起来。
    此处的亮光，就是意识的信号。
    所有人都等着看亮光。
    可是等钱爸爸喊了五分钟，成像图里除了原本就有的星点白区，大部分地方还是一片黑暗。
    “好了。”狄旭辉低声道，他的声音很冷静，盖过了钱爸爸颤抖的声调，他挪开钱爸爸按在语音键上的手，“休息一下。”
    “不是，他，他可能刚刚才醒。”
    “刚才crsr已经确认了，他是醒着的。”狄旭辉平静道，“现在就是看意识存量……你别急，没关系的，还有测试呢。”
    一旁鲍勃自然明白钱爸爸在焦躁什么，柔声说了一句话，韩再暖居然听明白了。
    “鲍勃说，他遇到很多躲过了他的诊断，隐藏起意识的病人，有些后面还自己醒了过来，甚至恢复了正常。”狄旭辉等鲍勃说完了后半句，笑道，“后来他问那些病人记不记得当时诊断时的事，病人说记得的，他们很害怕，或者很激动，就没照做。”
    “是，是，我们灿灿很谨慎的，轻易不会相信别个的，说不定现在也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钱妈妈在一旁连忙道，拼命为儿子的没反应找理由。
    大家纷纷表示理解，甚至对钱宇灿交口夸赞起来，韩再暖一边像村头三姑六婆一样附和钱妈妈，一边偷眼看屈乔，却见他遗世独立一般，静静的看着屏幕，神色甚至有些凝重。
    “我们继续下一步吧。”狄旭辉在国内也是灰区科学大佬，类似场面自然见得不少，看气氛营造的差不多了，便开始主导，他方才和鲍勃就在低声商量什么，此时见其他人都看了过去，道，“虽然唤名没有得到理想的回应，但考虑到以前的ct情况看，他的听觉应该没有太大问题，那就有可能是功能区是隐性激活，不容易被看出来，那我们现在换个办法，就是抬手，尝试激活他的感觉皮层。”
    抬手！
    如果说一开始唤名，还只是让韩再暖有些恍惚的话，此刻听到抬手，她是真的有点迷离了。
    她仿佛看到扫描台上躺着的是自己，是网红韩，是教授韩。
    曾几何时，在另一个世界，有另外一群人，也在这样不遗余力的寻找自己，用同样的方法，同样的设备。
    来之前那所谓的“看看钱宇灿他们是怎么对自己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可现在站在诊断室里看着屏幕里的扫描图，这滋味是当真不好。
    那黑黢黢的脑域像一个深渊，狰狞又邪恶的吞噬着屏幕前每一个人的希望。
    ……她不会希望自己爸妈看到这一幕的。
    这边诊断还在按部就班的进行，唤名结束后，抬手步骤就不需要家人来了，狄旭辉拿来了一个录音直接在麦克风旁打开，一声声“请抬手”响起，和唤名一样的速率，枯燥，却也凝重。
    又是五分钟过去了。
    钱宇灿的成像图一片漆黑。
    在狄旭辉停止播放的那一刻，韩再暖感到手上一重，钱妈妈竟然整个人软了下来，她连忙撑住她，和周围几个医生一起将她扶到了椅子上。小沈直接跑出去，回来拿了一袋葡萄糖给她剪开了，当饮料似的喝了下去，钱妈妈苍白的面色才好了稍许。
    骚乱过后，看着瘫软在凳子上，魂不守舍的钱妈妈，所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能说什么。
    接下来的测试内容还有不少，韩再暖知道，命令会越来越高级，也越来越复杂，针对的脑域也不同，所以目前还并非全无希望。
    可是连唤名和抬手都没有回应的话……此时已经没人敢继续给钱妈妈画饼了。
    多嘴一句都有可能成为一个罪过。
    “那我们，继续？”狄旭辉问，他和鲍勃的神色此时是最淡定的，鲍勃甚至带着从容的微笑，看起来很是胸有成竹。
    “继续吧。”屈乔答道，“接下来是运动？”
    “对，经典问答，在家里走路，和打网球。”狄旭辉说着，转身貌似对钱爸爸解释，实则对所有人说明道：“想象在家走路，可以激活人脑海马体中的位置细胞，也就是海马旁回，如果被激活，从正面图像看，就是中间偏下的区域会亮。至于想象打网球，就是为了激活运动功能区，它在大脑顶部的前运动皮层。不同想象会亮起不同区域，非常明显，如果患者能够照做，我们甚至可以进行短暂的是与否的对话。”
    在场大多数人都是做过功课的，狄旭辉这番说明也就是走个过场，之后就再次打开麦克风，并打开手机备忘录，里面记录了几个问题。
    “钱宇灿，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是的话请想象在家走路，否的话请想象打网球。”
    纵使此时感觉已经在走过场了，可所有人还是捏着把汗，紧紧盯着屏幕。
    狄旭辉非常耐心，同样的问题他问了三遍，又等了许久，才开始问下一个问题。
    “钱宇灿，你爸爸的名字是钱国梁吗，是的话请想象在家走路，否的话请想象打网球。”
    如此一共五个问题，每个三遍，进行了一轮，钱宇灿一如既往的毫无反应，简直像一个玩捉迷藏的要强小孩，在暗处以所有大人的失落和焦急为乐。即便已经对结果心里有数的鲍勃和狄旭辉，在看向钱宇灿的眼神中，也有着难掩的遗憾和惋惜。
    “刚才我们也说过了，不是所有意识障碍患者都能做出回应，也不是所有没回应的都没有意识，有些患者他们可能是认知受损，无法对我们的话做出正确理解，所以没法回应，你们也不用太难过。”狄旭辉再次安慰道，“如果之前那些检测没有成功的话，我们还有办法，一般来说，下一个就是会放电影。”
    放电影？这个韩再暖倒真没经历过，可大家都不问，她也憋着没问。
    狄旭辉差不多是在给摄像头做解释：“如果我们主动出击，没有成功激活患者某些特定功能区的话，那就只能通过播放电影，让患者自由发挥，我们不知道电影情节能对他们当前认知水平造成多少冲击，但是电影是一门综合测试，不管你偏科还是乱答，只要你答了，就说明你有意识。”
    “只不过，”他有些为难的看向扫描室，“现在开始放电影的话，扫描时间有些长了，我建议下次有机会……”
    “医生。”钱妈妈方才一直魂游天外，此时忽然转过头，冲着狄旭辉叫了一声。
    “请说？”
    “能不能，等一下？”
    “什么？”
    钱妈妈通红的双眼忽然望向韩再暖，恳切道：“韩老师……求你件事。”
    “啊？”韩再暖下意识退后一步，心生不妙，“什，什么？”
    “我们灿灿肯定在的，肯定的，”钱妈妈坚定道，“他就是不肯回应我们。”
    “这个……所以？”
    “你去，”钱妈妈往扫描室一指，泪流满面，却斩钉截铁，“你去问，问他！”
    “问什么？”
    “礼物，到底是不是送给你的。”
    “……啊？”
    “告诉他，不承认，妈妈就要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