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
土地公上了楼,一位女服务员双手端着一只木盆,踉踉跄跄跟在身后。
她将木盆放在我脚下,蹲在那儿没有起身的意思,尽管她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显然她的身体还是有点吃不消,出于日本人与生俱来的礼貌,她勉强笑了笑,一句话被呛的断了三次才说完。
我看着离我十万八千里的土地公,他一脸嫌弃,“让你把脚伸进去!”。
“别别别,我自己来!”
女服务员又叽里呱啦说了一顿,唉,日本女人不是只会三句话嘛,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爱说话呢。
我又望向土地公。
“她说,给顾客洗脚是店里的规矩,这是她的工作,你不是第一个,她有时候一天洗好几个,虽然都没你的臭,这句话是我自己加的,如果你不让她洗,老板就扣她工资!”
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点点头,这时女服务员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绿色的东西放在地上。
“别看了,是精油!”
你看看人家这服务,吃饭还给洗脚,洗脚还得精油开脚,还是女服务员,更重要的是这一切都是免费的,过会儿是不是还得送果盘?这相当于吃顿饭送一次足疗啊!
如果是花钱消费,我肯定和大爷似的躺那儿了,可毕竟事出有因,咱也没法理直气壮,我抬起脚,女服务员明显憋了一口气,但这口本该憋住的气她没憋住,噗嗤一笑,红光满面的低下了头。
我掰起我的脚定睛一看,奶奶的,一个大洞完全把我的脚后跟给暴露出来了,我赶紧看另一只脚,同一个位置同样大小的洞洞。
一万匹羊驼在我心里飞奔而过,一排排大雁在我脑袋上空盘旋,一会儿排成一个“日”字,一会儿排成一个“操”字,罗阳啊罗阳,你这是在哪儿给我买的袜子,十块钱二十双再送纯金项链嘛!这下可好了,丢人丢到国外了,人家外国人还能信任国货嘛!
我将脚伸进木盆,紧闭双眼,这注定是难捱的三分钟!
一袋烟的功夫,女服务员拍了拍我的脚,这双不争气的脚已穿上了雪白的新袜子,我赶紧起身穿上拖鞋,入乡随俗地给人家姑娘鞠了一躬,姑娘啊,让你费神了!
女服务员受宠若惊连鞠三躬,笑意盈盈地端着木盆下二楼,临走前她将二楼的换气扇开到最大。
“是我预估不足,我以为赤脚大仙只有西游记里才会有!”
土地公幸灾乐祸接着说道,“既然你选择了日本料理,就得守人家的规矩!”
我无奈的吐了口气,跟着土地公拐弯抹角来到一个包间前,包间是推拉门,大概有十平左右,门口摆放着三双拖鞋,这应该是土地公要给我介绍的那几个朋友吧。
“风云人物?”
“市井小民!”
门推开了,三个男人正有说有笑,见门打开,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其中一个彪形大汉我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不就是刚才那五六百斤的壮士嘛!
我心有点慌,倒不是害怕他会打我,俨然在土地公的庇佑之下,我俩今晚应该能成为好朋友,我担心的是看来今晚我得喝趴下不行啊,这块头,不得论缸喝啊!
另外两个男人相比之下显得格外清瘦,一个揪着一把小辫,穿着花里胡哨,耳朵上钉着耳钉,手臂上纹着一朵白莲花,这形象和气质,要么他是搞艺术的,要么他本身就是个人体艺术,另一个男人笑起来眼都没了,主动伸过手。
“你好!”
可以啊,这中国话说的和土地公差不多啊!
“这是井上,是个导游,专门接待来自中国的游客,绕口令说的不比冯巩差!”
“幸会幸会!”
“这是松下,是个摄影师,什么都能拍的那种,坚持认为自己能成为第二个黑泽明!”
“荣幸荣幸!”
“我也是!”
扎着朝天辫的男人有着和气质不符的温文尔雅,一口的中国话虽别别扭扭倒也说得清楚。
“他的中国话是自学的,每年都去中国采风,博大精深谈不上,聊天沟通没什么问题,有机会让他带你去片场看看!”
片场?
“很简单的场景,很简单的人物设定和道具的那种!”
井上拍着松下,不顾松下一脸的嫌弃。
“这位是渡边,是相扑界响当当的人物,曾连续三届获得日本相扑大赛冠军,级别是横岗!”
“横岗?”
“最牛叉的那种!”
没等土地公说完,渡边壮士冲着我呵呵笑了起来。
“我得谢谢你,兄弟,要不是刚才我闻着那味,我这鼻塞还通不了呢!”
“算是不打不相识!”
渡边兄将我拥入怀里,那波涛汹涌的肚皮差点没憋死我。
作为中日文化的小桥梁,有必要科普一下,为什么日本人的名字经常有松下、井上、渡边、田中这样的字眼呢,据说是因为远古时候日本人忙得很,又得耕地又得浇水又得捕鱼,有时候来了兴致就顾不得白天黑夜了,生了孩子以后就回忆,大概是在什么地方的种,在松树下,在河边还是在地中间,当然,根据这个传说,我解释不了为什么还有井上出现,不应该是井沿或井边才对嘛,这井上太他妈考验体力和技术了。
等等,这渡边怎么汉语也说得这么溜?
“渡边先生,您的汉语……”
“我妻子的母亲是一位中国人,所以她从小汉语就说的很好,我也是……嗯……靠近猪者吃……”
哦,近朱者赤。
“他们都是我在东京最好的朋友,知根知底,没什么坏心眼,我也可以把你放心交给他们,让他们带你到处转转!”
“这么巧,他们都会汉语?”
“巧他爹碰见巧他娘了,讲什么道理!”
寒暄过后,众人纷纷坐下,我又寻摸了一圈,导游,可以带我游个遍,摄影师,可以带我去小电影的片场,说不定男主临时有事来不了能让我客串一把呢,相扑手,看国粹至少能不花钱……
来吧,让土地公的英子在美国多待点时间吧!
“来,点菜!”
井上将菜谱推到我面前,我礼节性的客套一番,土地公盯着我,好像在说,装,接着装!
大爷的,我哪是装啊,我是不认字啊,哎,不对,像这个等次的饭店,菜谱肯定是声情并茂、看图说话啊。
“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笑意淫淫的翻开薄薄的菜单,当时就愣住了,我揉了揉眼,又看了一次,没眼花啊!菜单很精致,可他妈菜单上怎么一个菜都没有呢,话说回来,菜单上没菜,你弄个破菜单摆这儿干什么,人家有啥你有啥,充大尾巴狼啊!
但我不能说,初出茅庐万事谨慎,说不好这里面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规矩呢,我不自觉的摆动了两下小脚丫。
“土地公,今天你请客,客随主便,这菜还是你点吧,只要不太辣,我没什么忌口的!”
说着,我把菜单推到了土地公面前。
“点不了是吧,里面没字是吧,连图也没有!”
土地公嬉皮笑脸对我一顿嘲讽,井上和松下也是一头的雾水,将菜谱扒拉到自己眼前,只有渡边乐呵呵在一旁看着。
看来,我不是五个人中第一个来这里吃饭的,井上和松下作为社会底层,最好也就算中层人士,来日本第一的饭店吃饭显然过于奢侈,但于土地公和渡边这样的社会名流而言,这只是一顿家常便饭而已。
试想,如果我在国内,有一天风尘仆仆的去一家顶级饭店吃饭,还是自己买单,有谁会瞧不起我嘛?有,首先我自己就会瞧不起我自己!
“这是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厅,百年老店,三代传承……”
土地公故意转过头看着我,意思很明了,哥们我够意思吧!米其林,那个身上好几个肉圈的小白胖子,咱也不知道一个做轮胎的哪还有功夫鼓弄餐厅,八百杆子打不着的事儿。
而眼下,我只得配合地点点头,老话说的好,吃人家嘴短!
“这里的菜谱只是个摆设,主厨的座右铭是永远不会用昨天的食材做今天的菜,所以我们能吃到什么,完全看今天早晨这里买到了哪些食材!”
这么拽!这完全不懂我大中华那句古老的经营之道啊:货不全不卖钱!
“这家餐厅分午餐和晚餐,每次只招待十桌客人,所以预约被拒不足为奇,这里的主厨龟头植树先生一直秉承先人遗志,与其说是开饭店做生意,不如说是传承一门手艺!”
我继续强忍着,妈的,还吃不吃饭了,我就是来吃饭的,要在我大中华区,肘子都啃大半块了,这他奶奶的又脱鞋又洗脚的,还得接受文化熏陶……这龟头植树……我去,这么厉害,那玩意儿还能种树?
“上菜吧!”
吓我一哆嗦,我才发现在墙角还跪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这段时间我可能比较忙,就把刘凌发君交给你们了,你们带他到处看看,他来日本,我得尽地主之谊,拜托各位了!”
土地公点头哈腰,我也赶紧表态道,“给大家添麻烦了!”
“不麻烦,冬天正好是旅游淡季,我先带你玩几天,然后再把你交给松下,松下估计没地方带你去!”
“谁说的,刘凌发君,你在大陆看不看那种片?”
那种片?我不敢乱揣摩,看了一眼土地公。
“对,就是那种片!”
“我看过……不多,主要是学习、观摩与……要不然大家会觉得你不合群的!”
我遮遮掩掩、吞吞吐吐,毕竟我还不知道人家为什么要这么发问,别说岔劈了,那就又丢人了。
“我可以带你去见小苍英子!”
小苍英子?苍天啊大地啊,这是哪位天使大姐替我安排的美妙之旅啊!小苍英子,我要当着你的面,打一次飞行器!
“我就没什么了,如果你想看相扑我倒是可以陪你去看看热闹!”
“真是麻烦大家了!”
这句话我是从日本电影里学到的,正儿八经的那种!
说话间,门被推开了,刚才跪在那儿的女人陆陆续续端来五个餐盘,每个餐盘被分成大小不等的格子,里面是五颜六色的寿司。
寿司?我来日本可不是为了吃寿司的,城南公园卖粽子的王老婆子都说做寿司是若等闲的事,我夹了一个放进嘴里,松软可口、味道微甜,但我更需要一道油而不腻的菜,镇镇我空落落的肚子。
第二盘菜来了,妈的,怎么生鱼头都拿上来了,这一股股的腥味儿。
“这道菜是……”
“这里面有鲈鱼、北极贝、三文鱼、牡蛎、鲍鱼还有龙虾,这鱼头是旗鱼头!”
“哦,我明白了,中国也有这道菜,那蒸锅呢?”
“什么蒸锅?”
“不是蒸海鲜嘛,在我们那儿都是蒸好了再端上来!”
井上、松下和渡边笑的乐不可支,甭问,我这是又出丑了!
“这叫刺身,刺身在日语中也叫生鱼片,就这么生吃,吃得就是一个鲜味儿!”
说着,土地公夹着一块生鱼片放进了嘴里,我真怀疑他一副享受的样子是不是装出来的。
“至少得尝一口吧!”
井上夹着一块牡蛎肉嚼了起来,蒸着吃不香嘛,烤着吃不香嘛,做汤不香嘛,非他妈生吃,这亏得是生鲜,要是来个刺身大肠,还不呲出一身屎!
赶鸭子上架,我硬着头皮咬了一口三文鱼,将悲愤化为动力,又到了考验演技的时候了,我竖起大拇指,嗯嗯啊啊了半天!
“第三道菜是一道令人遐想的菜……”
我卯足了劲将那块生鱼片咽下去,龇牙咧嘴、半信半疑看着土地公。
“名字叫……天罗妇!”
听上去好像不太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