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沈时韫跪在兰嫣面前，完全没了平日的高贵冷傲，他此刻只像个做错了事祈求心上人月亮的回头浪子。
    他甚至连抬头看兰嫣的勇气都没了，就这么抱着兰嫣的腿，显得卑微又可怜。
    在场众人无不噤若寒蝉，楚王殿下如此卑微悔爱，不知他醒来后会怎么想。
    不过都说酒后吐真言，想来楚王殿下最近是受尽了煎熬，才会在最后如此卑微的祈求兰嫣回头。
    如果换做一般的女子，只怕早都感动不已，原谅这位可怜又深情的楚王殿下。
    可惜兰大夫不是一般女子，对于这般可怜深情的楚王殿下，她的神色依旧冷静如常。
    “殿下，你喝醉了。醉了就该回去休息，而不是在我门前半夜折腾。”兰嫣道。
    “本王没有醉，本王什么都知道。你说过你曾经对本王动过心，也努力想和本王好好过下去……现在我已经想通了，我要跟你一起共度余生，我们一起好好抚养瑜瑜，一起举案齐眉白首偕老……明婵，我也愿意把心都给你。”
    沈时韫说着，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向来是个冷清薄情的人，即使在人生的低谷，也极少像现在这样伤心落泪。
    在场的侍卫都为他们的殿下同情不已，楚王殿下如此高贵，何曾这般卑微过？
    “王妃，殿下都已经这般了，属下恳请王妃回府，别再让殿下继续伤心下去，也别再让殿下……沦为别人的笑谈。”姚侍卫上前劝道。
    兰嫣蹲下身，轻轻叹了口气，从容在沈时韫身上扎了一下。
    沈时韫本是满怀期待的看着她，结果身上一麻，再次重现了以前的情景。
    “你……你又扎我针。”沈时韫这话说的无比委屈。
    然后睡了过去。
    兰嫣对姚侍卫道：“以后再有这样的机会，你们直接把殿下打晕更省事。只要楚王殿下不出来丢人现眼，就不会沦为别人的笑谈。”
    “你——”姚侍卫被气到了，“你不该这样对殿下。”
    “那姚侍卫觉得我该怎样？感动到跟你们回楚王府？”兰嫣反问他，“殿下喜欢我，我就该接受、该感动吗？你们可有问过我的意愿？就算我不喜欢，我也必须接受？”
    “你以前不也喜欢殿下的吗？”姚侍卫道，他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就算楚王殿下有错在先，可殿下都已经放下身段，为她做到这种程度了。
    就算她心中有怨，也早该消了。
    这样得寸进尺恃宠而骄，实在是太过分。
    如果不是因为殿下非眼前女子不可，姚侍卫也不想过问这些。
    兰嫣忍不住笑了下，“姚侍卫，难道我这一辈子只能原地踏步、一成不变？你既然都说是以前，为何要用以前的事来找现在的我说？”
    “照你这样的说法，楚王殿下以前如此讨厌我，那便该一直讨厌下去，不该这样不顾形象的纠缠。你们不累，我会累，我白日还要当值，你们请回吧！”
    说罢，兰嫣转身回了自己的大门，让赵大哥把门给关上了。
    “赵大哥，明天去集市上买条狗回来看门吧！要是再遇上今天这种上门找茬的，只管放狗去咬。”兰嫣对赵大道。
    赵大也是瞠目结舌，看来今天楚王府的人把兰大夫得罪透了。
    兰大夫向来为人和善，对大部分人都极为宽容，极少见她对谁如此厌恶过。
    这楚王府的人也真是，明明是他们仗着身份给兰大夫施压，还有理了！
    “兰大夫放心，你交代的事，我一定办好。”赵大自是站在兰嫣这边。
    这楚王连怎么道歉、怎么求原谅都不会，只会给兰大夫难堪，活该兰大夫不喜欢。
    只是今晚这么大动静，明天肯定会传得满城都是风言风语，兰大夫又要无辜被牵连、被议论……
    *
    翌日。
    沈时韫酒醒过来，便听到了不少自己的八卦。
    他忘了自己昨晚做了些什么，但这事传出去，确实影响很不好。
    沈时韫只能装作自己耳聋眼瞎，听不到那些流言蜚语。
    他不记得自己昨晚是怎么回来的，但显然明婵对他依旧没有一丝旧情，不然自己的传闻不会那么狼狈。
    他这些荒唐举动，还是很快传到了皇上耳朵里，今日本无需上早朝，沈时韫却被叫去了皇宫。
    延平帝如今看着这些儿子，只觉得一个个都不顺心，一个个都让他万分头疼。
    “你昨晚又去找兰嫣了？”延平帝问。
    沈时韫只得赶紧认错：“儿臣酒后唐突，会亲自去给……兰大人赔礼道歉。儿臣丢了父皇的脸，还请父皇责罚。”
    “哼！你还知道你丢了朕的脸！”皇上冷笑。
    沈时韫垂手而立，没为自己辩解什么。
    “朕原以为你是你们众多兄弟里最理智、最让朕省心的一个，没想到你如今为一个女人闹出如此多笑话，你让世人如何看你！”
    “父皇，是儿臣辜负了她，儿臣不想再辜负下去，儿臣想寻回自己的王妃和孩子。世人如何看儿臣，儿臣已经不在乎了……”
    “荒唐！”皇上猛地一拍桌案，咳了起来。
    沈时韫跪地不敢再多言。
    杨公公替皇上顺气。
    “你若再如此荒唐下去，便自己去封地上吧！朕……不需要如此荒唐的继承人。”
    “儿臣知错！”
    “退下吧，朕不想再听到这样的传闻！”
    沈时韫行礼离开。
    “咳咳！这一个个竖子，都不让朕省心！”延平帝甚是不悦。
    杨公公一边替他顺气一边道：“三殿下重情，才会闹出这般笑话，相比三殿下为百姓做的事，这点笑话倒也不算什么。”
    “哼！他这般意气用事，跟老七有什么区别？朕不需要如此重情的太子，朕需要的是克制内敛，不沉迷儿女情长，能让我大锦江山千秋万代的太子！”
    杨公公赶紧顺着他的话说：“还是皇上考虑的久远。”
    “若不是看在那孩子聪慧懂事的份上，朕……”皇上后面的话没再说了。
    杨公公心中明白过来，想不到那孩子竟当真如此得皇上青睐。
    甚至能影响到皇上考虑皇储。
    不过楚王殿下的呼声确实很高，那孩子也确实是世间少有的天才，无论是智慧、学习能力，还是言谈举止，都是同龄小孩中的佼佼者。
    看来这个孩子的出现，让皇上定下了立储的选择。
    “老七甚至都还比他好些，老七认真做起事来，也没有差到哪里去。老七虽然任性散漫了些，却也不会去做哭着对女人下跪之事！若非那孩子无心权势，不想继承朕这个位置，朕又何须如此苦恼？”
    延平帝想到这些，头就开始隐隐作疼，他早晚有一天会被这群竖子给气死。
    “对了，去宣兰嫣过来见朕。”延平帝皱着眉头说道。
    杨公公领命而去。
    延平帝想起自己两个儿子都跟兰嫣这女子纠缠不清，此刻不免还是有些迁怒。
    原以为楚王会是个理智的，没想到现在一头栽到感情里，还做出了给人下跪这种事，简直是丢皇家脸面。
    至于兰嫣这女子，延平帝揉了揉额角，更觉得头疼了……
    希望兰嫣这女子能够真正聪明些吧！
    不然，将这样的人才抹杀，会是大锦难以想象的损失……
    *
    皇上又赏赐了宫中那名来历不明的小世子。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不少人都有些坐不住，皇上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小世子实在太好，好得堪比自家皇孙。
    不，这来历不明的小世子甚至比正儿八经的皇孙还要受宠。
    皇上的皇孙并不少，除了最大那两个，皇上起初还有些新鲜在意，后来相继出生的那些，皇上可能自己都不太分得清。
    这位小世子凭什么能得皇上这样的青睐？
    可你要说这小世子靠父母吧，这孩子的生母在太医院当值，皇上也只是看在她过去为青州一带的百姓做出过贡献的份上，才赏了这样的职位。
    除此之外，皇上对这位有着医仙之名的女子，并没有太多的亲近。
    至于这位小世子的生父，则更加扑朔迷离。
    楚王和淑妃一口咬定这孩子是他们的，可孩子的生母根本不承认。
    小世子跟睿王更亲近一些，但他长得又完全不像睿王。
    现在有人猜测这小孩是人精，知道怎么哄皇上开心，所以才能得皇上的青睐。
    皇上其实更喜欢活泼调皮的孩子。
    看看现有的几名皇子中，就属睿王最得皇上喜爱和纵容。
    至于楚王，虽然很受皇上重用，但皇上对他似乎更多的是倚重。这些皇子里，只有楚王的治世才能最突出，皇上才放心把事情交给他去办。
    可即使楚王殿下做得如此完美，皇上对他也只是嘴巴上称赞几句，到了现在依旧没有立他为太子。
    显然在皇上心中，肯定还有别的考量。
    也难怪楚王殿下非要认那位深得帝宠的小世子为儿子。
    不过既然皇上喜欢活泼调皮的孩子，很快便有人动心思了。
    景王妃坐不住，对景王道：“我看父皇现在老了，想儿孙绕膝，中规中矩的孩子不得他喜欢，你不如将文儿带去，让他逗逗父皇开心。”
    景王道：“父皇不喜欢闹腾的小孩，他最近身体不健朗，要是文儿冲撞了他，我们少不得要被嫌恶。”
    “你就是这样一辈子畏首畏尾，才成了你们兄弟中最不争气的。我们文儿能有多闹腾？他能有睿王闹腾？你看睿王都被娇惯成什么样了？父皇可有当真责罚过他？”景王妃道。
    景王犹豫起来。
    景王妃又道：“睿王这种离经叛道不着调的人教出来的孩子能有多着调？父皇现在身子骨差，那假世子今天还缠着父皇去放纸鸢，父皇不仅没责备没嫌烦，反而赏赐了他。你就是这般畏首畏尾，才把我们的儿子个个都教得老实巴交，一点都不讨父皇喜欢。”
    景王不服气，“孩子不都是你教的？本王有教他们什么？”
    “你身为亲爹，连儿子都不管教，你还好意思说？！”景王妃越说越来气，揪着景王耳朵便开始训斥。
    景王娶了这么个强势的王妃，也没什么说话的份了。
    清晨，景王便带着自己的嫡长子进了宫。
    进宫之前，景王和景王妃还是特地打听了一番，得知昨天小世子又送花，又跟皇上一起放了纸鸢，景王今日特地挑了不少香气扑鼻的名贵奇花，让自己儿子给皇上送去。
    他去的时候也确实很赶巧，正好就在楚王被皇上训斥之后。
    楚王为一个女人下跪之事已经传得满城风雨，这种荒唐之事实在是有损皇家颜面，景王暗中寻思自己这是来对了时候。
    “皇爷爷，孙儿来看你了。”沈子文抱着一大捧花，走进勤政殿，“皇爷爷，这是文儿给你送过来的花。”
    延平帝抬头看了眼，大概明白了是个什么意思。
    这模仿的痕迹太过明显，皇上想不知道都难。
    这确实是急功近利、头脑又不够的景王能做得出的事。
    沈子文手上的花每一朵都名贵，且正娇艳，可皇上脸上并没多少喜欢。
    甚至还有一丝厌恶。
    景王解释道：“父皇，子文听说你喜欢花，便非要把最好的花给你摘来。”
    “这么名贵的花，就这么摘下来实在是糟蹋，你们拿回去吧，朕不需要这些。”
    景王懵了，给自己儿子递了个眼色，沈子文想起自己爹娘之前的交代，便又上前去缠皇上：“皇爷爷，孙儿想和你一起去玩，你陪孙儿……”
    娘亲告诉他，缠着皇爷爷就能得到皇爷爷的喜欢，他一定要缠着皇爷爷玩，皇爷爷会赏他东西，娘亲也会赏他好吃的好玩的。
    “放肆！”延平帝本来心情就不好，还被小孩这般缠，顿时来了气。
    他这一生气，头疼的毛病又犯了，这头一疼，他的心情就更差。
    那孩子被皇上的严肃态度吓呆在原地，这跟爹娘说的不一样，便哇一声哭了出来。
    御前侍奉的太监见状，赶紧让人把这孩子给带走了。
    景王没想到弄巧成拙，自己这儿子太没眼色，皇上都已经生气了，他还不知道，结果喜没有讨到，还招了一顿厌。
    *
    没想到景王出来的时候，正好遇上杨公公带着兰嫣往勤政殿这边走。
    景王原本想拉拢兰嫣，没想到兰嫣根本不搭理他，几次邀请她都有意推托。
    再想到兰嫣之子如此得皇上宠爱，景王心中忍不住泛起一些酸味。
    “哟！兰大人，这么巧，本王邀请你如此多次，都没能见到你，今儿倒是在这里碰巧遇上了。不知兰大人这是来宫里做什么？”景王问。
    “皇上宣下官入宫。”
    “父皇找你什么事？”
    “下官只是奉命前往，至于皇上找下官什么事，这个景王殿下问错人了，得去问皇上才知道。”兰嫣客套又疏离地回道。
    “难怪兰大人现在架子这么大，本王都请不动，原来兰大人有更大的靠山，所以才不把本王放在眼里。”
    景王今天在皇上面前讨了无趣，心中正不爽着，正好在这里遇上兰嫣，不免要弯酸几句，才能泄心中不满。
    杨公公一听这话，赶紧打圆场道：“景王殿下有所不知，最近兰大人确实忙了些，皇上的头疾需要兰大人随时医治，所以皇上帮兰大人推了不少活，兰大人并非故意针对殿下。”
    相较于杨公公的尴尬，兰嫣反倒跟没事一般从容淡定，甚至还笑着说道：“景王殿下，下官当然是效忠于君王，你要这般认为皇上是下官的靠山，那下官也只能说深感荣幸。”
    “……”
    景王看着眼前这个谈笑风生的女子，一时也被他气得噎住了。
    偏偏这女人长着一张清丽绝尘的脸，笑起来是魅惑人心。
    景王想着她对自己明目张胆的轻视，心中更觉得不爽，“兰大人，本王劝你不要高兴得太早！别以为你长着一张好看的脸，就可以到处勾引男人，祸乱朝堂……小心得意忘了形，乐极生悲。”
    “多谢景王殿下的告诫，也多谢景王殿下的肯定，你要是不说，下官都差点忘了自己长得还可以。”兰嫣依旧毫不生气道。
    景王原本是想羞辱她，没想到这女人脸皮比铜墙还厚，竟然一点都不觉羞耻。
    “不过下官就只是一名太医院的小小太医而已，怎么就成了勾引男人、祸乱朝纲？这般说来，你们男人也真是下贱，看见漂亮的女子就要动色心，还要把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女子身上。唉，难怪景王殿下不受皇上喜欢。”
    “你什么意思？”景王才被皇上训了一顿，现在最听不得最后那句话。
    “景王殿下格局太小了，下次殿下要骂下官，还请直接去朝堂上骂，这样才能把下官骂倒。”兰嫣道，“你私下在我面前骂，这不就是故意泄愤刁难我？皇上是不会喜欢一个像市井刁民的儿子。”
    说罢，兰嫣摇摇头，悠悠然走了。
    景王看她如此大摇大摆还有恃无恐，心中更是来气。
    不过气归气，他又拿兰嫣没法，兰嫣虽然是个女人，但睿王、顾卿珩和谢若安都跟她关系不错，楚王还坚持认为她是楚王妃……更重要的是，这女人还得皇上青睐。
    景王也想不明白，这女人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能混得如此风生水起。
    或许就是长着一张过分好看的脸吧！
    若是自己有朝一日登基，定会想尽办法把这女人弄进后宫中……
    所以，楚王一定不能登上太子之位！
    只要把楚王扳倒，那他还是很有机会上位的。
    *
    杨公公后一步跟在兰嫣身后，对于景王和兰嫣的争执，杨公公也倍感尴尬。
    “兰大人，景王殿下只是一时嘴快，他刚才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多谢杨公公的好心安慰，景王殿下一点创意都没有，这种话我早都听腻了。”兰嫣甚是不在意道。
    “嗯？兰大人为何如此说？兰大人医术高超又深得百姓喜爱，谁还敢对你不敬？”
    “杨公公说话真是动听，难怪能得圣心。我在病人眼中是大夫，在不少世人眼中，却也只是个死了丈夫、不得不出来谋生的寡妇，自然少不得有各种恶意猜想。”
    “我也不是黄金白银，没法做到人见人爱。甚至在离开夫家之前，每天都会有人巴不得我消失。”
    她说的平静，无波无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可杨公公却听得心中一惊，赶紧安慰：“想不到兰大人还有这样的过去，好在兰大人挺过来了，现在皇上对你信赖有加，以后定会前程似锦，也算是苦尽甘来，兰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多谢杨公公的安慰，我自是不会把这些放在心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而已，只要不是太过分，我的心胸还是很开阔的。”兰嫣说。
    杨公公：“……”
    想起最近备受感情困扰的楚王，杨公公没再往下接话，前面便是勤政殿了。
    *
    到了勤政殿后，兰嫣恭恭敬敬给延平帝行了一礼。
    延平帝在偏殿的小榻上躺着休息，没有吱声。
    杨公公上前提醒道：“皇上，兰大人来了。”
    延平帝这才掀起眼皮，看了兰嫣一眼，“你上次给朕施针的效果还不错，今天朕的头又有些疼了。”
    “能帮到皇上，是臣荣幸。”
    兰嫣上前替延平帝把了脉，不过这次她没为延平帝施针，只为他推拿按摩了一番。
    延平帝躺着享受了一番，头痛之症终于缓解了不少。
    半个时辰后，兰嫣收手，“皇上可有好些？”
    “嗯。”延平帝倒还算满意，虽然他身上的病没有完全根治，不过终归暂时好受了点。他状似不经意的提了一嘴：“楚王昨晚去你府上找过你？”
    虽说是随口一提，不过延平帝的眼神却带着凌厉，显然皇上今天的心情不怎么样。
    兰嫣如实道：“楚王殿下确实对过去难以忘怀，臣今日正好也有一事要恳请皇上。”
    “哦？”
    兰嫣躬身行礼道：“臣听闻朝廷要招一批军医，臣想离开京城，去随军行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