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气入寒,这一年冬日的风刮得尤其冷冽,饶是妃嫔们皆想百花争艳夺得目光,此时也恹恹地窝在了各宫里,除了晨昏定省,旁的都不想去。
弘历召了戏班子,让众妃嫔移步到畅春阁一同听戏。而其中最兴奋的当属青樱。
亭亭院落,红檐青瓦。掠过戏台的风掺着细密的冰晶,缠在雕梁画栋的长柱上。
弘历和琅嬅正坐其上,其余妃嫔也陆陆续续入座。
“皇上可有什么戏想听?”琅嬅笑吟吟地转头问他。
弘历随意地翻看了两眼,将戏本递过去:“皇后选吧。”
青樱直勾勾地盯了他半晌,本以为他会兴冲冲地选墙头马上这出戏,谁知他竟然全然忘了。
恭敬不如从命,琅嬅也不推脱,接过来笑着道:“那臣妾就点一曲《刘金定救驾》吧。”
戏台很快演起一阵敲锣打鼓,激昂慷慨之音。
“皇后娘娘喜欢的倒是与咱们不一样,连听戏都喜欢这样气贯山虹的戏。”孙俐姮缓缓前倾了身子,向前头的海兰低声道。
海兰只是一如往常的淡笑:“皇后娘娘背后的富察氏位高权重,更是立下过赫赫功劳,皇后娘娘又是嫡女出身,自然耳濡目染。”
孙俐姮怔一怔,应了一声又靠了回去。早听闻琅嬅身份贵重,连当今的太后都比不得,若论家世,放眼整个后宫,除却琅嬅,再无一人比她更为尊贵。
“皇上,皇后娘娘,再有贵妃娘娘点了一曲《霸王别姬》,纯妃娘娘点了一曲《莲花庵》,令贵人点了一曲《牡丹亭》,舒贵人点了一曲《长生殿》,如贵人点了一出《墙头马上》。”进忠走上前,屈膝行礼,恭恭敬敬将戏本递了回去。
青樱满目期待地望向弘历,希望他听到那四个字后会情意绵绵地与她回望。
可弘历却是面无表情,随手一挥,便让进忠退了下去。
琅嬅幽幽瞟过底下的青樱,却只是但笑不语,反倒海兰忽然开口:“臣妾记得,皇上和如贵人姐姐初相识,便是缘于一出《墙头马上》呢。”
众人寻着声音探去,却见青樱高昂起的面容上,那艳红的嘴唇不自禁地扬起了一抹弧度。
“不过是多看了一出戏,没什么大不了的。”弘历说这话时连一任笑意都不带,只是眼也不抬地啜了一口茶。
又是墙头马上,他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青樱竟然还在念叨。从前他身边的一个……余氏,除了《游园惊梦》,也还会唱《咏团圆》,可青樱整日除了墙头马上,几乎是一无所知。
底下的议论声忽然浑都止住了话头,那样的淡薄,那像是推辞的玩笑话,却真真是毫不在意,甚至烦恶的。
青樱嘴角刚扬起来的笑意又僵住,只得紧紧抠住手绢。而海兰却是丝毫不改自己的笑容,看着青樱微微抽搐的面庞,心中再感畅快。
“海贵人姐姐,如贵人向来格格不入不与她人交好,你无缘无故帮她说话做什么?”孙俐姮撇了撇嘴,往前探着身子问她。
海兰抚了抚发上悠悠垂下的流苏,莞尔道:“本意是为你着想,想着她心情好了,也能待你好些。唉,谁知,她与皇上竟已这样生分了。”
虽是弄巧成拙,可孙俐姮仍然感念海兰这样为自己着想,她激荡着声音道:“多谢海贵人,若来日嫔妾有能帮得上您的,必定竭力而为。”
身后一声不吭的徐慧珈,却是面无波澜,只是将她说的话一字一句记下,接着便捏起了一块玫瑰赤豆糕慢慢吃了起来。
弘历一面转着持珠,一面转头笑看向琅嬅:“皇后喜欢听《刘金定救驾》,那朕便也点一曲《下河东》吧。”
琅嬅与他对视,便也微笑点头:“是。”
孙俐姮眼见弘历开口,便急着想要见缝插针地说两句话,以得瞩目。
她咳一声,很快咧嘴一笑:“皇后娘娘不愧为天下女子们的表率,连喜欢的曲都如此慷慨激昂,也就唯有娘娘您才担得起这个位置。不像臣妾家中那个庶出的妹妹,简直是全无体面。哎呀,臣妾一见到皇后娘娘,心中就倍感亲切。”
这话本来是说的好好的,可越到后面,众人的面色就愈沉重,直到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琅嬅捏着桃酥的手也是一顿,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就是她再怎么口若悬河,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在座的人大多都是嫡出,一时算来,唯一的庶出便是正坐其上的弘历。
孙俐姮许是也忽然意识到了这点,骤然间脸色陡变,又不知是否要跪下请罪,只能僵硬着身子去看弘历的脸色。
弘历一下一下地拨弄着手中的佛珠,面无表情,只是慢慢地喝了一口碧螺春,不做声响。
方才好不容易热闹起来的畅春阁,一瞬又灰压压起来,此刻刮过的风,也变得异常刺耳。
“臣妾前日就听闻,孙常在还未入宫时,就对皇后娘娘仰之弥高,如今看孙常在如此侃侃而谈,许是见到皇后娘娘之后,太欣喜若狂了吧。”海兰状似并未察觉,接着笑了起来。
孙俐姮忙道:“是是是,正如海贵人说的这般。”
弘历依旧不打算言语,可他面色无常,叫人根本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君子山岳定,小人丝毫争。”琅嬅的面色重又自然起来,转向弘历,笑着道,“呼延寿廷君子一生坦荡如砥,哪怕被欧阳芳以小人之心设计杀害,依旧功劳永存,其妻子与孩子更是传他品格,不仅救下了赵匡胤,还大败欧阳芳,为他报仇雪恨。”
“皇上选的曲,臣妾此番欣赏下来,实在是深有体会。”琅嬅缓缓道来,笑着递了弘历一杯新茶。
弘历拿帕子抹了抹手,转头去看琅嬅,笑了一声,接过来道:“皇后所言,朕甚感怀。”
孙俐姮左看右看,根本不知弘历和琅嬅在打什么哑谜,只能求助般地看向海兰又看向徐慧珈。
徐慧珈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心慌了。曦月和意欢皆是没眼去看她,接着坐着听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