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很近很近。
坐地铁到水云间,前后左右不过花了十五分钟。
贵就贵点吧!这么高档的小区,人家租这么贵也是理所当然。钥匙上有门禁卡,我刷卡进了小区,直接坐电梯去了808。
门是虚掩着的,我推门而入。一个系着黑色围裙脸色白净年纪四十上下的女人正在清扫着厨房。
“阿姨,您哪位啊?” 我站在大厅里,不解地问。
厨房和大厅是相通的,半开放式厨房。窗明几净,天光灿烂。
“您是万小姐,对吧!我是这的管家,叫我兰姐就行。卫生我都搞好了,您看看还有哪里需要我清洁的?”那女人手下干净利落,一看就是做家务的一把好手。
“管家?我没请管家啊!”我到处看看,主卧添了张新沙发,露台上多了一张小圆桌,边上放着两张白色椅子。
大床上铺着干净的被子,淡淡绿色的被面上绽放着一朵硕大的牡丹花,又红又大,艳俗到家。手工刺绣,绣工却是极高超精致的。和那床单,枕套都是一整套的。
“都是新置办的,我亲自洗好晒干的。被子也是晒过的,这样晚上睡觉才暖和。厉先生交待过了,被子隔天就要换洗晾晒。”
“哪个厉先生?”我茫然,手指拂过那朵怒放的牡丹花,指腹摩挲着那花瓣和花蕊。
兰姐笑笑,“万小姐,我这里差不多忙完了,您看看您哪里不满意的……”
“很干净,我很满意,您辛苦了。”我将那兰姐送到门边。”那个费用……“我吞吞吐吐,老子有手有脚,哪个王八蛋这么多管闲事给我叫什么管家?
“邵先生已经支付过了,那我走先。”兰姐笑眯眯地走了。
如此好心的,邵先生?
我关上门,走到阳台。阳台上摆了数盆绿植,却没有一盆花。
漫不经心地转到书房,一眼便望着墙上挂着一幅画,一红衣和尚站在茫茫大雪中,如此孤独,如此寂寞。那眼神空洞得像一汪湖水,一眼望不到底。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看到那幅画,我心中陡然清明。
厉尘扬。
邵瞳。
邵瞳是厉尘扬的助理。
这房子真正的主人,也许另有其人。
我端了张椅子,爬到高处,将那幅画摘下来。
盘腿坐在那沙发里,抱着那幅画细细打量。
清秀的脸上泛着淡淡的哀愁,纤长的身影投在煞白的雪地上。
那年冬天,青萝湾下了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雪。厚厚的雪铺满了整个村庄,白茫茫一片望不见底的哀愁。我坐在炕上,趴在窗玻璃前,看外面絮絮下着的雪。
阿婆端着一碟烤得喷香的板栗走了进来,“阿来他们在外面堆雪人,你要不要出去玩?”我摇头,怏怏地摊开膝盖上的《红楼梦》闷闷地看着。阿婆将金黄的栗子剥了出来,放在碟子里,“吃栗子吧!”
“阿婆,哪来的栗子呀?”栗子清甜,金黄灿烂。
“小烟送来的,他在外面呢!那孩子害羞,不肯进来!”阿婆走到门边,掀开布帘子。
陈烟戴着顶红色针织帽子围着同样鲜红的围巾,站在屋檐下,玉白的小脸藏在红色的围巾里,眼睛闪闪发亮。
我趿着鞋子跑了出去,把他拉了进来,“你不冷吗?”
炕下烧着热气腾腾的炉子,我爬上炕,抱起那只锃亮的黄铜暖手炉。
阿婆端了两碗热腾腾雪白白的豆腐花进来,放在炕上的小方桌上。
“趁热吃,看够不够甜,不甜的话再加勺糖。”阿婆把一罐绵砂糖也放在桌上,“小烟,阿婆给你再添一勺糖。”
“谢谢阿婆。”那白白净净的小男孩腼腆地接过那只白瓷碗。
“跟阿婆客气什么?坐宁宁边上去,炕上暖和。”阿婆笑道。
那小男孩扭扭捏捏地脱了鞋子坐在炕沿边,阿婆拿了双拖鞋给他,将他那双湿湿的鞋子放在火炉边烘烤着。
陈烟坐在方桌对面,埋头吃豆腐花,乌黑的头发垂落下来,覆盖住墨羽一般的眼睫。
“今天在阿婆这里吃晚饭,阿婆做栗子烧鸡给你们吃。”阿婆起身掀帘而去。
我一边翻着手边的书,一边吃着那甜甜的豆腐花。
“你在看什么书?”陈烟放下汤匙,拿起那本书,念着:“贾宝玉:‘好妹妹,千万饶我这一遭,原是我说错了。若有心欺负你,明儿我掉在池子里,教个癞头人吞了去,变个大王八。等你明儿做了一品夫人病老归西的时候,我往你坟上替你驮一辈子的碑去。’”
我探身抢过他手里的书,把书塞在枕头下。
“人死了就死了,什么都没了,还会变成什么大王八?”陈烟嗤笑不已。
“他只是那么一说,你还揪着不放,黛玉死了宝玉都伤心死了。”我叹息如烟。
“我要死了,你会不会伤心?”那小小的孩子问。
“说什么呀?你怎么会死?”我拿起手上的汤匙,在他头上刨了两下。气得不行。
他抱着头,看着我,笑得如此好看。
“那我要死了,你会不会伤心?”我梗着脖子问。
“你要是死了,我就出家当和尚去。”他咬着汤匙,顿了顿,改口道:“或者跟黄阿蛮做个道士,流浪四方也说不定!”
“呸呸呸!再乱说话、再乱说话!”我揪着他的胳膊,用力拧,再用力。
他吃痛不已,哀哀地叫着,好夸张好夸张。
我捧腹大笑。
年少不知愁滋味。
窗外雪花绵绵地下着。
……
“睡得挺香啊,养精蓄锐,明天要勇夺头魁吗?”
我猛地惊醒,蜷在沙发里睡着了,怀里仍抱着那幅画。
厉尘扬俯身看着我,指了指嘴角。
我忙擦干净嘴角的口水。
“笑得那么开心!梦里捡到金元宝啦!”厉尘扬坐在沙发扶手上,拿过我手里的那幅画。“我怎么看也看不出这画有什么好,你这么当宝!”
“关你什么事?”我抢过那幅画,拖着椅子进卧室。
厉尘扬靠在门边,看着我一脚踩在椅子坐垫上一脚踩在靠背上,费力地将那画框往墙上挂去。
“挂一个和尚在卧室,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走了过来,拿过画,挂在墙上。
他站在画前,定定地看了又看。
“我还是看不出有什么玄机。”那人自言自语,摇头晃脑。
“出去啊,谁让你进来的?”我把他推出去,“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又没锁门……”厉尘扬被我推着往门外走。
“谁说我没锁门?出去,你快出去!”我用力拽着他的胳膊,他却死死地掰住门框。
“哎,你这女人,这是什么待客之道?”他鬼叫鬼叫着。
我把他关在门外,他一下一下地捶着门。
“我是来通知你,明天下午的万米环湖跑,改到2点半了。你行不行啊?”
我拉开门,看着他,“朝令夕改,是你们当领导的作派吗?”
“我们非得这样杵在门口说话吗?”厉尘扬从我身后穿过门,溜进了客厅。
他四下瞎转悠,最后竟转进了盥洗室。
“大哥,你到底干嘛啊?”我无语地站在门边看着他。
厉尘扬站在洗脸池边,“那个,浴室的地板有点滑,你冲凉的时候小心点!”
“知道了,知道了。您还有什么要交待的?”我不耐烦地剜了他一眼。
“记得买一个防滑垫。”他千叮万嘱。
“好。”我不想花太多的精力跟他废话什么,只想他快些离开,然后睡上一觉。
“你下午还有别的安排吗?”厉尘扬问。
“有。”我冷冷淡淡地道,“关起门来,睡上一觉。”
厉尘扬愣了愣,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好吧!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