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弗里德里希的焦虑
在被夕阳染得通红的办公室里,弗里德里希正喝着茶。一只白色瓷杯轻轻发出声响。
“有消息传来吗?” 他问道。
“没有…… 好像副主管和特里什纳小姐他们已经回来了,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情况。” 下属报告着。
弗里德里希听着这无关紧要的报告,不禁嗤笑一声。在他看来,以切萨皮克家族为首的那帮人,成天就只知道嚷嚷着动物权利之类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却毫无成果,实在是烦人。而且本来克洛泽就对他们采取了从王都驱逐的态度,所以现在更不可能去掺和这档子事儿了。
“那些愚蠢的贵族怎样都无所谓。相比之下 —— 袭击部队没有传来消息才是更重要的事。”
就在昨天傍晚时分,收到了来自塔格里德的消息,说已经成功抓获了脑工(brainworker)。从时间上倒推,大概在前几天中午时分就应该已经从罗杰乔的巢穴出发了。按照弗里德里希准备的速度较快的兽车来计算,一天时间应该就能返回王都。
一开始,他还为这过早到来的成果而欣喜,甚至都在烦恼该给能干的下属什么样的奖赏才好。然而,预想中的一整天过去了,袭击部队却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追加的消息,焦急的情绪就如同墨水渗开一般,缓缓地侵蚀着他的心,逐渐让他无法冷静思考。
他心想,如果塔格里德失败了,那就必须立刻派一支别动队去收拾局面。饲养食人族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让他们去做那些不能公开的暗部工作,一旦失败,就可以把他们当作死刑犯舍弃掉。但这次为了削弱抵抗的意志,他特意通告了收藏家联盟(collector union)参与其中。这是源于弗里德里希内心的一种想法,他认为独立于巨大权力之外的小团体是无法抵抗的。
然而,世间总是存在例外。要是那群英雄就是那个例外的话,仅仅是这种想象所带来的不安就快要将他吞噬了。
所以,平日里可以当作耳旁风的下属的话,此刻却影响到了弗里德里希的思考。
“那么,派处理班去搜寻怎么样?他们也是精锐的复仇者(liberator),和袭击部队会合后就能组成一支大部队了,就算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应该也能应对吧?”
正焦急的弗里德里希听了下属的意见后,先是一愣,随后短暂地思考了一番,接着便在脸上挂上了从容的微笑,仿佛戴上了一张甜美的面具。
处理班原本就是考虑到塔格里德可能失败的情况,为了清除目击者而保留下来的别动队。以嗅觉和耐力出色的卡拉族为主力,训练程度和袭击部队一样高,装备也很精良,算得上是弗里德里希手中的第二张王牌。
“—— 嗯?这主意不错。立刻让处理班去支援袭击部队。要是人质作战遇到了难以继续下去的问题,那就把包括英雄在内的所有目击者都妥妥地送到黑暗中去(意思是处理掉)。”
“是,是!立刻去办!”
那名下属似乎没想到自己的意见会被采纳,一瞬间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是自己受到了信任,带着几分自豪的表情离开了办公室。
剩下的弗里德里希缓缓站起身,走到被夕阳染成茜红色的窗边站定。
他心想,如果利用罗杰乔巢穴展开的大规模作战失败了,那损失肯定不小。不过就算这次在这场豪赌中输得很惨,他觉得自己还有下次机会。毕竟,他拥有着财富和权力。
二、潜入者的困境
“哎呀,现代的物流还真是不容易啊……”
我躲在堆积如山的科佐(一种类似麦子的植物)堆里,干燥的茎杆刺得我生疼,还散发着一股兽类的臭味。我正努力忍受着这种种不适,而和我一起潜藏在这里的舒尼亚和法蒂玛却好像觉得这很平常,从她们那故作镇定的声音就能听出来。
“倒不如说,乘坐兽车已经算很舒服的了。能坐上兽车,在一般情况下已经算是很不错的待遇了。”
“我们以前几乎都是靠步行的呢。”
“就算说履带车(装轨车)舒服,也挺让人困扰的啊。”
虽说夏尔图兹这种作为装甲车来说体型非常大且居住性不错,但毕竟是靠履带行驶,在乘坐舒适性方面,远远比不上配备橡胶轮胎的车辆。
而和这种履带车相比,这兽车更是糟糕透顶。
现代的车轮,无论是辐条还是轮辋都是木制的,只是在外围缠了一圈铁而已,既没有安装悬挂系统,毫无减震能力的车身在行驶过程中会因为地面的凹凸不平而剧烈摇晃,而且速度还慢得惊人。
我们趴在这兽车的载货台上,被大量的稻草捆压着,正准备穿过城壁的大门。
当然,由于载货台被木框围着,从里面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况,所以只能通过声音来判断状况。直到听到士兵的声音,我们才知道手续已经开始办理了。
“辛苦啦,今天的量可真不少啊。”
“今年科佐麦收成好呀。多亏了这个,才能这么奢侈地往城里运这么多稻草呢。”
驾驶兽车的是在王都近郊种地的普通农夫。他应该是从毛里涅(maorine)那里拿到了不少钱,才愿意接下这麻烦事儿。
不过,过着普通生活的农夫,大概不太习惯做这种违规的事情。他的声音明显很紧张,还被似乎是熟人的士兵调侃是不是肚子疼之类的。
“话说回来,就算是丰收,也没必要在今天运这么多吧。”
“啊,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上头有命令嘛,要严格检查进出王都的人员和车辆。估计也就是贵族们心血来潮,或者是为了防范在上次会战中逃窜的帝国士兵吧。”
听着士兵那不耐烦的话语,农夫想必是冷汗直冒吧。毕竟他可是收了钱,帮着做这非法入境的事儿,而这命令又是那些能随意差遣士兵的贵族下的。在这儿不管是保持沉默,还是忍不住招供把我们供出来,肯定都会惹上大麻烦。
但其实,比起农夫,我们面临的危险更大。就凭我们这自动手枪级别的装备,要一边保护舒尼亚和法蒂玛一边逃跑可不容易,而且要是突然被通缉,以后再去探寻技术遗迹之类的可就麻烦了。
更何况,要是就这么眼睁睁地放走那个袭击我们的弗里德里希?德波尔,那可不行。毕竟我们可是好不容易参与了毛里涅的作战计划,现在正忍着疼痛躲在这又臭又难受的稻草山里呢。
我接到的任务是抓住弗里德里希,克洛泽他们打算借此揪出和他勾结的贵族。
但不管目的是什么,要是在非法入境时就被抓住,那不仅作战计划会泡汤,说不定我们还会比奇美拉利亚(chimeleria)她们更快沦为奴隶。
当然,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听天由命,看农夫怎么应对了。
“要检查这里面吗?这里面可全是稻草呀。”
“嗯,我知道,不好意思啊,麻烦把所有的稻草捆都卸下来一次。只要能确定里面没藏着人或者东西,马上就可以让你们通过。”
“要把这么多全部卸下来…… 两三捆不行吗?”
“所以说啊,我才说为什么偏偏在今天要运这么多呢。好了,我也来帮忙,快点弄吧。”
这个士兵肯定是个不好打交道的人。这下可糟了,看来只能照做了。
都被要求帮忙卸了,再抱怨也难了。压在身上的稻草捆的重量开始减轻了。
即便如此,农夫也没有放弃,似乎是打算另想办法,行动变得迟缓起来。这时,传来了士兵疑惑的声音。
“喂,你腰受伤了吗?动作怎么这么奇怪?”
“啊,啊…… 是收割作业的时候有点……”
“那可真是丰收的喜悦惨叫啊。虽然对排队等着的大伙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来帮你一下吧。”
如果农夫说的是真的,那这士兵还真是挺体贴的。排在后面等着的人群也纷纷表示赞同,于是大家一拥而上,采用人海战术,稻草捆很快就被搬完了。
多亏了这又麻烦又幸运的举动,终于有光线开始透进我的视野,我心想现在不冲出去就没机会了,于是全身发力。
但就在我准备拨开稻草捆跳出去之前,一阵豪迈的声音如同空气被撕裂一般,在这一带响了起来。
“哦,终于到了吗!?”
咚咚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响起,明显是朝着城门这边来的。听这动静,来的人应该是个很有存在感的人物,人们纷纷停下手中卸稻草捆的活儿,就连士兵都改变了语气,身上的铠甲也哗啦作响。
“这、这是爱德华尔特大人!”
“哦,霍阿金。怎么都是稻草捆啊?又在处理这些麻烦事儿啊,赶紧弄完它。”
爱德华尔特,这个名字我好像有点印象。
记得在胜利游行的时候,有个男人坐在类似神轿的战车上,当时舒尼亚跟我讲切萨皮克家族的事情时,好像就提到过这个名字。
这么说来,应该是克洛泽事先安排好的吧。为了让作战成功,哪怕是把深受国民爱戴的大将军都请出来了。
那沉重的脚步声来到兽车旁边后,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了豪迈的声音。
“哦,今年收成很不错啊,赶紧让他们通过!喂,你,腰受伤了吗?你们别傻站着,赶紧重新把稻草捆装上去!”
“是,哈哈!好嘞,干吧!”
随着这位突然出现的武将的一声令下,稻草捆被重新装上的速度比卸下来时快多了。
压在身上的重量很快就恢复如初,农夫一边不停地说着谢谢,一边赶着兽车,兽车又开始嘎吱嘎吱地剧烈摇晃起来。
看样子是顺利通过城门了。我重新给自动手枪上好保险,法蒂玛则像是一直屏住呼吸似的,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呼…… 差点就全军覆没了啊。”
“真是让人胆战心惊啊。毕竟是临时策划的作战,也没办法啊。”
“好、好可怕…… 能不这样就好了。”
舒尼亚似乎也相当紧张。在这嘎吱嘎吱响个不停的兽车上,她那微弱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应该就能躲开收藏家联盟的耳目了。接下来只要和合作者取得联系,然后像影子一样去袭击他们的支部就行了。
不久后,兽车剧烈摇晃了一下停住了,博斯鲁斯发出了 “噗咻” 的叫声。
“到地方了,先生。”
“谢谢,走吧,舒尼亚。”
“嗯…… 动不了,帮帮我。”
我从稻草捆里艰难地爬了出来,跳到了昏暗的小巷里。
只是舒尼亚似乎没办法自己从稻草捆的重压下挣脱出来,我只好抓住她挥舞的双手,把她拉了出来。
“舒尼亚还是一如既往的娇弱啊。”
“嗯…… 这我没法反驳,我不擅长运动。”
“我觉得你像小动物一样很可爱呢 —— 哎哟!”
我刚把心里话说出来,好像就说了什么让她不高兴的话。舒尼亚用她那戴着卡其色帽子的脑袋轻轻地敲了敲我的肩膀。
“咯咯…… 你们关系真好呢。”
“谁啊?”
突然从阴影里传来的轻轻的笑声让我迅速端起自动手枪,法蒂玛也握住了斧剑。
然而,发出笑声的人即便被我们用武器指着,也没有丝毫害怕的样子,只见她红色的眼睛闪烁着光芒,身形如同从阴影中融化出来一般出现在我们眼前。
“—— 维拉,对吧?”
“真高兴你还记得我呀。奇怪的客人先生。”
这位本应是裁缝的女性,用她那黑白相间的手轻轻提起黑色连衣裙的裙摆,微笑着说道。
她这太过意外的出现,让我放下枪口的同时,就连舒尼亚都惊得目瞪口呆。
“你就是毛里涅说的合作者吗?”
“女人可是有很多面的哦?我从她那里得到了各种各样的东西,而且我也不喜欢现在的收藏家联盟。所以,我就从幕后稍微帮点忙啦。”
维拉米特(wilamit)妖媚地微微吐出她那小小的红舌头舔了舔嘴唇,然后像是发出某种信号一般,轻轻跺了跺小脚。
接着,从连衣裙的阴影里,一个熟悉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 阿玛米,对吧?”
“安排得可真周到啊。亚斯敏,没遇到什么可怕的事吧?”
亚斯敏摇晃着她那大大的红色蝴蝶结,朝我们飞扑过来。
然而,维拉米特在她面前蹲下,一改之前的模样,脸上浮现出慈爱温柔的笑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
“亚斯敏没事的。我和维拉姐姐是好朋友呢…… 阿玛米姐姐,你没和毛里涅姐姐他们吵架吧?”
“啊,多亏了亚斯敏,应该不会闹别扭的。不过还真是意外啊,你和维拉成了朋友。”
“亚斯敏是个非常坦率又可爱的孩子呢。不会让她受到惊吓的。”
明明是很温柔的话语,不知为何,一种莫名的恐惧却顺着我的脊梁爬了上来,或许是因为她是个美女吧。
她是一个连比人类敏锐数倍的凯特(kett)族的耳鼻都无法察觉的隐形存在。她的手臂上,两枚使用痕迹明显的战轮查克拉姆(chakram)散发着光芒,给人一种惯于从事暗部工作的印象。
“你是个深不可测的人啊。”
“呵呵…… 你觉得我看起来像个人类吗?”
维拉米特轻盈地站起身,仿佛是在挑衅一般,将手掌放在我的胸口,同时将她那白皙的脸缓缓凑近。
我感觉自己好像要被她一口吞掉似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后仰。不过,还没等她说出什么话,维拉米特就猛地被拉开了。
“别老是搞这种诱惑的把戏,不然事情没法往下进行了。”
“哎呀,真小气。呵呵…… 放心啦,虽然我挺喜欢京一先生的,但我可不想随便吃人然后被小狗咬呀。而且,如果太晚的话,她也会生气的哦。”
她似乎并没有特别执着于此,很干脆地就转换了话题,一边被法蒂玛抓着肩膀,一边转着圈。
大概是因为维拉米特的气场变了,亚斯敏直觉地感到不安,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腰。
“没事的。亚斯敏要在天黑之前回家哦。我们明天之前也会回来的。”
“—— 真的吗?”
“嗯,我们约定好了。期待着美味的早餐哦。”
“我要订卡里亚的芝士烤饼,当然,芝士要多放一点。”
“我喜欢豆子和肉的汤。”
舒尼亚和法蒂玛突然的点餐要求,让亚斯敏先是好奇地看了看她们的脸,过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话的意思。最后又紧紧地抱了我一下,才慢慢地松开身体。
“我等着哦!”
亚斯敏那闪烁着光芒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她活力满满地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啪嗒啪嗒地沿着昏暗的街道跑远了。
这下我们算是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等亚斯敏消失在建筑物的拐角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维拉米特突然眯起眼睛,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从这里到收藏家联盟支部,我们要在建筑物的间隙间跳跃前进。不知道哪里会被听到动静,所以除了最开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明白了吗?”
“跳跃,难道是 —— 不会吧?”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不禁面部抽搐。
然而,维拉米特根本不在意我的反应,无声地朝着建筑物间隙间那黑暗的空间跳了过去。她似乎是在操控着蜘蛛丝,那惊人的跳跃力简直就像是在表演钢丝动作一样。
但她一个人能跳过去也没用啊,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难想象。
“啊?怎么感觉腰怪怪的啊啊啊啊啊!?”
“…… 也只能这样了啊。”
法蒂玛先是疑惑地歪了歪头,很快就像一条被钓起来的鱼一样,在空中晃荡起来。维拉米特说的 “除了最开始” 这句话,此刻真是深有体会。
看着她这副模样,我苦笑着心想这可真是够刺激的滑索体验啊,旁边的舒尼亚则是一脸木然,脸色却变得煞白。她大概是在想,早知道就和亚斯敏一起回去好了。