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万剑有其法 其法尽归一
作者:陈愚夫   纵剑三千里最新章节     
    逃离铸剑林的幽宗众人,看似仓皇逃窜,但他们的目的,最终还是得到了。
    他们并不为鲸落而来,借着帮助虺宗,趁乱偷偷夺走了陈家铸剑塔底层的聚元珠,正是因为这颗珠子,陈家一门才能铸造出那么多名剑,甚至鲸落。
    张凌尘在泓栩内,将这一切看得真切,包括李从来如何轻易击败庞峰,春生如何夺回自己祖传的吞云神剑,郑明钊如何将虺宗众人打得落花流水。
    李先生的实力,他自然清楚,这可是和张七十相比都只高不低的存在,只是郑明钊郑皇叔的实力,让他着实大开了眼界。
    他只有一人,双拳,两腿,就将数百持剑之人一一击败,且打得不可招架,这在这整个世间都是少有。
    鲸落自被李从来插进了那祖庙大殿之上,便已是消停了,而那个李从来口中的有缘之人究竟是谁,目前谁都不清楚。
    张凌尘从之前的大战之中回过神来,越发觉得自己的渺小,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唯一的办法,还是要有一定的实力才行。
    归一园中的那些石像,每一招每一式都已经刻在了张凌尘的脑海之中,只是其中的剑意,他领悟的还是太少。
    他每日照旧研习长生诀,行着大周天,静坐冥想,练剑强体,比之刚来到泓栩神树之中时,更加刻苦了不少。
    鹤之芳身体已经全然见好,二人的起居也逐渐转变成为了鹤之芳照顾张凌尘,毕竟张凌尘整日整夜待在归一园中,有时甚至连饭都顾不上吃,起初他还有些不适应,毕竟让一个和自己相差不多的姑娘家照顾自己,多少有些难为情,可在鹤之芳的一再要求下,久而久之的,也习惯了些,况且这些也不算什么大事,两人像是约定俗成一样,在泓栩神树中简单平淡地过着。
    归一剑术,越来越像是一本看不完的书一样,第一遍读来简单明了却不解其中深意,第二遍读来变得晦涩难懂却似乎有了门道,直到第三遍,第四遍,无数遍,读得越多,每一回的感受不同之外,越觉得其中深不可测。
    张凌尘每日睡得越来越少,整个人深陷归一剑术之中,越是不懂,越是触摸不到,越发的像是饿其之体,跫其之肤般,内心的执念逼着他也更加用心了。
    “师兄,吃饭啦!”鹤之芳的声音,每日准时准点到来。
    张凌尘抬头看看太阳,知道正午已至,今天还是没有进展,摇摇头,走向鹤之芳。
    离着鲸落出世,又过去了一月有余,自己除了那日的一点进展,到今天还是在原地踏步。
    他多少有些沮丧,哪怕鹤之芳做的吃食如何爽口,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张凌尘吃着,看到鹤之芳只看书,抬头问道:“你怎么不吃?”
    “我吃过了师兄,你不用管我。”
    张凌尘若有所思点点头,继而目光注视到她手中的那本书。
    “你看的什么书,我记得,先前,你不怎么爱看这些书的。”
    鹤之芳笑笑,翻过来看看这书的封面道:“这本和别的不一样,这本可有意思了。”
    张凌尘自然也看到了这书的封面,上面三个大字:“千页经”。
    “大概讲的什么?”张凌尘一边往嘴里扒着饭,一边问道。
    “嗯,我也说不清楚,我留下你自己看吧。总之,这书跟这名字一样,刚刚好有一千页,除了这最后一章节无趣之外,其余我马上就看完了。”鹤之芳道。
    张凌尘点点头,几口将饭吃完,也顾不上其他,拿过书来就看。
    自己最近脑袋里只装着归一剑这一件事情,干涩无聊得紧,看看这些“闲书”,也好换换脑子。
    “谁写的?”他问道。
    “好像是叫什么,叶春虚?”鹤之芳收拾着碗筷,边说道。
    “春虚老祖?”他的书,张凌尘倒是看过几本,都是些修行法门,治世经典之类的,没什么出奇,只是这一本,从来没见过。
    他翻开书楣,略翻了几页,发现果然和别的书有所不同。
    这本书应该还是春虚老祖修行至巅峰之前所写下的,那时候他年纪应该也不大,用语像是一个小孩一样,可书里的很多章节都很有趣。
    这本书中,有很多首诗,这些诗,都是从未让别人看过的,读起来虽平仄押韵,用词华丽,却不老成,意气风发,像是才要初生的太阳,散发着蓬勃朝气。
    这本书中,还有很多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比如:早上的空气为什么好,晚上为什么会天黑。水从哪里来,流向哪里去,为何会结冰。鸟兽虫蛇如何生长,以何为生,如何死去。满天星辰各自在什么方位,起着什么样的作用。更比如:天地元气从何而来,如何生出,人为什么可以修行,修行的最高法则和最终去向究竟是哪里,等等等等。
    他的这本书中,还有很多凡人俗世之间的趣事,老屋隔壁两口子吵架的对话如何搞笑有趣,早上最困的那会有人出来进去开门的咯吱声如何挠人心肺,场院里碾麦子时骡马转得一个又一个圈,冬天下雪时母亲出来进去烧得烫屁股的炕。
    他的书中,有很多个单个写的字,有楷、有行、有草。这些个字几乎分布在书的每一页。
    他的书中,还画了很多幅画。有正在攻击蜘蛛的大公鸡抬起大喙准备啄下去的姿势,有鸭子跑向池塘时一拐一拐的姿态,有自己做饭时炉灶里噼里啪啦的火苗,更有山水图,还有美人图。
    这些都很有趣,半下午过去,张凌尘已将此书看过一半。
    原来春虚老祖年轻时候,竟是这样有趣的一个人,不过细细想来,如今他虽然老去,可他也还是十分幽默,像个老顽童一样。
    张凌尘像是入迷了一样,将这本书爱不释手,怪不得连鹤之芳都这样爱看这本书,原来的确有趣。
    他索性给自己放了个假,在归一园窝了近三个月过去,正好借着这本书放空放空自己。
    入夜很久,张凌尘依旧钻在书中不肯出来,哪怕是借着月色,也要将这本书看完。
    只是,到了此书的最后一章节,他突然愣神了。
    这最后一章的名字,叫做论剑之道。
    书中所引的第一种剑法,便是这归一剑术。
    难道春虚老祖知道这归一剑术?带着疑问,张凌尘如饥似渴,再次深陷其中,根本不顾天都快亮了。
    “剑之道,广而大,深而远,小而无形之间,大而天地合一,深而毕生不悟,远而死生不知。”
    “纵剑为悟,在明德,在明心,在明往,在明成,在明真,在明暗,在明天地,在明法则,在晓天理,在晓人欲,在晓俗理,包罗万象,却又在一二之间,妙不可言,妙不能言。”
    “剑如人,如水,如火,如风,如电,如千,如万。人之根本,在明得失,剑之根本,在明所往,一则二,二则三,三则有千千万矣,缺一不可成,从一才可终……”
    张凌尘读着这些话,隐隐约约有种感觉。这本书前面所有论述,像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对世界很感兴趣,这也想说,那也在意,像是一本游记,一本散集。可唯独这最后一章,用语突变,更像是一个垂垂老者娓娓道来,教习真理,讲述箴言一般,晦涩不说,蕴含的道理更是深不可测。
    讲完这些大道理,终于轮到了归一剑术。
    第一句话,张凌尘便笑了起来。
    “剑道万法不一,万剑万法归一。”
    这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却已然将整个归一剑术总结完毕。
    归一剑术有四十九剑诀,二百零一式,七千招,看似庞冗复杂,但归根到底,终究不过简单的一个字:“心”。
    剑在心中,剑法在心中,剑道在心中,“心”在心中。
    世间有纵剑之人千千万,强如宋青风,弱不过年少时拿着柴火棍的张凌尘,对剑道的追求,都是相同的。
    但这不一定是相通的,人生往往,偷闲是一天,刻苦是一天,玩乐是一天,苦闷也是一天,终究要看自己心中对于每一天的感悟是什么。纵剑之道,更是如此,心里想要什么,手中的剑便会反馈给你什么。
    所以,这世上还有张七十,还有八鬼,还有虺宗众人,人分善恶,剑亦分善恶。
    但相通的终究是恒古不变的,纵剑之道,在心,在归一。
    孩童刺进老朽胸口的剑,不论强大与否,杀人是最终的目的,老妇磨了一夜的刀,只为能更快将所养的鸡杀死,吃肉是最终目的。更有张七十和宋青风引天地而战,在天际留下异象,输赢是其中要义。能够将繁琐的剑招和复杂的剑意引申为简单的一刺,没有法则,超越法则,才是纵剑的关键所在。
    “所以,万剑有其法,其法尽归一。”
    张凌尘始终重复着这两句话,一遍又一遍,终于明白了很多。
    归一剑术,从一到七千,每一个动作在张凌尘脑海逐渐显现出来,一下接着一下,这些招式固然不尽相同,固然千变万化,但在脑海快速闪现而过,所留下的,不过只是将手中之剑刺出。
    这把剑,可以是有形的剑,更可以是无形的剑。
    张凌尘眼睛紧闭着,脑海除了那些剑招,还是那些剑招,只是,这些不同的七千式剑招逐渐变得相同起来,从一到七千,逐渐地,变成三千,两千,一千,最终只剩下一。
    张凌尘轻微抬手,元气从身前涌现,剑意显现,他随意一指,一道剑意从剑指生出,打向身前石像。
    那是归一剑术第三百七十一式。
    这一式,正是剑在身后,剑指在前,总归和张凌尘的此时的动作一模一样。
    他睁开双眼,嘴角微微生出笑容。
    他不再犹豫,龙栩出现,冲将上前,一剑又一剑斩向那些石像。
    鹤之芳被竹林后的巨大声响惊动,从床上爬起来,来到此间。
    “张师兄,你怎么了?”
    她的语气有些焦急,有些慌乱。
    毕竟,眼前的张凌尘像是疯了一般,不断砍着这七千尊石像,每一剑下去,便有自尊石像被击碎,而击碎他们所用的招式,便是石像所表现出来的招式。
    任凭她大喊着,张凌尘却始终不答,依旧不停挥动着手中的龙栩,一尊尊石像被毁,变成碎石,掉落在张凌尘身前。
    他像是不知疲倦,整整一个多时辰下去,这些石像被毁之殆尽,只剩下第一式。
    张凌尘被石屑将整个身子包裹起来,看起来,此刻的他更像是一尊石像。
    他背剑在后,眼神看不出任何情绪,缓缓走到第一尊石像面前。
    这尊石像,也是七千尊石像中,看起来动作最为简单的一尊,只是将剑向前刺去,再无其他。
    张凌尘来到这石像跟前,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归一剑术,的确需要归一才是。
    这种归一,并不只是表面招式动作的归一,更多的,还是内心对于剑道执着的归一,对于更强剑术的归一,对于剑意领悟的归一,对于天地元气的归一,对于世间千万种法则的归一。
    “这就说得通了。”张凌尘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这尊石像在说着。
    尘埃散去,太阳升起。
    张凌尘依旧立在原地,和第一尊石像如出一辙,看不出究竟谁更像石像一些。
    鹤之芳心里有些害怕,她并不知道她无意中翻出的这本书,带着张凌尘将这归一剑术彻底领悟了。
    而且,更为恐怕的是,张凌尘从一剑之中,将所有法则尽数砍掉,只剩下了简单的一剑。
    只是,在这个世界,有这一剑,也就够了。
    又有很久过去,时间已至晌午,张凌尘终于“醒”了过来。
    鹤之芳再次试探问道:“师兄,你怎么了?”
    张凌尘将龙栩收回,拍拍身上的尘土,却发现这些石屑像是长在了自己身上一样。
    “没事,你给的书,很好。”张凌尘走了过来,整张脸都被粉尘覆盖,像是个石人一样。
    “你要不去洗洗?”鹤之芳试探道。
    “是得洗洗。”张凌尘笑着,纵身跃起,直直跳进不远处的水塘之中,溅起无数水花,整个人沉了进去。
    整个归一园附近的元气通通向此处聚来,仿佛源源不断,甚至产生了一阵不小的风。
    良久过去,张凌尘才从水中跳出,整个身子泛着微弱的白光,显得干净极了。
    元气终于停止汇聚,他长出一口气,周身经脉疯狂跳动着,直到白光结束。
    “师兄,你这是,踏入开元境界了吗?”
    张凌尘笑笑:“应该是吧。”
    他向前走去,周身水汽肉眼可见地消失着,等到了鹤之芳身前时,已经全然干了。
    “走,喝酒去。”
    鹤之芳也笑了出来,来到这里这么久,最开心的,还是和张凌尘一起饮酒吃肉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