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死寂结束,易陪思突然惊觉,他剑指江颀玉,喝道:“你到底是谁?”
江颀玉理了理袖口,从容道:“这是我的宫殿,你说我是谁?”
易陪思一颗心提起:“……阿尔斯?代圣国君?”
这几个字一出,除了江颀玉和勾鹤,所有人都梗塞了一下。
很快,丁野况和齐溯回过神来,挪步道江颀玉身旁,齐溯一时还无法接受,他拽住勾鹤的袖子,小声道:“阿鹤,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他……就是君主啊?”
勾鹤摊了摊手:“你们要自己发现啊,我也是自己发现的呢。”
齐溯回想起他和江颀玉交手了很多次,他每次都是又挑衅又使阴招的,还有没有干过更胆大包天的事情一时想不起来……完了,君主不会要秋后算账吧?
易陪思神色复杂:“你把真正的颀玉藏在哪里了?”
江颀玉轻飘飘道:“我就是啊,你看你,我们认识这么多年,连到底是不是我,都认不出来呢。”
是他,是本人。
可易陪思倒希望这个江颀玉是被掉包了,或者是夺舍了。
是本人的话,他真的真的会很难过,心被绞了一样,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了。
易陪思垂下了眼,问:“为什么?”
他不理解,为什么要做这一切?为什么要杀旦恒百姓?为什么频繁和旦恒作对?为什么搞得天下大乱?
为什么偏偏你是阿尔斯?
江颀玉道:“不为什么。”
“因为皇位?”易陪思杵在原地,定定看着他。
江颀玉依旧长身玉立,他叹笑道:“陪思,我还真的不在乎皇位。”
“你啊,自始至终,都没花心思了解过我。”
易陪思浑身一颤。
江颀玉道:“我从前很好奇,为什么父皇要把皇位传给一个样样都不如我的弟弟,我是气,但没江潭那么气,更没他那么蠢,联合一个不安分的外邦来抢夺皇位。后来我明白了,嫡庶之分而已,从一出生,便决定了,即使再努力,我们这些庶子都不如江涟一个手指头。”
他朝着易陪思靠近一步:“那又如何,江涟直接登上皇位,平步青云,应该很少了解,旦恒朝廷是怎么样一番风气吧?老臣执拗迂腐,新入宫的臣子历练不足,更有些人是凭借关系做到今天这个位置,尔虞我诈,一通算计,又有几个是忠心呢?我看着他们,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没劲。”
“这样的朝廷、这样的臣子,不要也罢。于是我就想,创建一个新的国家,在这里,只用实力说话,修炼了神术之后,我发现,神术,简直太美好了,它比灵术强的不知道要多少倍。”
江颀玉笑着,目光向涅盘望去,欣赏着他得意的杰作:“代圣国便是我精心创造出来的成果,还不错,六年时间,便与其余四大国并列。”
易陪思越听身子越寒,他打断他:“那你,为什么要让虞芷意取我性命?”
江颀玉朝他瞥了一眼,淡淡道:“那不是我安排的,你的死亡,我也很揪心,我把她收入麾下,是为了让她得到该有的惩罚。”
齐溯和丁野况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么多年虞芷意功劳累累,君主对她从来都是罚多奖少,还总是关她去忏悔室。
“可陪思你对得起我吗?”江颀玉瞳孔中满是冰寒之意,一步步朝他逼近:“我对你如何,你又待我如何?是谁说永远站在我这一边,是谁让我全心全意地相信他,回来后反而跑的抓不住人影?”
“说来也可笑,这么长时间,你有主动去我府上找我吗?有关心过我的安危吗?你总是跟景潇冶在一起,连我近期发生了什么都不过问,唯一主动一次去找我……”江颀玉嗤笑一声:“还是因为你和他吵架了。”
是自己太迟钝了吗?现在才意识到这点疏忽,回来之后,他和江颀玉的关系,易陪思意识到没有以往的亲密,可他以为……即使见不到面,也不会逐渐冷淡的。
可事实不是这样,友谊需要维持的。
谢子澹眼波流转,深感同情:“翼轸君,你好过分……”
宋昶一惊,这小子还没搞清状况吧?
他猛摇谢子澹的肩膀,企图让他清醒:“这种时候虽然听起来是翼轸君过分,但你也不要向着别人了,他现在是阿尔斯啊!”
“对不起,颀玉,是我的错。”寂静的大殿响起易陪思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棱棱角角。
江颀玉眼中微光闪烁,他大步向前,紧紧抱住了易陪思,就在以为冰释前嫌,万事大吉时,一道没有丝毫温度的嗓音在易陪思耳旁响起,像是冬日滑入脖颈的冰:“当然是你的错了,好陪思啊,我讨厌每一个选择离开我的人,所以我啊,要杀了你。”
他露出笑容,一把推开易陪思,扬唇道:“出来吧。”
棚顶的崩裂声响彻云霄,来人一身黑衫,神色麻木阴沉,面容惨白如瓷器,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颦一笑都僵硬至极,更吓人的是,他浑身散发着层层叠叠的杀气,猖狂诡谲。
是……景潇冶。
此情此景,众人惊呼,易陪思僵成一块铁板,脑海中一直回荡江颀玉说的那几句话。
难过到心绞痛,有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坏了,坏的很彻底,该怪谁呢,该怨谁呢。
抬起眼,景潇冶已经站在很近的身前,那双充满杀气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易陪思知道,现在的这个,肯定不是平时的景潇冶,至少不是正常的。
江颀玉负着手在原地踱步,作为承泽王,他是众所周知的温和谦逊,这层假面具揭掉之后,他身为阿尔斯,这淡定高贵的仪态,怕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使是在血淋淋的杀人,他也那么从容。
江颀玉蹙着眉心,很是苦恼地说道:“怎么说呢,我方才发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要怪就怪陪思你情债太多了,我不小心看见你与柳公子情意绵绵地接吻,又不小心地让景潇冶看见了。”
这何止是不小心,易陪思感觉被一刀捅在了心脏:“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江颀玉转过头来看着他,表情依旧款款温和:“刺激了一下而已,你陪他好好谈一谈吧,至于其他人……”
“勾鹤。”江颀玉道。
勾鹤抱起拳:“君主。”
“由你处理。”江颀玉微笑。
“是。”勾鹤手一扬,那把诡异的镰刀再次出现,他挑起一边眉毛,似乎在问准备好了?我要动手了。
谢子澹和宋昶脸色白了白:“怎么办,我们打不过他。”
席成桦唇色也很白,如今这情况波谲云诡,实在是太复杂了,心力憔悴,一点都不能掉以轻心:“景相那边有翼轸君,旁人无法插手,勾鹤这边,我们得拖住。”
宋昶颤颤巍巍道:“……了解了,我勉强尝试一下。”
面对实力恐怖的勾鹤,其余人都后退、小心为上,程渡崎就不一样了,不但没有后退,反而有一种下一刻就摇着尾巴往前凑的冲动。
席成桦道:“你是确定他不会伤害你?”
程渡崎咽了咽口水,腿脚犹豫,底气不足:“我当然……不敢确定啊,我只是现在很想找他要个说法。”
听到这话,席成桦皱了眉。
说法说法说法,他忍了一路,实在是忍无可忍,真想把程渡崎的脑袋掰开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除了那点说法是不是就不剩什么了?
怎么现在刀架在脖子上了还能想着要说法?
一直好脾气的席成桦此刻也有了脾气:“行,你不要命,你要说法。”
程渡崎眨了眨眼,及时打住:“那倒不是,命我也要。”
勾鹤向来杀伐果断,无情摆摆手他们就全轰飞了,宋昶重重摔在地上,屁股先痛,随后全身上下都是钻心窝子的疼。
须臾之间,席成桦也飞了出去,同样摔在地上,口中血腥味弥漫的滋味属实不好受,他道:“这样下去,我们迟早被他打死。”
“何止是打死,我现在肋骨已经碎了两根。”谢子澹喘了口粗气:“那边还有一个景相呢,也不知翼轸君能不能对付的过来。”
就在勾鹤打算拎起镰刀继续动手之时,程渡崎忽然扑上去抱住了那把恐怖的镰刀,他知道自己在作死,心里倍感害怕,手臂抖动的像筛子。
虽然抖,但抱的是真的紧,程渡崎坐在那里就像个小秤砣,勾鹤甩了几下没甩掉,皱眉道:“怎样?”
程渡崎向天借了两个胆子,讷讷道:“能别杀我们吗?”
勾鹤加大力气又甩了一下镰刀,还是没甩掉,低头看了看,似乎觉得这个场景有些好笑:“你这样,让我在上司面前很难办。”
程渡崎不解:“上司?”
勾鹤目光所指是站在对面摇着折扇面含微笑的江颀玉。
那还真是上司。
“松手。”勾鹤声音沉重。
程渡崎没松。
“松手。”
没松。
勾鹤垂眸盯了程渡崎良久,程渡崎抬着头也看勾鹤看了良久,空气格外死寂,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旁边倒在地上呜呼哀哉的宋昶和谢子澹大气不敢出一下,最后勾鹤耐心耗尽,手一甩松开了镰刀:“行吧送你了。”
然后下一刻,勾鹤拿出来了一把崭新的镰刀。
众人:“……”
那边声音似乎发生了什么,他们齐齐看过去,发现一道屏障将翼轸君与景相隔在另一端,好像声音也跟着隔断了,他们听不见那二位现在在说什么。
“哥哥,我难受……头痛的要炸了……我不想这样的……我不想这样的。”景潇冶紧紧捂着头,他五官挤在一起,俊眉揉成一团,只会神志不清地重复这几句话。
其实方才,景潇冶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话,那时候,语句还是通顺的。
他说,别抛弃他,别喜欢别人,他恨,他不开心,他难过,他心难受的想死。
他还说,他恨他,恨他不关心他,恨他不在意他,恨他总是在乎那么多人,都不愿意回头看看他。
神魔难除,心魔更难除。
易陪思心里发苦,好像这一辈子所有的糟心事都凑到了今天,好像他身旁的人都选择在今天离开他。
低下头,他看到了衣襟上已经干涸的血迹,这是柳言律的血。
他鼻头一酸,忍忍泪水,不能退缩,起码不能在这里结束。
爱?不够爱?
怎么就不够爱了?他明明爱的很啊。
他不想再看见珍视的人再度离开了。
少顷,易陪思猛地环住了他的肩膀,怀中温度温暖如斯 ,因为头疼,景潇冶抖的厉害,在他怀抱里翻滚挣扎,易陪思摁住他,见他这样,也跟着揪心,他放缓声音:“我在呢,一会就好了。”
一道清心符点燃,易陪思取出玉箫,吹了曲小调,在乐与符双重效果下,景潇冶神色缓和了许多,挣扎的幅度也小了。
见他恢复了些,易陪思展出笑容:“潇冶,能听见我说话吗?”
景潇冶慢吞吞地点头,虽然他现在还是头晕的厉害,眼里的东西天旋地转,但起码能听见易陪思的声音了,他费力说出几个字,想去触碰到他:“能,哥哥,真的是你吗?”
易陪思微微俯下身子,让景潇冶的手搭在他脸上,细心安抚道:“是,当然是我了。”
景潇冶双眼迷茫浑浊一片,他捏着易陪思的脸,总觉得不真实。
脸上的表情,太能透露一个人的心情,景潇冶现在的神色,就是极其的不安心,连月剑也随着主人的心境一般黑气滚滚,阴冷可怖。
易陪思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管这里的其他人了,都当成白菜吧。
景潇冶还在混沌迷茫中,双唇便被温热的事物堵住了,他浑身顿住,眼中闪过一道光亮,很快,不知是神色忽然清明还是隐隐泛起的泪光。
“我很爱你。”这四个字清晰地传到景潇冶的耳朵里,宛若神丹妙药,带走了他身上一半的黑气:“所以醒过来好吗?”
易陪思脸颊微红,想着闭上眼就看不见他人惊奇的目光了,他迅速闭上双眼,扣住景潇冶的手,主动加深这个吻。
宋昶捂住了嘴,忍住惊讶和好奇,目光炯炯盯着他们。
谢子澹的那句“啊?”硬生生憋在嗓子眼里,因为程渡崎不光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还热心肠地捂住了他的眼睛。
江颀玉笑眯眯看着,手中摇折扇的动作从未停歇,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真是情根深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