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就这样看似风平浪静地过了三个月,金玉妍的肚子愈发大了,弘历顾及她腹中龙嗣,赐下了玉如意一柄,美其名曰为求吉祥如意,以保龙胎顺遂。
太医来启祥宫来得也愈发勤快,只是金玉妍依旧终日凄淡无力,安胎药每日照喝不误,可看着总还是虚弱憔悴。
“玉答应,这药治身不治心,您总归还是要调理好自己的心才是万全之道啊。”刘太医将为她把脉的手收了回来,微微叹了口气。
金玉妍笑得很吃力:“若是我真的有法子开心得起来,早就办到了,可是我做不到。”
丽心惶惶不安,连忙向刘太医问道:“太医,您此言是何意?主儿的龙胎没事吧?”
金玉妍如今,唯一的指望便是这个肚子里的孩子了。
“玉答应放心,龙胎无碍,只是您一直这样郁郁寡欢,只怕生产那日会吃些苦头啊。”刘太医拱了拱手,如实相告。
“孩子没事就好,”金玉妍闭上眼,缓慢地道,“刘太医,你看着为我熬些安神的汤药便好了。”
刘太医欲言又止,却终究只点了点头,起身退下了。
“怎么今日启祥宫说话声这样大……都在说些什么?”不知是否是玉妍的心绪如即将要断的线,此刻连丁点大的声响,落入她耳朵里都稍显刺耳。
丽心怔愣片刻,随即抬头安慰地一笑,握住她的手:“主儿是没睡好吧?奴婢这就去让他们把嘴闭上,好让您安心休养着。”
金玉妍的心思是何等的细腻,立时捕捉到了丽心神色里一闪而过的心虚,可偏偏她的性子又急,如何能忍得住不去好奇。
她一把扯住丽心的袖子,将已站起的丽心又拽了回来,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要刻意瞒着我。”
丽心抿着唇,不敢抬眼去看玉妍,只能道:“嗐,旁人的事,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呀?若是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都传您耳朵里去,岂不叫您心烦么?”
金玉妍蹙眉,苍白的面上又染了一丝焦灼:“你瞒着我,不是更让我心慌?说吧,如今还有什么事能比现在更糟,最坏的局面便是如此了。”
丽心眼见隐瞒不了,只能跪下来,低下头道:“主儿,您莫要惶恐,您有两位皇嗣呢!如今是……是海贵人传出了喜事,她怀上了龙胎……”
金玉妍瞪大了眼睛,一瞬便有泪水洇湿了眼眶,她的身子颤抖起来,从嗓子眼里吼出一声恨恨的悲鸣。
“凭什么!那个毒妇,她犯下的事情还少吗!凭什么我要和我的儿子分离,她却能怀上孩子!”金玉妍怒极着,竟忽然有了力气起身,“我要禀告皇上!是那个毒妇引得二阿哥病发!若是皇上知道,看她还能怎么得意!”
丽心慌忙拦住她,金玉妍是有身子的人,如何能经得起这样折腾,她束手无策,只能冒着不敬之罪一把抱住了金玉妍,用自己的身躯挡住冲动的玉妍。
“主儿不能这么做呀!皇上是不会见您的!若是冲动了引皇上更加不快,只怕四阿哥的处境更加艰难了!”丽心哀愁无比,只能苦苦劝她。
在听及四阿哥三个字时,金玉妍的动作缓了一缓,可很快她还是悲愤:“只要让皇上知道了这件事,我就不会沦落此境地了!我再不济,也不可能会像现在这般失去永珹!”
丽心一咬牙,只能伏到她耳边去,低声哭道:“主儿,海贵人害二阿哥,也是贞淑姐姐教的,此事还是和咱们脱不开关系!若是海贵人恼羞成怒说了出来,只会更陷咱们于不义!”
金玉妍刚刚直起的身子,转瞬间又仿佛没了着落,一下又软了下去,彻底被击垮。丽心依然扶着她,低头呜呜咽咽。
玉妍沉重地一下一下喘着气,她死死咬着自己干涩的唇,什么事都让她无法原谅,一时悲愤欲绝,她忽然眼前一黑,直接栽倒了下去。
“主儿!主儿!……”
*
琅嬅正闭目养神着,忽然就听得素练急急地来报。
“娘娘,启祥宫的玉答应不知是怎么了,一时动了胎气,眼下看着是要生了。”
琅嬅也是惊了惊,很快又平复下来,点点头道:“皇上知道了吗?”
“皇上已经知道了,所以解了禁足,刘太医和包太医已经赶过去了。”素练将站起身的琅嬅扶了下来。
“接生嬷嬷呢?也都在了吗?”
“虽然玉答应生产来得急,但总归一切都早早备下了,该到的人都到了。”素练一一回道。
琅嬅颔首,微微叹气,唏嘘道:“玉答应这是早产儿,你且同本宫一同去瞧瞧她吧。”
琅嬅赶到时,启祥宫里头充斥着金玉妍的痛叫,除此之外再无一个来探望的嫔妃,弘历自然也是不在的,只派了进忠来探知消息。
“玉答应如何了?”琅嬅叫住了从内殿里出来的包汶康。
他倒是并不隐瞒,如实道来:“回皇后娘娘,玉答应的身子太虚弱了,一直使不上劲儿,臣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现下赶紧着去熬催产药了。”
琅嬅蹙眉,也不再留,让他快快去了。
她转而看向素练道:“你去帮本宫取个东西来,莲心,你陪着本宫在这等候。”
金玉妍这胎从午后生到子时三刻,途中倒是太后和苏绿筠来瞧过一次,其余时间便只有宫女忙进忙出,待琅嬅都快要坐不住的时候,总算听得喜报。
“皇后娘娘,玉答应平安诞下了一位小皇子,是五阿哥!”接生嬷嬷皆是满头大汗,琅嬅仔细地上前瞧过,确认孩子无事,才问:“玉答应呢?”
“玉答应也无碍!只是太过疲惫,玉答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过小阿哥后,就昏厥了过去。”
琅嬅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叫人传了消息去给养心殿的弘历,便走进了内殿。
她此刻的心绪实在复杂,不安宁之余,是无法改变和难以自控的不忍。
于情,她还是痛恨金玉妍,可她自己也是母亲,瞧见金玉妍如此,仍然有些心疼,可那一丝心疼,在浓浓的恨意里,稍感迷茫,如茫茫江河里悠悠飘荡的船只。
她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丽心跪在地上目不转睛地守候着金玉妍,也没有开口说话。
弘历赶到时,五阿哥已经止住了啼哭,金玉妍仍在昏迷着。
四阿哥名为永珹,五阿哥是他的亲生弟弟,珠玉珹玦,弘历便将五阿哥赐名为永玦。
琅嬅替金玉妍谢过了弘历,弘历终于还是上前见了金玉妍一眼,嘱咐了太医好好照顾,没有久留。
金玉妍悠悠转醒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让我看看我的儿子!”。
“永玦……永玦……”她不顾身子虚弱,连忙从嬷嬷怀里接过了孩子,仿佛生怕被人夺去。
琅嬅此时便也站起身来,淡淡地望着她。
金玉妍全当未见,依然抱着永玦不愿放手:“皇后娘娘,皇上没有说过不让臣妾见五阿哥吧,您要让我们母子分离吗?”
琅嬅只是浅笑,眼眸里看不出一丝情绪,只是将手中的卷轴递过去,问她:“要看看么?”
金与妍微微一愣,琅嬅径直拉了开来。
那是一幅画,里头画着一个咿咿呀呀玩着小玩意的婴孩。
金玉妍的眼睛缓缓睁大,开口竟有些结巴,小心翼翼地不敢面对一般:“这是……这是我的……”
“这是你的孩子,永珹。这是前些日子,本宫让郎世宁绘制的。”
金玉妍的眼泪决堤而出,丽心赶紧接过了她怀里的永玦,金玉妍的眼泪一瞬便模糊了视线,她拿过了那幅画,仿佛想要紧紧抱住,又怕自己的眼泪会弄脏了他。
她就这样以一种略显怪异的姿势,哭泣着:“永珹……我的儿子,额娘对不起你……额娘真想抱一抱你,额娘无时无刻不再思念你啊!永珹……”
弘历仍未下旨,琅嬅便用这么一幅画,满足她作为一个母亲的思子之情。
“皇后娘娘……”金玉妍哽咽不停,但此刻她的心里再也没有什么恨,什么仇,只断断续续道,“皇后娘娘,永珹他如今怎么样?”
琅嬅缓慢地一笑:“他很好,白白胖胖的,十分可爱。”
金玉妍点了点头,依然止不住哭泣,却还是开口道:“无论如何,皇后娘娘,这件事,是您对臣妾一生的恩情,臣妾不会忘记的。”
琅嬅没有即刻言语,半晌才回过神,移开了对金玉妍深深的凝望。
恩情?
如果让她选,她不愿再与金玉妍有半点的瓜葛。
“玉答应,你好好歇息吧。”琅嬅知道自己不能再接着待在这里了。
她拂袖而去,不留一个眼神,只留下了一幅画,一幅被一个人视作珍宝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