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千舸把姨妈换到单人病房,让她住得舒服一点。
刘悦川一直守在病床边,好像自己一离开,就再也看不见眼前这人。
天蒙蒙亮时,姨妈短暂地醒了一会儿。
当时刘悦川趴在床边睡着了。姨妈艰难地动了动手指,轻轻碰了下她的头发,刘悦川立即惊醒。
视线交错,姨妈艰难地扯了下嘴角,大约想对刘悦川笑。
刘悦川忍着心酸,说了许多宽慰的话。直到姨妈再一次睡去,她才在杨千舸怀里痛哭出来。
我追随你的脚步长大,我在你的庇护下迈进成年人世界。我想陪你变老,想和你一起晒太阳,看海,想帮你把白发染成黑色。
——你总能满足我愿望,这次也不会让我失望的,是不是。
姨妈彻底清醒是在三天后。
医生检查过她的身体,告诉刘悦川,她状况良好。
等医生走后,刘悦川本想做个贴心小棉袄,说些体贴的话,鼓励姨妈早日康复。可没想到,她才开口,便质问说:“你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什么都不和我说,一开口就是遗嘱,你知道我多害怕吗!你真过分啊!”
刘悦川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以前会沉默地咽下所有情绪,不管能不能消化,都强迫自己不许发出一点声响。
姨妈对她的变化很惊讶。她这时才发现,刘悦川养了些肉,气色更好,还换了新发型。
刘悦川见她不说话,更生气了:“不许装听不见,我和你生气呢!”
姨妈还很虚弱,声音里透着疲惫:“总是要死的,麻烦你干嘛呢。”
刘悦川现在听见‘死’字就来气:“你不会死的,你会长命百岁!”
她带着哭腔说:“我们不是相依为命吗,你以后不许这样了,你有事情要告诉我啊。我已经长大了,我是个大人,我能为你做任何事。”
姨妈沉默许久,轻轻碰了下她的手指:“知道了。……给你钱还不乐意。”
她又说:“我也,查出这毛病,没几天。确诊时,人,已经吓,吓傻了。我,我只是看着镇定,给你打电话时,手,手都在发抖。”
刘悦川握住她的手:“别怕,别怕,已经过去了。你挺过了最难的一关,以后的人生都无灾无难啦。”
小时候,她被她爸打怕了,会去姨妈家躲几天。——但不能躲太久。如果待太久,她父母会找上门来,嘲笑姨妈无儿无女,想拐他们的孩子。
——每次姨妈都会这样安慰她。
现在轮到她安慰姨妈啦。
“你真的,开朗不少,有个小姑娘样了。”姨妈轻轻摩挲她的手指,“这几天,总和你呆在一起,那个小伙子,是你,男朋友?”
说起杨千舸,刘悦川不自觉高兴起来。她给姨妈介绍:“对对对,那个小伙就是我男朋友吧。他叫杨千舸,他是不是好帅的,他人也特别好。”
姨妈哭笑不得:“小刘同学,我才醒啊,还没看清,他的样子。”
刘悦川这才想起来,自己只顾着兴师问罪,都忘了姨妈还是病人。
她给姨妈盖好被子,“您继续休息吧。——杨千舸去找护工啦。我扎针还行,照顾人真不成。”
姨妈点头,“对,我也不放心让你照顾我。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刘悦川不满:“什么呀,我不是把自己照顾得这么大了吗。”
杨千舸正式和姨妈见面是在她下次苏醒的时候。
杨千舸和刘悦川住在医院附近的旅馆里,杨千舸见刘悦川熬得不成样子,让她回去休息,自己守在医院。
他以为姨妈要睡好一会,没想到,她在这时醒了。
姨妈认出眼前这人是刘悦川的男友,目光中不自觉带上几分审视。
杨千舸头一次见家长,紧张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他立即站起来,恨不能给姑姑敬个礼。
等刘悦川来医院时,姨妈已经和杨千舸聊了挺久。看见刘悦川,她点点头,说:“是很帅的。”
杨千舸有些害羞,借口离开,让两人说话。
等杨千舸走后,姨妈问:“你这次回来,要带他见你爸妈吗?”
“没必要。”刘悦川把果篮放在床边矮桌上:“我和他说了我的事,他知道我结婚用不着他们同意。”
姨妈很担心:“他,以后会不会欺负你?”
“他不会。他是个很好的人。”提起杨千舸,刘悦川总忍不住笑意,“他喜欢我好久啦,可是见我孤身在外,觉得会给我压力,就一直忍着不说,偷偷对我好。他为我做了好多事呢,我讲给你听。”
姨妈是看着刘悦川长大的,头一次见她笑得这样甜腻。她知道他们感情很好,也确实对小年轻谈恋爱没兴趣:“知道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我累了,你让我再睡会。”
刘悦川一点不会看人脸色,提议说:“我把我们的事当睡前故事讲给你听。”
姨妈:“……你去约会吧,不用陪我。”
刘悦川:“不嘛不嘛,我就要陪着你。”
两人正闹着,医生来查房了。
主刀医生大约最近没手术,看起来比上次见面精神不少。刘悦川这才发现,他似乎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检查过姨妈的情况后,他示意实习生和护士先走,独自把刘悦川叫去门口。
刘悦川以为姨妈的病情恶化了,可实习生和护士都八卦地偷瞄他们,实在不像发生什么大事。
主刀医生相貌并不出挑,是人群里很中很常见的类型。不知道是不是看久了,刘悦川真觉得他挺眼熟。
主刀医生下巴上有个新鲜的小伤口,大约是早晨刮胡子时受伤了。
“刘,刘悦川,真是你,我还以为认错人了。你变化真大。”他摸摸下巴,又挠挠脑袋,看起来有些不安:“你,你不记得我了吗?你研一那年,我在冯主任学习那里学习。我们,我们一起喝过奶茶。”
不少师兄请刘悦川喝过奶茶,刘悦川实在对他没印象,只能客气地喊一句:“师兄好。”
主刀医生摸摸脸,“听说你之前出了意外,现在不在帝都,也不在肝胆胰科工作。现在怎么样。”
刘悦川本能遮住自己的手指,又觉得没必要。
在姨妈昏迷的时间里,她又不自觉地挠手指,几乎又要把手指挠破。杨千舸最先发现她的异常,帮她买了药涂上。
“现在,挺好的。”刘悦川说。
主刀医生问:“你不回去吗?冯主任很看好你。”
刘悦川笑笑,“不回去了。”
主刀医生有些惋惜,“真不回去?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不遗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