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落满地的月光,是如此的清浅,这场大雪,似乎要下一整夜。
江颀玉双眸微微一黑,平日里的温和瞬间消失不见,他语气同样阴沉:“怎么?”
“呃……”空气中充斥着火星子味,易陪思看着两个人的架势越来越不对头,都有意叫着劲,仿佛下一刻就要动手打起来了。
他自然是不能让这种事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易陪思推着江颀玉往王府门口的方向走,劝道:“颀玉,外面冷,你快回去吧。”
随后他立刻回来,抓住景潇冶的手臂,莞尔一笑,温声细语道:“潇冶,久等了吧?我们快上马车。”
谁知两个人都是不肯动作,定在那里就像两座雕塑,景潇冶眼中厉色一闪,对江颀玉说:“你把话说清楚。”
还没等江颀玉开口,易陪思马上跳出来挡在他们两个人中间:“诶——诶——有话好商量,大家都是朝廷命官,都是自己人。”
两个人难得有默契地同时说道:“谁和他是自己人?”
易陪思看这架势,想要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似乎,很难办。
他支支吾吾地在两个人之间打转,企图缓和关系,奈何两个人怒气冲昏了头,根本听不进去。
这可不行啊!明天他们都得去早朝呢!要是陛下问起来他们这是怎么回事,就糟糕了!
江颀玉双眸泛着清冷的幽光,他把易陪思往自己的方向一拽,道:“我和陪思的关系,应该是比你们要好的多的多,怎么,景相通晓古今,没听说过旦恒双赋这一词?”
景潇冶握住易陪思另一只胳膊,一用力,易陪思又被扯到了他这边,景潇冶的脸藏在阴影下,隐约可见那双漆黑的眸子,凶狠的像毒蛇:“先帝的贵人何氏封号为慧,结果不带不聪慧,反而笨得要紧,所生的九皇子也是出了名的蠢货,王爷当然也心知肚明自己的九弟成不了大器,封号而已,图个乐呵,若是关系真的好,为什么哥哥回来先找的我?”
两个人同时看向他,易陪思呆了呆,这火明显烧到他身上了:“我……”
江颀玉莞尔一笑,淡淡道:“我怎么不信是陪思主动找的你呢,是不是你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逼他的?”
正中要害,景潇冶神情明显冷了。
江颀玉的目光扫了易陪思几眼,又扫了景潇冶几眼,双眸微动,轻轻一笑:“陪思,跟他走吧。”
他转过身朝着王府的方向走着,负着手,扬声说了一句:“天冷路滑,你们当心,我不跟幼稚的小鬼吵架。”
——
马车里,气氛凝重的很,易陪思试图找个话题缓和一下气氛。
景潇冶眸子一垂,目光落在了易陪思手里宝贝兮兮抱着的糕点上。
这是方才江颀玉给他的。
易陪思感觉到目光,晃了晃手里的栗子糕,柔声问道:“要吃吗?这个很好吃的。”他一边解开包装纸一边说。
好吃?
景潇冶瞳孔骤然一沉,越觉得他这颗心被易陪思刺的够深了,对方还嫌不够,又重重地摔在地上,破碎成千分万分。
今天是易陪思的祭日,他一大早就去皇宫奔波,每年祭日陛下都会办的体面,今年也是一样。
想到易陪思或许也知道这件事情,免不了心情凄落,他命府中人不准摆放菊花,也不准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揭他的伤疤。
在皇宫的时候,景潇冶还一直想着尽量快点回去,他不想今天这种日子丢下易陪思一个人,他知道孤独的滋味并不好受。
他把一部分工作推给何觅,算是欠了一个人情,其他推不掉工作很快忙完,他的办事效率一直很高,大概午时就赶回来了,发现易陪思没在府中,他去问央柳,央柳说公子一早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猜到易陪思或许是去街道散步,天色还早,易陪思又那么喜欢下雪天,他干脆就不在府里等着了,就去找他吧。
街道有景潇冶的一部分眼线,联络过后,暗卫说,最后见到易陪思是在承泽王府附近。
于是景潇冶来到承泽王府。
他其实不太信易陪思会在里面,暗卫说看到,估计也只是路过。
可偏偏他要走的时候,身体里面的蛊虫不轻不重地跳了一下,景潇冶一愣,蛊虫有反应,那么易陪思就在这里。
易陪思好端端来这里干什么?
被抓了?
还是江颀玉找他有事商议?
景潇冶脑海中冒出无数个想法,甚至想到了最坏的打算,易陪思袒露身份,和江颀玉相认,两个人久别重逢,现在聊的正欢。
他很快停下这个想法,他觉得自己多虑了,这怎么会呢?
他相信易陪思。
毕竟易陪思答应过,会一直陪着他的。
……会一直陪着他的,对吧?
他想,那就等一等吧。
反正,他今天也没事。
于是他等啊等,等啊等,一场大雪过后,天都黑下来了。
地面的亮雪反着月的光影,今天的月格外遥远,像是抓不住。
时间过去的太久了,景潇冶心里开始有不好的预感,会不会是出什么事情了?
正当他要去王府找人的时候,易陪思忽然出现,猝不及防撞到了他身上。
太好了,他平安无事。
虽然表现得冷漠至极,一脸表情不佳,可景潇冶见到易陪思平平安安,他实在是开心。
还有就是,我好想你啊,虽然只是半天未见。
就在他准备问易陪思为什么会在这里、今天都干了什么的时候,江颀玉忽然出现,像是风雨欲来时的一道闷声雷鸣,让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
他清晰地听见江颀玉叫了他一声“陪思”。
还递给他一包糕点,当着他的面关心地整理着易陪思的外袍。
怎么说呢,盖了许久的堡垒顷刻间被无情的海水冲毁,他的心血,他的努力,都是一场天大的笑话,漫山遍野,目光所致的一切,都在嘲笑他。
景潇冶眉眼一片冷寂,心脏疼的要散了。
甚至笑,都扯不出来了。
所以说,你和他相认了,对吗?
今天你不归家,也不捎个信,是因为一直在和他叙旧吗?
那我呢,我又算什么呢?
什么也算不了吧。
他其实一直知道,也一直骗自己,他视易陪思为最在乎最重要的人,那易陪思呢?
易陪思心里挂念着江涟江颀玉,不仅仅是他们,还有好多别的人,什么云归门什么惟霜轩……太多太多。
他不敢去问,他在易陪思心里是什么位置,怕那个答案说出口,他会发了疯的嫉妒,还不如不问,不问,就可以期待,就可以装作,一直不知道。
他想他坏透了,是个彻头彻尾的罪人。
是他一直拦在他们中间,不让易陪思与他们相认,他太自私,只想把易陪思藏起来,让他永远都是自己一个人的。
我没有别的了,我只有一个你。
喜欢极了,喜欢的得不到便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日日难安。
可现在你也被抢走了。
你已经和江颀玉相认了,我可笑的愿望彻底破碎,一切结束了。
我果然还是留不下你,和那时一样。
景潇冶无力一笑,眼眶跟着泛疼,江颀玉府上的糕点有这么好吃吗?
你就这么喜欢,抱着牢牢不撒手吗?
他咬紧牙,一把抢走栗子糕,顺着马车窗户就扔了出去。
“你干什么啊?”易陪思看着被扔出去的栗子糕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散落一地,最后陷进雪里,消失不见。
这好浪费啊……
易陪思望了几眼它们的遗容,他还一口没吃呢。
在外面等了这么久,景潇冶的手都是冰凉的,方才碰到易陪思的手,惦念着别把凉气传给他。
他还抱有一丝希望,问:“你不跟我解释一下吗?”
要的要的,当然要了,只要不是蠢货都能看得出来对方是生气了吧?易陪频频点头,答道:“要的。”
可要从何处解释呢?
易陪思斟酌一下字句,想一五一十地把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景潇冶,他想说今天虽然是他的祭日,但他已经不胆怯了,他发现坦诚面对过去,也没那么可怕。
和江颀玉聊了这么多,他打算不再去想翼轸君那时的事情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过去的就过去吧,他只想珍惜当下,好好的生活下去,也他们的遵守承诺,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的。
易陪思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别扭的很,一有委屈就不爱说话,估计再有一会眼泪都下来了吧?
所以他放缓了嗓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柔:“潇冶,我……”
回想起刚才那一幕,景潇冶实在是心里疼的厉害,要是一会易陪思说出他最不想听到的答案怎么办?
不行……不行……他接受不了,他几乎是捂住了脑袋,打断他:“够了,你别说了。”
真是火气旺盛啊,易陪思哼道:“不,你得听我说,有话说开了不就好了,还丢我糕点,和小时候脾气一样。”
听到这句话后,景潇冶瞳孔震了震,他忍不住发了火,狠声道:“你要是心疼那糕点,就找江颀玉吃去,来我这边干什么?”
易陪思的笑容瞬间收了回去,他现在的表情,或许很狼狈。
头转向另一边,他深深呼吸几次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自己的手心,眼眶莫名其妙酸涩。
怎么这么凶啊。
这么久以来,他从未对他这般大吼过的。
脑海里走马灯一般闪过的都是曾经景潇冶对他温声细语的样子,他不知道现在他心中这种愈发强烈酸涩的感觉是什么。
落差?还是什么?
没等易陪思想出来个所以然,景潇冶一甩帘子走了出去。
两个人闹不愉快的声音太大,车夫牵着马绳的手都捏了一把汗,大人一向脾气不好,车夫根本不敢在这时给自己找麻烦多问。
景潇冶语气明显还带着气,他沉着脸吩咐道:“送应公子回去,不必担心我。”
随后,他牵了另一匹马,翻上马背,甩鞭而走。
……
这天过后,也不知是否刻意,景潇冶变得很忙,易陪思醒来时他已经不在府内,晚上他又在易陪思入睡才回。
就这样匆匆忙忙数着日子,好像谁都没特意去提,这小半个月,他们都没说一句话。
丞相府的侍卫婢女照顾易陪思和往常一样的好,易陪思也和往常一样的在他府中生活,没有人亏待他。
在以前,晚膳,景潇冶是会陪他一起吃的,他们当然会聊聊天,景潇冶话很少,不主动引出话题,易陪思一般会找一些话题,问他朝廷发生了什么,最近修炼怎么样,有什么忧心的事,这些都可以说出来,他帮他想一想法子。
可是现在,等了不知多久,望着这些已经冷掉的饭菜,易陪思垂下了眸子,夹起凉了的菜漫不经心送入口中,如同嚼蜡般咀嚼着。
看来今天,他也不会来了。
他知道,如今两个人这样相处,肯定是不对的。
想起这件事,易陪思心里总是暗暗波澜,跟着难受。
他心里怎么会不明白?
他和景潇冶之间,多了一层东西,这层东西,把他们隔的好远、好远,易陪思有想过主动去找人家和好,可每次走到书房,抬起手打算敲门,他便变得胆怯了。
该说什么呢?
要是今后景潇冶一直对他这般冷漠,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他该怎么办呢?
易陪思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胆怯,这么喜欢逃避,可他费尽心思鼓起的勇气就是这么容易被浇灭,他受不了景潇冶对他冷漠,一个眼神都不行。
“公子你来找我,我也帮不了什么。”柳言律淡淡一笑,给他续上了茶。
易陪思捧着茶杯,叹了一口气:“你们之间有吵过架吗?”
柳言律摇头道:“没有,我从不与人吵架的。”
“那真是恭喜了。”易陪思趴在了桌子上,有气无力的。
柳言律笑了笑,没说话。
婢女将茶点端了上来,柳言律示意易陪思品尝,他道:“若是真的在乎,是不会舍得让你为难这么久的。”
尝了一口这说不出来名字的糕点,好吃呢,巧的很,柳府的东西易陪思一直觉得很合胃口。
易陪思没出息的问:“那你觉得,他在意我吗?”
柳言律莞尔道:“不用我觉得,应公子自己就能感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