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载着苏辙,碾过早秋的霜露,也碾过他的思绪。在他内心深处挺立着一颗菩提,一朵青莲。多病则学道,多难则习禅,以佛治心,以道治身,以儒治世,本于儒助于佛道的融摄三教的思想。远方的荒凉与激情横空而来,穿过厚土与虚空。找寻的冲动莫名而来,滑过四肢。他要寻找什么呢?
他要爬上无形无相的峰顶,打开藏匿着烟火的古典秘笈,看见比唐更远的辽阔,寻找能给他苏家送来贵子的神仙。
对于送子神仙的来处,有些文墨只是印记,不论是得道的鸟儿,还是子乌虚有的鸟儿,都能听得见它们的那阕声声慢。有人说送子仙是张远宵,也有人说是孟昶。孟昶一说,与花蕊之死有关。
据说,孟昶死后,宋太祖欲纳花蕊夫人为妃。花蕊内心已随孟昶而去,自己虽有姿色也是徐娘半老,青春年华将近尾声,红颜驻不过几年,宋太祖欲纳自己入宫,无非是要灭掉蜀人最后一点精神托付。花朵并非辉煌,我愿意用死对抗你的生。想到死,他记起了杜光庭陆修静教给她的长生之法。便对太祖说:“臣妾侍候陛下,原是臣妾的福份。只是臣妾有一个请求,还望陛下答应。”太祖闻言,笑了,他拉起花蕊的一只手:“不会是想回西蜀罢?”花蕊不意皇帝有此一问,极力摇头。皇帝看着她只是微笑。“臣妾只求在百年之后……。”花蕊夫人要求的正是当年杜光庭在丈人观交给她的死后埋葬之法。宋太祖闻言,顿生晦气,未言生先说死。而他并没有责怪花蕊,淡淡说了句“爱妃放心,此等小事,朕交待下去就是。”
深宫而居的日子,花蕊靠着给太祖讲述蜀国的故事,偶尔也作些诗,象一枝栀子花悄然绽放,清澈、温润、妩媚,忽略更多的黑夜和冰凉。无人的时候,她偷偷点上香烛,朝墙上的孟昶画像叩首礼拜。那是当年宫庭画师画的孟昶挟弹图,上面有她的题诗,那画是她生命的一部分,相依为命,画在人在。“我不敢把我的心给你/怕我一想你你就疼/我不能把我的眼给你/怕我一哭你就流泪/我无法把我的命给你/因为我一死去你就会消失。”(余秀华《阿乐,你又不幸地被我想起》)
是日,六月十一,乃孟昶祭日,花蕊面对着孟昶多坐了些时辰。不意太祖突如其来,见花蕊呆呆地望着墙上,那里有幅画,画下还摆放着香案,案上香烛正放出细细的幽香。那幅画上的人张弓搭箭,眼熟,一时又无从记起,便问到:“爱妃,这被供之人是何方神圣阿?”花蕊着此一问,惊如帛裂,好在她早已心如止水,无数的流言蜚语,数不尽的惊涛骇浪,她都款款走过。她忙站起来既而俯身下拜:“回陛下,此吾蜀中张仙像也,祀之能令人有子。我正祈祷为陛下求子嗣。”太祖听她如此说,笑道:“爱妃虔诚如此,朕料张仙必会成全。既是张仙执掌送生,便是神灵,宜另辟静室,供以香花宝柜;供于寝宫,未免亵渎仙灵,反干罪戾。”花蕊连忙又拜了几拜:“陛下英明,张仙必会保佑陛下多子多福。”宫里的嫔妃,闻听供奉张仙可得子,纷纷到花蕊宫中照样画上一幅,供奉起来,希望生个皇子以作垫身之资。没过不久,真相和谜底一同裹进风里,传出宫廷,传入民间,国中供奉张仙求子之风渐炽而风俗成。
花蕊供奉孟昶的事,最终还是为太祖知晓,被愚弄的感觉犹如给他戴了绿帽子。赵匡胤想到赐死花蕊,又怕担下暴君的名声,引起尚在动荡中的蜀人不满,动摇国本。弟弟赵光义听说后,决定为太祖出了这口怨气。一次,花蕊和赵匡胤从猎后苑,太祖劝赵光义以酒,光义道:“花蕊夫人亲折此花来,乃饮。”花蕊虽觉蹊跷万分,无奈宿命已在她身上扎下根。就在花蕊俯身纤手折花之际,赵光义调弓矢,引满拟兽,忽回射花蕊,大喝一声“着”,可怜花蕊夫人一箭而死,血染红了她握着的牡丹花。赵光义随后仍下弓箭,匍匐于地,跪抱太祖的大腿流泪谢罪:“陛下方得天下,宜为社稷自重。”太祖没有怪罪于他,命人按照花蕊生前的请求予以厚葬。香魂缈缈,相信蜀国的每座山,那些草木,那里的每一只鸟,每一只小虫子,都在等你,等你归来!后人有诗叹曰:“供灵诡说是神灵,一点痴情总不泯。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