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尽的蜡烛斜倒在被灰尘堆积的红木桌上,床榻上的女子气若游丝,若不是她偶尔的咳嗽,会让人以为这里是一片死地。
曾经一片繁华夺目,流光溢彩的启祥宫,仿佛早就被人遗忘在紫禁城的深处。
“贞淑走了,从前的奴婢也被遣散,也不知道……”金玉妍恍惚地又一次睁眼,“我的母族那边,都有什么事情发生。世子递不了消息过来,也不知会不会心急。”
说完,她又自嘲般地笑了。她都落到了这个地步,母族和世子还能对她抱有什么期待?别说递消息过来,怕是早就不愿和她有一丝的牵扯了吧。
这些日子,她总会梦到世子。他的面容和从前一样,朝着自己笑的清朗,那是她一生所见过的,最好看的微笑。
但现在,现在她已经再也不能幻想了。在她意识到,那个笑容只能在她梦中才能见到的时候。
自己好像,早就忘了曾经对他的爱恋,但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待着,能回想的,还算得上是快乐无忧的日子,好像也只能是和世子待着的那些往日。
世子嘱咐过她,告诉过她,玉氏的未来,在她的肩上。
可自己已然是紫禁城的败者,枯萎的玫瑰。后宫里的女子越来越多,或是美丽动人,或是小鸟依人,或是咬着唇忍着委屈,或是拉着他的手臂让他替自己做主,数不清的鲜活的女子,围绕在这个紫禁城里,谁也不会再记得她。
原来这就是弘历和琅嬅给她的惩罚,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遗忘,被抛弃,苟延残喘,自生自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丽心握住玉妍的手,像从前那样:“主儿,奴婢一直在这陪着您。无论发生什么,奴婢都陪着您呢。”
玉妍抬起视线,似乎极力想要扫清自己眼前的一片蒙雾,去认真地凝望这个永远陪伴着自己的小姑娘。
等她的视线渐渐清晰,她才惊愕地回过神来。丽心的眼角,都有细纹了。她已经不再是自己身旁那个会跺脚笨拙地替自己打抱不平的小姑娘了。
玉妍忍不住啜泣:“终究是我对不住你,丽心,要不是跟着我,你也不用待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早就可以出宫去了。”
丽心却是笑着,轻声道:“主儿说什么呢,我自小就被嬷嬷们教导,学着怎样伺候自己的主子。长大了,便遇见了您。所以我活着,就是为了您呀。”
玉妍想起自己从前随意呵斥丽心的样子,忍不住心里阵阵羞愧懊恼。
“丽心,你是一个好宫女,只可惜,我不是一个好主子。”金玉妍摸了摸丽心的脸,似乎想抚平她眼角的细纹。
丽心便将自己的脸凑前去,依旧笑着,好像还是从前那个空有一腔忠心却没有贞淑那样聪明的小宫女。
“主儿说是这样说,可奴婢的家人,无一不是靠您的打点,才能安好地活到现在。所以,无论旁人说主儿的什么错处,奴婢都愿意为了主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看着丽心这样坚定,玉妍却叹了一口气,像是问她,也像是问自己:“若是哪天,我走了,你该怎么办呢?”
丽心吓了一大跳:“主儿您说什么呢,您不是好好的在这么?只是生育了五阿哥后一时没顾好身子,日后终会好起来的!”
玉妍凄凄一笑,她看着自己日益的形如枯槁,看着自己越来越衰败的面容,早就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生育永玦,是她活着还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从此以后每一日的活着,都是死一般的寂静。生下永玦,已经把她的生命最后的气息和力量,都用完了。
更何况,她月子时喝的药,也一直被人下了东西。莫说她不通医理,她总是生过永珹的,那药她喝过那么久,自然记得味道。况且她的身子越来越虚弱,更是让她清晰地明白了这一切。
原来这么多人都盼着自己死啊。
金玉妍嗤笑了一声,她害过那么多人,难道会看不出这样的手段么。
若是从前,她是要想尽一切办法都要报复回去的。
但如今……金玉妍缓缓地吸了一口气,讽刺地想到,自己或许还要感激她,不然,她还要像这样活多久呢。
又一次的睁眼闭眼,只是这次醒来,她竟没有看到丽心。
金玉妍费力地坐起身,又仿佛牵动了浑身几乎散架的骨头,痛的她忍不住咳嗽。
丽心回来的时候面目惨白,看到她坐起来才连忙收起了脸上的神情。
“怎么了?”金玉妍一瞬间就捕捉到了她的一反常态。
丽心的嘴巴张了张,还没出声,却是眼泪先急的掉了下来。
“事到如今,什么事都不用瞒着我了。”金玉妍再次逼近一步,她已是病骨支离,还有什么事情能比现在更糟更坏。
丽心一下子跪下来,颤抖着一五一十地将今日传到宫里的话说了出来。
*
养心殿里沉静无声,弘历的面色隐在黄昏渐消的昏暗中。
他本就不多看重一个区区的玉氏,又出了金玉妍那样的事,他要打压玉氏之心已不是一天两天。谁知这一次,是直接血淋淋撞在了他的面前。
新王刚上位,根基还未立稳,竟就生生地逼着自己的发妻自尽,简直是全无心肝之人!
那不是旁人,是自己的结发妻子,他连发妻都可以逼死,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幽静之际,赵允惶惶地走进来跪道:“皇上,启祥宫的侍卫来报,说玉答应一直在殿内下跪叩首,求着要见您一面。”
弘历头也不抬:“她都说了什么。”
赵允深吸了一口气:“都是关乎玉答应母族和新王的事。”
弘历侧目:“谁告诉她这些的?”
可问完,他又摆了摆手。玉氏王爷已经进京,就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去告诉她,若是再让朕听着一句求情的话语,就直接将她废为庶人,打入冷宫。”弘历冷声道,“再者,北族新王的事,谁若敢求情,一并同罪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