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宿舍楼的住户,大多数是在批发市场打工的人,早出晚归,中午会回来午休一到两个小时。饶是这样,邻居们发现潘晓月几乎不出门,白天晚上把自己关在屋里。在外打工,图个安心,住在潘晓月对门和隔壁的人找了自己的房东,想退房。
潘晓月的大哥刚去世,大姐在青岛,有与她们家熟悉的人找到她的二哥,让他去看一下潘晓月,万一发生意外,一家人的名声就毁了。
二哥二嫂敲开门后,看到瘦得骷髅一样的潘晓月大吃一惊。
大姐听到消息从青岛回来,兄妹商量一番,大姐决定让把潘晓月接到青岛去,找一家病人托管所照顾她。低保不够的部分,兄妹二人均摊。
潘晓月走的时候,宿舍管理员说房间只是单位临时借给她住的,让她把房间退出来。潘晓月收拾了一个行李箱,剩下的日常用品都不要了。管理员用拖车把她的物品直接拉到了垃圾筒边上,把房间打扫出来,等待下一位来租房的人。
好巧不巧,潘晓月大姐带着她出大公集团小区大门时,金树理与妻子买菜回来,不知道金树理说了什么,他的妻子笑了起来,笑得灿若朝阳。在金树理与潘晓月恋爱的两年时间里,曾经多次到潘晓月家吃饭。他们分手后,潘晓月大姐和大哥在工作上也得到了金树理的诸多照顾。看着身边行走无力的妹妹,往事涌上心头,潘晓月大姐红了眼圈。
潘晓月提出结婚不生孩子做丁克后,金树理找到潘晓月大姐和大哥,让他们帮着做说服工作,金树理说他接受不了丁克。大姐和大哥回家劝说潘晓月,母亲在一旁添油加醋:“孩子有什么好?不想生就不生,这是晓月的权利,谁都不能干涉。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有的是,不就是一个农村来的大学生吗?我自始至终就没看上他,爱结不结。”
大哥无奈地劝说母亲:“你这样会害了晓月的。她已经不小了,不能再惯着她了。”
老太太一脸不在乎:“你放心吧,晓月这么漂亮,又是厂子弟,他一个农村来的大学生,一穷二白,不会分手的。”
结果不仅分了手,金树理很快又找了大专毕业的幼儿园老师,除了相貌比不过潘晓月,其它各方面条件都比潘晓月好得多。婚后当年就生了女儿。
潘晓月大姐和金树理不住同一个小区,但偶尔会遇到金树理带着娇俏的女儿在食堂吃饭。小姑娘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把不想吃的菜夹到爸爸的盘子里,然后狡黠地一笑。那时候她就想,真的是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柬埔寨分公司成立那一年,她46岁,丈夫长期病休,家庭经济情况困难,在厂里第一轮动员报名时,她报了名。金树理找到她,说她还有四年就可以退休了,前期到柬埔寨生活条件会非常苦,让她到新成立的批发市场管理处做收费管理工作。后来大哥患病,每年厂里都给他最高的困难补助。这些她不能昧着良心说与金树理无关。
潘晓月调到医院收费处工作后,很多同事就议论金树理对她旧情难忘。她知道并没有什么旧情难忘,只是因为金树理这个人太好,不仅仅是对他们这么好,对所有困难职工都是一样的好。后来潘晓月嫌收费处上夜班辛苦,要买断工龄时,她苦口婆心地劝说潘晓月安心工作,以后金树理不会再帮她了。潘晓月不听,她总觉得自己会有一番锦绣前程。那时候潘晓月已经成了三十多岁的老姑娘,母亲仍然纵着她,说买断工龄有什么错,厂里那么多人买断,手里拿着钱怕什么。她心想,怕的是钱总有花光的那一天。
当年对潘晓月宣传丁克思想的人,后来都结婚生子,只有潘晓月信以为真,坚持到底。
母亲去世前,潘晓月一直与母亲生活在一起,不用考虑生活费用,尽情地吃喝玩乐。母亲去世后,潘晓月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母亲住的是厂里的公租房,没有买下来成为个人资产,不能继承,企业收回去后,潘晓月连住处都没有了。靠着没有孩子和还算可以的相貌,她迅速地结了婚。没有想到男人早逝,没有一起生活过的继女和她也没有感情,以卖掉房子的名义把她赶出了家门。
因为潘晓月的缘故,潘晓月大姐对女儿没有别的要求,必须要有一份有养老保障的工作。大哥对儿子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哪怕是到柬埔寨去工作,都必须要上班。二哥家是个女孩儿,现在大公批发市场管理处工作,是先在柬埔寨工作了五年后,申请调回来的。
坐在去青岛的火车上,看着瘦得皮包骨,脸色青灰,昏昏欲睡的潘晓月,想起大哥病重时对她的嘱托,潘晓月大姐心疼得眼泪哗哗流,感觉她以后可能回不了济南了。
潘晓月大姐想起女儿的话:“做丁克,是要有经济基础的。必须要有一大笔养老的钱。所以生不生孩子,只要活着,都一样费钱。”她有时候会懊悔没有好好劝说母亲和潘晓月,女儿说没有用,钻了牛角尖的人,除非自己出来,谁也拉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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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看到李自勤走进自己办公室,李云程奇怪地问他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要专程面谈?
李自勤说是张之义把他叫来的。他先去了张之义的办公室,里面有人,他来李云程办公室等着秘书通知再去。
看着侄子紧张得不断调整面部表情,李云程揶揄侄子:“你学心理学的,还会害怕啊。”
李自勤仰头叹息一声:“正因为学心理学,所以我知道害怕、畏惧是人的正常心理反应。医者不自医,我也解决不了自己畏惧岳父这件事情啊。明明人家什么也没做,但就是一见面就紧张。这属于人的本能反应,很难克服。”
李云程笑了几声:“你那位岳父,阴晴不定,说翻脸就翻脸,不怪你怕他,是够人喝一壶的。黄苒连他的办公室都不敢进。”
李自勤搓了搓脸,缓解面部肌肉紧张:“我认识的人中,能和岳父正面硬刚一步不让的,也就只有妈妈了,我说的是岳母。”
想起“没有人样,是啥样?是猪样吗”,李云程哈哈大笑:“一物降一物,能降孙悟空的必须是掌握着紧箍咒的唐僧。”
正说着,秘书的电话打了过来,让李自勤去张之义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