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昶与陆修静、杜光庭都在965年亡故了。
当时后蜀判官何光远有《伤前蜀废国》之句亦可用来伤后蜀矣:“乐极悲来数有涯,歌声才歇便兴嗟。牵羊废主寻倾国,指鹿奸臣尽丧家。丹禁夜凉空锁月,后庭春老谩开花。两朝帝业都成梦,陵树苍苍噪暮鸦。”(《鉴戒录》卷五)
此番丈人观一会,又出兵抗宋,到写降表称臣于宋,从成都辗转涉水拔山到北宋京师汴梁,一路之上,孟昶心血起伏,头痛时断时续,手脚麻木。加之早春骤然转暖,阴风木主令,内应于肝,风阳暗动,孟昶中风了。据说其父孟之祥一病而逝前也是这个症状。
在去往汴梁的途中,还发生了一件令孟昶揪心的惨烈战事——二万七千蜀卒被杀!事发是年二月,本已投降的后蜀交州刺史全师雄躲避在江曲民家,不料为部下查获,并被推为主帅。王全斌派督监米光绪前去招安,谁知米光绪擅自诛灭全氏一族,霸占其女及财产。师雄听闻,遂无归志,率众急攻。叛乱愈演愈烈。可怜二万七千蜀兵被王全斌诱致夹城中,惨遭屠戮!躲过夜风,躲不过宿命。消息传来,孟昶为蜀卒被杀痛惜不已,更惊惧宋太祖会像唐庄宗杀王衍一家除掉孟氏一族,只觉一颗头颅被斩断,身体失血风干,只留下空洞,四方旋转,匍匐在地。
及至京师,已是广政965 年的六月四日。宋太祖在大明殿宴请孟昶及其家人部下,封孟昶为中书令,秦国公,其臣下也都得到任用。在皇宫右掖门前的汴水河畔,宋太祖为孟昶及其族属“建第五百间”,并且吩咐道:“吾闻孟昶族属多,无使有不足”。尘埃总算落定,刚一入住,孟昶迷离茫昧,一折戏,一瞬间,这个落入春泥的人想起了摩诃池畔的栀子花。“帝乡烟雨锁春愁,故国山川空泪流。”我是谁?我是一个过客,内心盛满一个王国的没落。孟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只觉天旋地转,身子轻如柳絮随风而去。“三郎,三郎”花蕊夫人默祷如同絮语,教会他远走,也教会他回来。不知过了多久,孟昶纾缓过来,活到现在体温开始剥落,生命之火快要归于寂灭了。“夫人”孟昶醒来的第一句话开口叫道,“我要写遗表给太祖”。花蕊执笔,孟昶字斟句酌似乎用尽毕生的气力,留下了给宋太祖的遗表:“方图朝谢,不谓偶萦疾疹,遽觉沉微,乃蒙陛下轸睿,念以殊深,降国医而荐至,比冀稍闻疹,何期渐见弥留,将别圣朝,即归幽壤……臣之老母,臣之遣孤,仰荷圣恩,夫复何忧。”(《十国春秋》第七四一页)。孟昶上表后,又撑过了几日,六月十一日,孟昶带着对蜀国的无限眷恋离开了这个初夏,离开了他所深爱的花蕊。孟昶去世的时间,与杜光庭预言的只数日之差。若不是国破,他和花蕊夫人的故事不会令人九转回肠,只能给人以淫靡的口实。这个首制《花间词》、开画院、大规模勒石刻经,保留下“南管”弦乐的人,必定成为雪和星火,夜夜弥漫在文人的旧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